第376章 碎玻璃鞋(8)
海爾辛第一次見到菲澤塔的時候,正是“人魚號”剛下海的時候。拿一艘小得可憐的單桅小帆船當座駕,還把海員極避諱的人魚雕像當吉祥物釘在船頭,一看到菲澤塔的“人魚號”,老賞金獵人就認定這艘船的主人一定是個航海白癡。
事實上,自從“人魚號”離開造船廠以來,身邊的譏笑聲就沒有斷過,直到桅杆上升起英格蘭國旗和女王陛下親手縫製的玫瑰人魚旗。看熱鬧的女人們才不關心這艘小船經得起多大的風浪,隻知道“人魚號”不僅船長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跟在他身邊的船員除了大副以外,也都英俊到讓人懷疑這些人是不是憑長相挑的,以至於“十劍客”中出了名的美男子納賽爾走在他們中間,都很容易被人忽略。不管在哪裏,“人魚號”的船員隻要一出現,就會引得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驚叫連連,新船下海儀式的時候,甚至有人半夜裏去港口蹲點,隻為能有機會一睹船員們的風采。
菲澤塔一出現,港口的女人就像發瘋一樣,可憐海爾辛身為“十劍客”之一的“撒旦”、身為能讓無數海盜聞風喪膽的賞金獵人,居然使出渾身解數,都擠不過這一群女人,要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強聽到納賽爾的說話聲、確信自己沒有找錯地方,他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去看新造好的“人魚號”的路上,納賽爾一直纏著菲澤塔:“‘笑臉’和‘鯊魚’真的是你殺的?”
“這個……”菲澤塔想了想,“也不能說完全是。”
“什麽叫‘不能說完全是’?”
“‘笑臉’來英格蘭刺殺女王陛下,我作為陛下忠誠的臣子,當然要保護陛下的安全吧?”
“嗯。”
“我是想殺他來著,可那時我才十歲,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
“可是你活著,你們的女王也活著,隻有‘笑臉’死了。”
“是在那次決鬥的時候死的,不過也不能說是我殺的。”
“怎麽說?”
“那天正好下雷雨。”
“然後呢?”
“當時我們所在的地方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樹。”
“然後?”
“我趁他不備,把他釘在樹上。”
“所以?”
“結果那棵樹被雷劈中,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菲澤塔看了看納賽爾,“那個……算天遣吧?他也給我留了個‘紀念品’。”菲澤塔指了指眼角美人痣一樣的傷疤。
納賽爾算是勉強接受了:“‘鯊魚’呢?”
“他來搶我的船,魯契尼說他會買他的麵子,但是他沒有買他的麵子,於是我就讓‘尼可’把他的船拆了,然後客客氣氣地請他下海自己遊回岸。”這一次菲澤塔說得順溜多了。
“尼可”……納賽爾可以想象當時“客客氣氣”的場麵:“把他請下海?”
“是啊,毫發無損地、完整地、全副武裝地請下海。”
“那他怎麽會死?”
“海裏有鯊魚啊。真的鯊魚。你那位假鯊魚朋友的遊泳技術和真鯊魚比,實在是不怎麽樣。”
貝納德的外號叫“鯊魚”,可畢竟還是個人類。人類的遊泳速度怎麽可能比得上鯊魚?真不愧是敢在打仗的時候手無寸鐵地一個人帶著一群女官獨闖敵軍軍營的“仙女王妃”,聽了她小時候的光輝事跡以後,現在納賽爾對她當時的做法一點也不奇怪了。
陽光照得港口潔白的船帆幾乎透明,隻有“人魚號”的船帆一片黑——船實在太小了,旁邊不過是停了一艘三桅帆船,就被整個兒地被籠罩在別人的陰影裏。
船長抄著手打量新船:“還真不是一般的小。”
“人魚號”單獨停在造船廠的時候,菲澤塔還在佩服真介居然能一個人做出這麽大一艘船,開到港口經過對比,才發現“人魚號”和其他的船相比,實在是小得……小得簡直就像救生用的小舢板。當年的“朗斯洛特號”是多大多威風的一艘船啊,尤其是配上“尼可”拉船的時候。
“濃縮的都是精華喲。”真介的英語說得磕磕巴巴,還帶著令人發指的口音,不是經常和他接觸的人,還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我相信你的手藝。”真介在日本的房子就是他自己親手造的,當時菲澤塔就感慨他怎麽能把房子的那麽多功能濃縮在這麽小的空間裏,看來“人魚號”也會是一件類似的傑作。菲澤塔眯著眼睛打量真介作品:“船頭的人魚像不錯。”
“我是按照船長大人的樣子雕的。”真介很得意,“真的是費了我很大一番功夫呢。”
“可為什麽是裸體的?”
