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沙漠玫瑰(5)
過了好幾天,“茜茜魯尼”泡在水裏還是隻像一團枯草。菲澤塔聽不懂慕蘭語,隻敢留在納賽爾的寢宮,還是經常迷路。有別人在的時候,納賽爾和菲澤塔像甜蜜蜜的小兩口,私下裏或者隻有約登夫人在場的時候,兩人依然保持禮貌的距離,每天聽王子介紹慕蘭的風土人情是菲澤塔唯一的消遣。後宮的女人們每天定時來看菲澤塔,菲澤塔隻覺得自己快被她們捏成橡皮泥了。沙漠裏白天極熱,晚上極冷,即使住在大綠洲裏麵也一樣,晚上如果打地鋪,肯定會著涼。納賽爾把菲澤塔當小寵物,菲澤塔把納賽爾當大墊子,每天晚上依然睡在一起,於是王子半夜裏被王妃踢下床的曆史在他們“婚後”的每一天不斷重演。
玻璃瓶裏的“茜茜魯尼”有了一點綠意,充滿生命力的綠色慢慢代替原本的枯黃。菲澤塔已經能聽懂侍女在說什麽,能用手語做出應答,終於知道為什麽侍女會覺得“菲澤塔”這個名字很奇怪——慕蘭語中沒有“夫”“茲”“特”三個音,菲澤塔的名字簡直是存心不讓慕蘭人念。納賽爾發現菲澤塔是個路盲,不管她到什麽地方,都要親自接送。兩個人都覺得要時刻留心身邊有沒有別的人挺累,商量過後,決定平時也膩在一起算了,免得要隨時提心吊膽,生怕別人發現他們是假夫妻。蘇丹的後妃依然每天來找菲澤塔玩,菲澤塔能認出她們的麵孔,隻是叫不出名字。經過長時間的摸索,納賽爾找到睡覺的竅門了——每次臨睡前,一定要用被子把菲澤塔裹到動彈不得,終於結束每天被踢下床的命運。
“茜茜魯尼”越長越大,葉子紛紛冒出水麵,還長出可愛的小花苞。納賽爾不必再對菲澤塔說法語,而凱撒完全被遺忘在王宮的某個角落。菲澤塔已經認識了常來的幾個後妃,盡管不喜歡她們,還是能和平相處。沙沙和北鬥的感情越來越好,納賽爾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被踢下床,其實是因為他說北鬥是女人用的劍而遭報複,和菲澤塔根本沒關係。
“茜茜魯尼”開花了。納賽爾一大早就被菲澤塔吵醒,菲澤塔很興奮,納賽爾則是驚訝於她一口流利的慕蘭語。
“拿出來放在大太陽下麵曬一天,它還會變回枯草的樣子。”“茜茜魯尼”在慕蘭像雜草一樣隨處可見,納賽爾提不起一點興趣。
菲澤塔根本沒在聽:“真不愧是沙漠裏的玫瑰,確實漂亮。”“茜茜魯尼”其實和路邊的野花差不多,並不是什麽特別漂亮的花,但是親眼看見一蓬枯草長成嬌豔的小花,誰都會驚訝於它的生命力。“真是很特別的植物,而且應該很容易保存,要是賣到歐洲去,能賣多少錢呢?”不論以王妃的身份在王宮裏住了多久,菲澤塔依然是三句不離本行。
“隻有第一次見到‘茜茜魯尼’的人才會覺得好玩。”納賽爾還在打嗬欠,“‘茜茜魯尼’太容易養活,根本不需要費心照顧,沒法用來打發時間。有錢有閑的人是不會喜歡的。”
“我也沒指望靠它們賺一輩子的錢,隻要‘茜茜魯尼’能在歐洲風行一時,已經夠我賺一大筆了。”菲澤塔看了看納賽爾,“不過得先有機會離開這裏。”
“你什麽時候學會慕蘭語的?”
“很早就學會了,隻是不說。”
“為什麽不說?”
菲澤塔趴在窗口深吸一口氣,似乎要下定決心:“好吧,我說了。我一直假裝不懂慕蘭語,侍女在我麵前聊天的時候,就不會有所顧忌,我能知道很多你沒告訴我的事。”
“比如說呢?”
“你和卡夏爾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還有,卡夏爾是蘇丹,不可以直接稱呼他的名字。”納賽爾有被自己的親哥哥殺死的心理準備,但不希望是因為自己的側妃頂撞蘇丹。
“好吧,叫他‘異國尤物’好了。”
“你還是直接叫他卡夏爾吧。”不然納賽爾死得更快。
“言歸正傳。約登夫人是你母親的侍女,也是卡夏爾的母親的侍女嘍?”
