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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胡姬傳(32)

  “司大當家威武,齊爺都成了你的兄弟。”給菲澤塔換繃帶的時候,梅清源故意綁得很緊。風吹得大報恩寺琉璃塔上百個鈴鐺日夜高歌,就算她在上麵慘叫,也很快就會被風吹散,可梅清源連聲悶哼都沒聽到。“不痛嗎?”


  菲澤塔搖頭:“小傷罷了。”


  “你是故意掛彩回來。”梅清源當時也去了,雖然武功不濟,還不至於眼拙到看不出門道。


  菲澤塔憋不住笑:“是啊。大當家的為了夥計的家眷可以去拚命,還掛了彩,以後誰都別想把他們從我門下挖走。”


  “還多了一堆幹兒子幹女兒。”


  把人都救回來以後,綢緞莊的夥計對司傲寒感恩戴德,紛紛要自己的兒女拜他做幹爹。


  菲澤塔想到這些孩子,就覺得頭皮發麻:“我死也不要留在大明國過年。”


  “怎麽了?”


  “那麽多小孩,過年的時候,我得發多少壓歲錢?”


  “誰讓你輩分高,和齊爺做了兄弟。認命吧。”說了半天,居然是心疼區區幾個壓歲錢,梅清源實在是服了她。


  “他要是知道我是女的,根本不會把他女兒怎麽樣,估計會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被風鈴聲掩蓋的不是吃痛的慘叫,而是菲澤塔爽朗的大笑,“年紀比我爹還大,卻要和我做兄弟。”


  “你不是說你沒爹嗎?”梅清源放下她的胳膊,“沒有爹娘這種話都能亂說?”


  “天地良心,我隻說了這一句實話。”菲澤塔收回胳膊看了看,“綁得挺好,謝謝。”


  “項墜裏的胡人不是你爹?”梅清源坐到她身邊,“你不是隨他姓司?”


  “是斯第爾頓。”菲澤塔拿出項墜打開,“他是我爹,但不一定是親爹。”


  “不是?”


  “我娘在遇到他以前,被無數的海盜糟蹋過。我叫他‘爹’,但是他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爹,沒人知道。”


  “不管你爹是誰,親娘總是親娘,你還是皇甫家的大小姐。”至少還有娘,還是個身份顯赫的娘,已經很不錯了。不像梅清源,連自己的爹娘是誰都不知道。


  菲澤塔卻嗤笑出聲:“在這裏,我是皇甫大小姐,你想過在我的家鄉,我是什麽嗎?”


  梅清源沒有想到過。


  “我是一個異族女奴生的野種,每個人都可以理所當然地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因為我娘是個黃皮膚黑眼睛的異教徒,我生來就帶著不純潔的血統。別人嫌棄我也算了,可就連我自己的親娘都因為我不是男孩嫌棄我。生為女孩是我的錯嗎?”


  梅清源無言以對。


  “我喜歡爹。他一直對我很好,哪怕他也懷疑我不是他的孩子。還有叔叔——我的爹娘死的時候,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卻願意撫養我,不像姑姑,把我爹留下的錢全都分了,留給我的隻有八百馬克……”菲澤塔算了算,“大約八十兩黃金的高利貸。”


  那是什麽樣的天文數字,梅清源根本無法想象:“你拿什麽還的?”


  “通緝犯的項上人頭。”菲澤塔合上項墜,“沒有全還。我以前做人還老實,打算把人頭換了錢再去還債。我師父說隻知道殺人的算不上刺客,還要學會威脅。她直接把通緝犯的人頭送過去,債主就再也沒敢向我要錢。有錢以後,我發覺身邊人的嘴臉都變了。梅子,好奇我為什麽愛錢嗎?有再多的錢,也隻吃得下一個人的飯,睡得下一個人的床,在孤島上守著黃金餓肚子的滋味我懂。隻是在有人的地方,錢可以變成權。我不是男兒身,沒法上戰場建功立勳,我沒有絕色傾城,不能嫁入豪門飛上枝頭,好在我可以富甲天下。隻要有足夠多的錢,我縱然是一介布衣,也可以在王公貴胄麵前趾高氣揚,再高傲的君王看到我,都得恭恭敬敬,因為我是英格蘭女船王,是歐洲最有錢的財神爺,我要是不高興了,隻要隨便動動手,就能把一個國家的經濟命脈掐斷。”猙獰的冷笑覆蓋稚嫩的臉龐。“我是窮瘋了的惡狗。我要錢,我要讓以前把我踩在腳底下的人從此以後隻敢跪在地上看我!”