“人魚穿衣服,不是會很奇怪嗎?”
好死不死的,偏偏這時納賽爾來了一句:“很像”
旁邊的未婚夫臉色一片慘綠。
納賽爾看了看範,發現氣氛有些微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我說的是臉。”
“小哥的意思是身體不像嗎?”天地良心,真介不過是作為一個工匠關心別人對自己作品的評價而已。
範的臉色又綠了一層。
“為什麽問我?”納賽爾看了看範,發現此時自己不管說什麽,都是越描越黑,幹脆破罐子破摔,攬過菲澤塔,“愛妃……”
菲澤塔直接一把將他推下海,感慨為什麽慕蘭語和日語都沒有“特”音,真介的英語能說得讓人汗毛倒豎,納賽爾的法語卻能說得和法國人一樣好。
“人魚號”第一次出海,可憐的海爾辛劃著小舢板跟在後麵,還是因為先從水裏撈起了納賽爾,才找到機會見斯第爾頓船長。兩個人上船以後,海爾辛的狼狽模樣一點也不亞於剛被人從水裏撈出來的納賽爾。
“您想必就是基爾羅格?海爾辛先生,久仰大名。”北鬥已經告訴了菲澤塔他在酒館聽到的一切,納賽爾也沒有刻意隱瞞。
“我也久仰‘那個很厲害的左撇子劍客’的大名了,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小姐。”剛才在港口的遭遇讓海爾辛的心情非常不好,但還是努力保持對女士的禮節,盡管眼前的孩子怎麽看都不像女孩。
“呃……請原諒我的好奇心,您怎麽會……”菲澤塔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一般人真的很難想象堂堂“十劍客”中的大劍豪也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候,納賽爾的一身衣服不停地滴水是菲澤塔的傑作,而海爾辛的衣服則是亂得像剛被人強暴過一樣。
“要上你的船不太容易。”海爾辛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想來也知道我的目的。”
菲澤塔看了看納賽爾,見他隻顧著絞衣服,根本看都不朝他們看,隻能對著海爾辛賣乖:“來做客嗎?‘人魚號’還是第一次有客人來。”菲澤塔和“十劍客”中的四個交過手,唯一一次勝利是和孔特雷拉斯交手的時候,還是他用右手讓她,她才贏的。菲澤塔自認和海爾辛無冤無仇,能不動手最好就別動手。
“小丫頭,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
“不就是殺了‘十劍客’中的兩個嗎?要是修羅還活著就好了。”菲澤塔嘟噥。
“修羅的死也是你造成的?”海爾辛吃了一驚。“十劍客”中有兩個死在這個小丫頭手上,另一個的死也和她脫不了關係。這孩子到底是什麽人?
“那時候我和他可是戰友!”菲澤塔連忙辯解,“可惜還是沒能救他。”三十人對三千人,菲澤塔還能完整無缺地站在這裏就不錯了。
海爾辛的臉陰沉沉的一片:“小丫頭,你擾亂了海上的秩序,就必須付出代價。”
菲澤塔最恨這種倚老賣老的口氣,頓時眼神一冷:“因為我沒有乖乖地任由兩個白癡宰割,所以就要對我一個小女孩拔劍,海爾辛先生?殺了我,就能恢複你所謂的‘秩序’嗎?還是‘十劍客’已經不堪到了如此地步?”