“當然是。”
“她也是你哥哥的奶媽。”
納賽爾徹底被她嚇醒。
“還記得我剛來的時候,有一次迷路嗎?”菲澤塔趴在窗台上玩“茜茜魯尼”的花瓣。
“怎麽會不記得?”茜茜魯尼王妃入宮第三天就玩失蹤,納賽爾找了她一夜,最後是在花園裏找到凍得瑟瑟發抖、因為找不到路而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王妃。從此以後,納賽爾和她形影不離。
“其實我一直跟著約登夫人。”
納賽爾說約登夫人是他的親信,菲澤塔一開始也沒懷疑她,純粹是因為偶然看到她半夜裏鬼鬼祟祟地出去,像是去赴什麽人的約,出於做刺客的本能,才一路尾隨。約登夫人一路往花園深處走,菲澤塔越跟越後悔自己為什麽放著溫暖的房間不待,非要跟蹤一個老太太半夜出去散步,還忘了披件外套。無奈她根本不知道怎麽回納賽爾的寢宮,因為語言不通,也沒法問路,隻能繼續跟,祈禱約登夫人還會回去。看樣子快到約定的地方了,已經有個人影在等。菲澤塔以為是約登夫人的情人等著她幽會,不停地在心裏罵自己多事,走近以後,才看清約登夫人的“情人”是卡夏爾。為了保證能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菲澤塔找的藏身處能清楚地看到卡夏爾,而約登夫人隻能看到一個剪影。
“蘇丹。”
約登夫人要跪下行禮,卡夏爾連忙扶住她:“約登夫人,我說過,私下裏叫我卡夏爾。”
“怎麽行呢?我的小王子已經是慕蘭的國君了。”約登夫人看納賽爾的眼神還有點像老奴看主人家的少爺,看卡夏爾的眼神完全是母親對兒子。
“這幾天納賽爾在做什麽?”
“在教茜茜魯尼王妃說慕蘭語。王妃來了以後,好像多了一個小孩一樣,納賽爾王子一直玩得很開心。”
“茜茜魯尼王妃真的是女的?”
“是,我伺候她洗澡的時候親眼看到的。”
和王後說的一樣。卡夏爾拽過旁邊的樹枝,撫摩上麵的樹葉,同時腦子裏在飛快地思考:“想不到納賽爾喜歡沒長熟的小姑娘。”
“王子完全把王妃當小孩,根本沒把她當妻子。還和我說娶了王妃以後才,終於體會到小時候我照顧他有多辛苦。”約登夫人有些好笑,“王妃可比王子小時候讓人省心多了。”
“沒有?”卡夏爾拽下了一片樹葉,“他們是假夫妻?”
“是。”
“你確定茜茜魯尼是小孩?不是侏儒?”卡夏爾手裏的葉子很快被他捏爛。
“是。是剛開始發育的半大女孩,她的身材不會騙人。茜茜魯尼王妃說她自己隻有十四歲,看身材也差不多。不過王妃的身體真是嚇到我了——胳膊和腿都比普通女人粗也罷,身上還到處都是刀劍留下的疤痕。”
卡夏爾不說話,似乎在沉思。
“蘇丹,您覺得不妥嗎?”
“確實。十四歲的小女孩就能讓納賽爾拿出所有的本事對付,還僅僅是險勝……她到底是什麽人?”
“蘇丹,您怕她是納賽爾王子找來的刺客嗎?”
“刺客……”卡夏爾皺著眉頭,回想決鬥場上的情形,“是刺客,但未必是納賽爾故意找來的。”
“怎麽說?”
“她可以跟在獵食的獅子後麵不被發現,絕不可能是普通劍客。現在想起來,她說靠打劫沙漠裏的強盜攢下大批貨物,應該是真的。納賽爾看樣子並不認識她,但是和她交過手以後,就娶她做側妃……反正我是根本沒看出來她是個女人。”
“蘇丹,要我幫您留心茜茜魯尼王妃嗎?”
卡夏爾點頭:“但是別急著殺她,她會是個很好的棋子。”
“是。”
約登夫人打算走,卡夏爾想了想,又叫住她:“別再來了。”
“為什麽?”約登夫人頗為意外。
“茜茜魯尼可以跟在獅子後麵不被發現,你有自信發現她跟蹤你嗎?”
“可是那樣的話,我怎麽向您匯報?”
“另外找機會吧,總之絕對不能讓納賽爾發現你是我的眼線,不然他非哭死不可。”卡夏爾歎出一口氣,“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們手足相殘,最痛心的是你吧?”
“是。恕老奴無禮,我把你們兩個都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
“既然都看成是你自己的孩子,為什麽偏袒我?”
