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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胡姬傳(34)

  七夕過後,天氣漸漸轉涼,很快就到了中元節。菲澤塔好些日子沒見到真介了,隻聽說他在中元節時,在鬱家擺滿了插上筷子的黃瓜、茄子(1),說是給妻子和孩子的亡靈乘坐的,嚇得鬱夫人疑神疑鬼,害得鬱家整個七月都沒有過太平日子,也算是幫菲澤塔報了一箭之仇。不過玩笑歸玩笑,司家莊的敗落卻是不爭的事實。劉老實的眼睛瞎了以後,什麽都沒法幹,司傲寒依然養著他,可是少了一根頂梁柱,司家莊的輝煌搖搖欲墜,全仗著齊天福的麵子,才不至於一落千丈。可賣人情也好,威脅也罷,依靠齊天福,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月底結算時拿不出多少錢,內行人都看得出再這麽下去,司家莊的敗落不過是遲早。有人想走,司傲寒也不阻攔,隻是看似無意地一手支頜,袖子落下來,露出前臂上一尺長的傷疤。當初他從土匪手裏救出的小孩還圍著司傲寒,一口一聲“幹爹”,女人們一個個揪著丈夫的耳朵,要他們去給東家賠罪,末了夥計們竟也沒一個好意思離開的。司家莊總算平安無事地熬到中秋節。


  中秋是合家團聚的日子,鋪子早早地關了門,夥計們各自回家和家人團聚了,偌大的庭院一下子冷清下來。司傲寒回到書房,發現桌子上多了個兔首人身的泥偶(2)。小兔子頭戴金盔,身披甲胄,*還騎著一頭老虎,一本正經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大當家的。”趙六走進門,看到司傲寒手裏拿的兔子泥偶,麵色大變,衝出門外,“哪個兔崽子幹的!”


  門口鬼鬼祟祟出現了一長串腦袋:“胖子出的主意。”


  “蘆柴杆,這兔兒爺還不是你做的?憑什麽怪到老子頭上?”


  “老八說大當家的會喜歡。”


  “闖禍了……”


  “大牛你抖什麽呀?胖子出主意的時候,叫得最起勁的就是你。”


  ……


  外麵沒多久就吵成一團。


  “你們……”趙六氣結,“大當家的,這是兔兒爺,是哄小孩的玩具。這幫兔崽子是笑話你年紀小。”


  司傲寒卻笑出聲:“挺好,我喜歡。”


  “大當家的,咱們都沒家,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嘍囉們湧進來,抬起司傲寒到院子裏。院中已經擺好了拜月的香案供桌,旁邊還有好幾張桌子,擺著月餅和賞月的美酒小食。祭拜完月神後,司傲寒被他們送到主桌,一邊啃月餅,一邊看他們撒酒瘋鬧騰,像極了以前在“朗斯洛特號”上無憂無慮的日子。


  “大夥兒敬大當家一杯!”


  一個酒杯遞過來,司傲寒嚇得臉色大變。在她漸漸變紅的眸子裏,歡愉的笑臉都扭曲成垂死掙紮的麵孔,中秋夜宴被滿眼鮮紅覆蓋……


  “大當家的,怎麽了?”眾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司傲寒有驚恐的表情。


  吳老爹發現她雙眼盯著酒,一把奪過酒杯飲盡:“一群兔崽子,不知道你們的大當家還小嗎?”


  酒沒了,司傲寒才鬆了口氣,軟在椅子中。


  “吳老頭,這是我們敬大當家的,你喝了去算什麽?”頭腦簡單的眾嘍囉還以為司傲寒是怕喝醉了出醜,反而更加起勁,“來,大當家,喝!在這裏沒人把你當小孩。”


  “你們這幫小兔崽子,想灌醉東家,把他的麵具拿掉是不是?你們不知道,我可知道,你們大當家從小就是在酒罐子裏浸大的。”吳老爹已經有些醉了,東倒西歪,舌頭還打結,“你們連老頭子我都喝不倒,還想灌醉你們大當家的?”


  “吳老頭,你已經醉了吧?”


  “來來來,先把這老頭灌醉了,再去灌大當家。”


  ……


  趁他們鬧,菲澤塔悄悄離席,爬上屋頂拿掉麵具,讓晚風吹起一頭黑色的長發。八月十五,果然是月亮最圓的時候,掛在天上就像一個大月餅。菲澤塔摸出懷裏的兔兒爺泥偶,小兔子在月光下,越發雄赳赳氣昂昂,如果嫦娥身邊真的有這麽一個憨態可掬的兔兒爺相伴,廣寒宮裏的日子也不會寂寞了,就像在下麵一群大孩子般單純可愛的兄弟們。菲澤塔突然覺得隻要能喂飽這群兄弟,其他都不重要了。


  “皇甫小姐。”梅清源也拿了易容的裝束,拎著酒瓶子到屋頂上來,就看見菲澤塔捧著兔兒爺泥偶,“送你兔兒爺是我出的主意。”


  “為什麽?”