萬幸,納賽爾去換衣服了,沒聽到菲澤塔的話。
“到現在才想起來用女人的身份當護身符嗎?”海爾辛拔出劍,“已經晚了。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大海隻承認強者。”
“這話我愛聽。”賣乖失敗,菲澤塔也拔出劍,“我先聲明——我是左撇子,用左手是對你的尊重。”
“斯第爾頓小姐!”羅賓還想阻止他們。
“讓開,火柴杆,”凱撒把閑雜人等趕到一邊,“這是船長的決鬥,不是你們有資格插手的事。”
納賽爾回來的時候,菲澤塔和海爾辛已經動起手來。海爾辛的招式一如既往,納賽爾稍微注意了一下菲澤塔的招式,發現她的劍招中有不少都很眼熟。魯契尼的,孔特雷拉斯的,白夜的,他自己的,甚至……還有海爾辛的。
海爾辛也發現眼前的孩子隻和他交了一次手,就把他的畢生絕學都學走了,臉色越來越難看,同時招式也不再手下留情。“北鬥”削斷了海爾辛的劍,長度隻剩一半的斷劍卻止不住他的淩厲攻勢,近身攻擊讓“北鬥”的長度反而成了一種累贅。菲澤塔先是控製軟劍,讓柔軟的劍身也折到原本的一半,但是難度太大,隨著海爾辛的攻擊速度越來越快,菲澤塔的防禦漸漸捉襟見肘,翻手間改成反手握劍——是修羅的招式。
修羅的死果然和她有關!菲澤塔確實有驚人的模仿能力,但是對別人的模仿都僅限於形似,根本沒有學到其中的精髓。招式的改變並沒能改變一邊倒的形勢,海爾辛一劍刺在菲澤塔手上,菲澤塔一鬆手,“北鬥”重重地摔落在地,同時海爾辛的劍向菲澤塔的心髒刺來。
菲澤塔看到鋒利的斷茬在眼睛中越來越大,突然視線被一個偉岸的背影擋住。範在海爾辛的劍刺中菲澤塔以前上前用手接住,血立刻順著指縫滴滴答答地落到甲板上。
“範!”
“你想幹什麽?”海爾辛想抽回劍,被範握住的劍卻紋絲不動。
“她輸了,放過她。”鋼藍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盯著海爾辛,手上的血還在不停地流,範卻好像根本沒有痛覺一樣紋絲不動。
“範!”菲澤塔撲過來,想掰開範的手指,“放手,你不會痛嗎?”
“放過她。”範依然死死抓著海爾辛的斷劍。
海爾辛放開劍把:“乖乖躲在你的男人背後去給他洗衣服生孩子吧,小丫頭,大海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
海爾辛鬆手以後,範才敢鬆手,扔掉斷劍,隻看到自己的手上留下一道貫穿整個手掌的傷口,翻開的皮肉一片慘白,和肆意流淌的鮮血混在一起,慘不忍睹。
菲澤塔這下真的火了,撿起劍:“北鬥……”
“茜茜魯尼,你冷靜點!”納賽爾連忙架住她,“‘撒旦’,快走,她要是發起瘋來,我也阻止不了她。”
“海爾辛,回去告訴你認識的每一個人,永遠不要在海上招惹斯第爾頓船長!”納賽爾拽得住菲澤塔的人,可沒法再堵住她的嘴。尖銳的嘯聲從她的口中迸發出來,“尼可”探出頭,看了看海爾辛,咬住他的衣服,把他扔下海。
“‘撒旦’!”納賽爾撲到船舷旁。
“放心吧,海裏沒有鯊魚。”菲澤塔眼裏都是範手上的傷,沒空理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