“一樣是祖瑪羅多先王妃的親骨肉,為什麽她就偏袒納賽爾王子,對您卻像後媽一樣?我看不下去!”菲澤塔看不到約登夫人的人,但是能聽出她的語氣開始激動起來。
“沒辦法,慕蘭人是不會承認一個拿不了刀的蘇丹的。”卡夏爾繼續玩著樹葉,“納賽爾很有天賦,他成為蘇丹的可能性比我大得多。”
“您的手受傷,就是因為……”
“噓……”卡夏爾示意約登夫人別再說下去,“幸虧我的武藝全都廢了,我才能把心思放在別的方麵,靠頭腦弄死別的兄弟。”
“卡夏爾……”約登夫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卡夏爾卻浮起欣慰的笑容:“回去吧,別讓納賽爾發現了。”
“是。奴婢告退。”約登夫人行過禮以後便離去。
“孤家寡人啊……”卡夏爾仰天長歎,“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要防,做蘇丹真沒意思。”
一陣風吹過,吹落數片花瓣,落在卡夏爾的長發上,寂寞的身影讓人心碎。
“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覺得你的哥哥真是異國尤物……”小花癡完全沉浸在回憶中。
“後來呢?”納賽爾關心的是下文。
“後來某個煞風景的人就帶著侍衛找來了。”菲澤塔很不滿地瞟了一眼納賽爾,“你那時候是對卡夏爾說你的側妃不見了,對嗎?你哥哥居然立刻就朝我藏身的方向看,我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被他發現了。總之不能讓你們在附近找到我,我就隨便往一個方向一直跑,然後等你們找過來。你也真是,找得那麽慢,我等得都快凍僵了。”
納賽爾還好奇習武之人怎麽會僅僅因為迷路就哭鼻子。幸好她機靈,要是真的在卡夏爾和約登夫人見麵的地方找到菲澤塔,納賽爾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你那時候就能聽懂慕蘭語?”
“當然聽不懂。我用英語音標記下他們當時發出的聲音,一直到最近才知道他們談論的具體內容。你哥哥的話真是嚇了我一大跳,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所以一直沒敢告訴你,直到最近聽侍女說約登夫人也是你哥哥的奶媽,我才覺得是該說了。”菲澤塔看了看納賽爾,“別說什麽‘為什麽不相信從小照顧你的奶媽,卻要相信一個隻和你認識了幾個月的陌生人’,在王宮裏,隻有我和你沒有任何利害衝突。”
納賽爾何嚐不明白,隻是不願意相信。
“卡夏爾以前應該也很厲害吧?即使現在不能拿刀了,他還保留著刀客的警覺。”要不是做刺客練出的心理素質,菲澤塔可能在他瞟過來的時候就投降,“他的手怎麽受傷的?”
“被狼咬傷的——因為我。”納賽爾痛苦地閉上眼睛,“卡夏爾原本是最有天賦的王子,如果不是手受傷,慕蘭刀聖一定是他。小時候每次我被別的哥哥欺負,都是他站出來保護我,他一直都是我的守護神。大概是在我八歲的時候吧。有一次,我們偷偷溜出王宮出去玩,在沙漠裏迷了路,還遇到狼群。卡夏爾讓我一個人逃走,獨自留下對付整群的狼。我實在是嚇壞了,真的扔下他一個人,幸好在路上遇到來找我們的侍衛。等我們趕回去的時候,滿地都是狼的屍體,卡夏爾渾身是血,幸好撿回一條命,但是手被狼咬傷了。雖然對日常生活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影響,他卻再也拿不動任何武器。分明是我纏著卡夏爾要出去玩,卡夏爾回宮以後,卻對父王和母妃說是他自說自話帶我出去,害得我也差點沒命,結果挨了一頓打。慕蘭人看不起不會用刀的男人。從此以後,母妃對我寵愛有加,卻對卡夏爾冷眼相待。別的兄弟都來欺負我們,再也沒有人保護我了。我開始學刀的年紀比誰都早,比誰都刻苦,一心想變得更強。是我毀了卡夏爾的武藝,就讓我做他的刀——不用他費力揮動,就會保護他的刀。隻是我沒想到……十年沒見麵,什麽都變了。”
難怪納賽爾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也決不允許菲澤塔去行刺。
“你一大早吵醒我,就為了說這些?”
菲澤塔點頭。
“侍女差不多該來了。表現得自然點。”
“該表現得自然點的應該是你吧?”菲澤塔承認納賽爾憂鬱的樣子比整天嘻嘻哈哈的時候迷人,但還是喜歡他沒心沒肺的笑臉,“來,笑一個。”
納賽爾任由她拉扯自己臉上的皮:“趁機報複我是不是?”
“我剛來的時候,可是每天被你的嫂嫂們‘蹂躪’,好歹讓我賺回來一點嘛。”
“信不信我讓你再也笑不出來。”
侍女進來的時候,就看見王子和王妃鬧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