  皇甫妃英的天真可愛是裝出來的,獨狼一樣的司傲寒才是真正的菲澤塔。


  “你以為我到大明國真的是來尋親的?我隻是無意中發現母親的祖國就是傳說中遍地黃金、河裏流淌著奶與蜜的中國。我是來淘金的。”


  “讓你失望了。”遍地黃金,就算是六朝古都南京,也不敢誇如此海口。


  “不,這裏真的很富裕。貴得隻能當擺設的瓷器在這裏居然是日常用品,貴夫人都隻買得起一小塊手絹的絲綢在這裏居然連丫鬟都穿得起。”


  “那就留下,繼續做你的皇甫大小姐。”南京城雖然不是遍地黃金,至少比隻有戈壁沙漠的塞外強。


  菲澤塔搖頭:“我對這裏的蠅頭小利沒興趣。”


  一個月淨賺一百兩白銀,還叫“蠅頭小利”?

  “我是來建立海上貿易通道。隻要能把這些東西運到歐洲,哪怕十艘船沉掉九艘,富甲天下就不是白日夢。”


  “功高震主,你不會長命。”


  “與其長命百歲而碌碌無為,我寧願早早地死了,也要名震天下。”


  一個小女子胸懷雄心壯誌,梅清源堂堂七尺男兒卻安於現狀,委實慚愧。


  “你的父母一定很愛你。”菲澤塔拽過梅清源的發卷玩,“好奇嗎?這頭罕見的卷發到底是誰給你的。我從沒看到過漢人的頭發帶卷,還卷得這麽厲害。”


  “或許我就是因此才被父母拋棄。”梅清源也沒見過第二個卷發的漢人。


  “不會。”菲澤塔說得很肯定,“我猜你的父母一定是因為什麽不得已的原因才扔掉你,不然他們大可以把你扔在荒山野嶺,任由你自生自滅,而不會扔在道觀附近,讓善良的出家人撫養你。”


  確實,離開道觀以後,梅清源才知道什麽叫人心險惡。


  菲澤塔拽過梅清源的手:“多漂亮的手,一看就知道從來沒有殺過人。你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過完一生,不然的話,不會把你扔在道觀。你可以過得很幸福,沒必要把自己*得和我一樣。”


  “你呢?”梅清源收攏手指,把菲澤塔的手包在掌心——滿手的繭子,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女孩的手,“難道你就真的喜歡整天打打殺殺,一點都不想過安定富足的生活?”


  菲澤塔突然抽回手,站起身離開:“梅子,我早就說你這種好人最容易被人利用,我隨口編的故事,都能讓你同情我。”


  “你的故事不是編的。”梅清源隔著欄杆眺望繁華的南京城,思緒遠在天邊,“夭夭剛遇到我的時候,眼神和你一樣。”


  “你怎麽認識夭夭的?”菲澤塔靠在佛龕前的欄杆上。


  “我來南京上任,路上在一個破廟躲雨,遇到夭夭行刺。”梅清源說得雲淡風輕。


  “行刺?”菲澤塔驚得瞪大了眼睛,“她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


  “沒有,隻是我的包袱裏有白麵饅頭,她餓了。”梅清源沒有做過餓瘋的野狗,但是見過,“我給了她兩個饅頭,她就一直跟著我,我隻能收留她。”


  “那為什麽讓她做丫鬟?”


  “我想做她的爹,她嫌我小;她想做我的妾,我嫌她小。”


  菲澤塔一巴掌拍在梅清源肩膀上:“沒關係,等她長大以後再娶也不遲。”說完趕緊逃,卻繞來繞去,還是在老地方。


  “跑什麽?又找不到路。”梅清源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等著她自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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