  “提醒你別忘了,你還是個小孩。別什麽事都往自己肩上擔。”


  還有人記得她是個孩子。菲澤塔往下看了看:“他們人呢?怎麽那麽安靜?”


  “都被我喝趴下了。”梅清源躺在屋頂上,繼續對著酒瓶子喝,“和我比酒量,他們還差得遠。”月光灑在他眉清目秀的臉龐,好像撲了一層粉。


  “不回去陪夭夭?”


  梅清源微微側過頭:“我先回去了,你回得去嗎?”


  “我看你是平時買不起酒,這次趁機過酒癮。”


  “你以為我留在司家莊是圖什麽?”梅清源供認不諱。


  “把酒瓶子都看得比她重,難怪夭夭隻肯叫你老爺,不肯叫你爹。”


  梅清源被含在嘴裏的酒嗆得直咳嗽。


  菲澤塔一開始在旁邊幸災樂禍,後來看他實在是咳得不行,隻能拉他起來給他拍背:“淩靖表哥快回來了,皇甫家也備了家宴,喝完這瓶,就送我回去吧。”


  梅清源幹咳幾聲,之後就沒了聲音。


  “喂,還活著嗎?”菲澤塔一巴掌往他背上扇去,被梅清源接住手腕。


  “下麵這人的腳步聲好像有些耳熟。”


  “哪裏?”菲澤塔順著梅清源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見一個東倒西歪的人影。那人看樣子也是醉酒,而且已經醉得不輕了,還在不停地灌自己,好象有什麽天大的苦痛,隻能靠酒來忘記一樣。菲澤塔也覺得人影的身形有些眼熟:“梅子,聽得出這個人是誰嗎?”


  梅清源搖頭。他能聽出有人就不錯了。


  人影晃了幾下,終於倒在路邊的水溝裏,月光照亮他的冠玉麵和一身用料考究的紅衣。


  “小表舅!”菲澤塔跳下屋頂。


  秦崢隻看到一個人影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眼前,笑著向她伸出手:“你是嫦娥嗎?嫦娥,你怎麽長得像步離?帶我走,這人間比廣寒宮還冷,帶我走……”


  “我帶你走。”秦崢醉酒後的苦笑讓人心碎,菲澤塔想去接他的手,卻沒抓到。秦崢頭一歪,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梅清源也輕輕落在他們身邊。


  “梅子,中秋節不是漢人合家團聚的日子嗎?他怎麽會一個人在外麵?”


  “你要他給你做男妾,不然秦家就趕人。”梅清源蹙起眉,“可憐,八月十五都不讓他回家過節,親戚家也沒人敢留他。”


  秦崢躺在臭水溝裏酣睡,散發出陣陣惡臭的髒水玷汙了他俊朗的麵容,弄髒了他華貴的衣服,他卻像嬰兒在母親的懷中安睡。


  “梅子,想笑就笑吧。我還是被鬱無瑕要挾了。”菲澤塔想拉秦崢起來,也顧不上他身上沾的汙物弄髒自己的衣服,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搬不動他。


  “善莫大焉。”梅清源和她一起拉,把秦崢背到屋裏。


  打掃房間、準備床鋪、給秦崢更衣,安頓完他,兩個人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梅子,你先回去吧。”秦崢在床上睡得香,菲澤塔坐在地上靠著床邊,累得動都不想動。


  “你呢?”力氣活不能讓菲澤塔一個姑娘家幹,幹完以後,梅清源也不見得比她好到哪裏去。


  “我總不能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裏。”菲澤塔苦笑,“他是我舅舅,今天就讓外甥女盡盡孝心。”


  “那麽我先告辭。”梅清源拽著床邊的帷幔,才把自己拉起來,捂著腰一點一點挪出去。


  看他的模樣,一枝梅怕是也要消停一陣子,才能重出江湖。菲澤塔目送梅清源離開,也拽著床沿,把自己撐起來,看到院子裏還有一木盆的髒衣服等著她去洗,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注釋:(1)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民間俗稱鬼節。中元節在飛鳥時代傳入日本。在日本的中元節傳統中,祭拜祖先時一定會出現的兩樣東西——在黃瓜、茄子上插上筷子做成的黃瓜馬和茄子牛。在中元節的時候,希望黃瓜馬能夠盡可能早點迎接祖先的到來。在中元節結束的時候,祖先們乘坐茄子牛離開。


  (2)兔兒爺的起源在明末,本故事發生的時候,其實還沒有中秋祭兔兒爺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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