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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胡姬傳(30)

  第一次登上大報恩寺的琉璃塔,菲澤塔就驚歎於梅清源真是找了個好地方。


  大報恩寺位於秦淮河畔長幹裏,為明成祖朱棣所建。大報恩寺規模龐大,有如宮殿般金碧輝煌。大殿後的琉璃塔建造於永樂十年,九層八麵,琉璃塔塔身白瓷貼麵,門框飾有獅子、白象、飛羊等佛教題材的五色琉璃磚,刹頂鑲嵌有金銀珠寶。自建成之日起,琉璃塔上的一百四十盞長明燈就不曾熄滅過,即使在白天,長明燈也照得晶瑩剔透的塔身光芒四射,甚至數十裏外的長江上也可望見。角梁下懸掛的一百五十二個風鈴更是日夜作響,聲聞數裏。除非又瞎又聾,不然的話,斷然不會有人找不到這地方。


  不過找不找得到塔是一回事,能否發現塔上多了兩個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漂亮了!”菲澤塔很興奮,“梅子,從這裏可以看到整個南京城。”


  “這裏平時隻有傍晚十分會有僧人來添油、打掃,平時不會有人上來。”梅清源靠在欄杆上,“能自己找過來嗎?”


  “嗯嗯。”菲澤塔滿眼隻有下麵的風景。


  “那麽以後每天早上我來這裏接你,晚上送你回家。”


  “你不怕我們這樣,玷汙了佛門清淨?”


  “我信道,不信佛。”梅清源伸了伸酸痛的腰,“你怎麽興奮得像個小孩一樣?”


  “我本來就是小孩。”菲澤塔說得很冤枉。


  “要是讓你的嘍囉看到他們的大當家是這副德行,我看誰還服你。”要不是親眼所見,梅清源也不相信天真爛漫的皇甫小姐和獨狼一樣的司傲寒會是同一個人。


  “彼此彼此。”要不是親眼所見,誰想得到老態龍鍾的吳老爹就是年輕英俊的縣太爺。菲澤塔回過頭:“梅子,你到底幾歲了?”


  “十九。”


  “景兒說一枝梅應該已經有六十多歲了。”菲澤塔想了想,“難道懶龍是你的師父?”


  “不是,是我的師弟。”


  “哈?”


  梅清源學著說書人的樣子講起了故事:“話說懶龍金盆洗手後,就在蘇州的一個道觀出了家(1),可終是賊性不改,閑來無事,就給小道士們講他以前的故事聽。他的大師兄是道長撿回來的棄嬰,從來沒有離開過道觀,被他說得心癢難耐,怎麽都想看看道觀外麵的花花世界是什麽樣。懶龍怕小道士還俗以後吃苦吃虧,便把一身雞鳴狗盜的本事悉數傳授給他,輕功也好,易容也罷,隻要是自保不傷人的,全都讓小道士學了去。於是一枝梅成了道士,道士成了一枝梅。”


  “你就是那個小道士?”想不到梅清源的身世也挺有趣。


  “道觀後的小溪極清,源頭的水最好,道觀裏的道士們經常去那裏打水釀酒。師父就是在小溪的源頭撿到我,才給我起名‘清源’。”梅清源輕撫塔內華麗的雕塑,“恐怕他也知道道觀留不住我,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要我別忘了自己有個清白的出身。”


  “梅姓來自‘一枝梅’嗎?”菲澤塔坐在地上,讓雙腳伸出欄杆騰空,“清高的花,很適合你。”


  梅清源輕笑:“源至清又如何?身在濁世,終是難逃同流合汙的命。所幸如果我累了,倦了,還有個道觀可以回。”


  菲澤塔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倒著看梅清源:“為什麽和我說這些?”


  “你的倭人小廝說你有本事讓為你幹活的人都心甘情願為你賣命。今天我大略見識了。”梅清源回過頭,“威*利誘,不過爾爾。”


  菲澤塔點頭:“然後呢?”


  梅清源蹲到她麵前:“我想看看你會拿什麽來收買我這個六根清靜的出家人。”


  菲澤塔則是拉過他的頭發玩——拉直了還能卷回去,彈性真好。


  “傻子,你這種善良的出家人,其實最容易被收買。”菲澤塔坐起身,差點撞上梅清源的額頭,“我們回去吧,明天鋪子開張,還有得忙。”


  *****呂秀才已經在司氏綢緞莊外麵徘徊很久了,就是不敢進去。可憐呂秀才是萬年落第的命,考不上功名,他也死心了,本想開個私塾做教書先生,可學生嫌他口吃,不肯來,好不容易到錢莊做了個賬房,好歹能養家糊口了,想不到因為十兩銀子,就被老板賣到了司氏綢緞莊。看外麵徘徊的夥計,都是夫子廟一帶的流氓地痞,可憐呂秀才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要與他們共處一個月,肯定會被他們逮住了往死裏欺負,每每念及於此,呂秀才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落魄秀才的一條爛命還能賣十兩銀子,老板還真是抬愛。


  “呂先生,怎麽不進來?”


  呂秀才嚇得跳起來,回過頭,就看到司傲寒的麵具:“司司司司,司公子,我我我,我家老……老……老……”


  “是,是我請黃老板割愛,讓你來幹一個月。”司傲寒卻很客氣,“呂先生,裏麵請。”


  司傲寒對他一口一聲“先生”,呂秀才有些受寵若驚:“我……我……我隻是個落……落……落第秀……秀才……罷……罷……罷了,來替……替……替……替……替東家還……還債。”


  司傲寒很耐心地聽他說完:“呂先生過謙。姓司的大字不識一個,最佩服讀書人,呂先生才高八鬥,在姓司的看來,就是先生。黃老板為區區十兩銀子就把先生賣了,是他有眼不識金鑲玉,姓司的賺了。不過先生可別嫌棄姓司的大老粗一個。”


  “不……不……不……不敢。”聽聽這話說得,呂秀才頓時覺得如沐春風,他這匹千裏馬可算是遇見伯樂了。


  “如果先生有空,順便教教姓司的和這幫小兔崽子念書如何?”司傲寒突然湊近他,“要是有人背不出書,隻管打板子,不用客氣。”


  呂秀才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隻會拚命點頭。


  “我們先進去把正事辦了。”


  司傲寒從各個商鋪挖來的人基本上都已經到齊。呂秀才找了個位子坐下,看另外幾個也是春風滿麵,想來都被司傲寒灌了不少蜜糖。


  “謝謝諸位給姓司的幾分薄麵。”司傲寒卻不坐下,靠在正堂的茶幾上,“大家都是被各自的老板賣來的,不過就委屈一個月,一個月以後,如果願意留下,自然是歡迎之至,如果嫌姓司的廟小,隻管走人,在下決不為難。至於薪酬……”


  “還有薪酬?”所有人都是被自己的老板威*利誘來,已經做好充分的準備被司傲寒往死裏榨,隻求熬過這一個月,還有命回去,卻沒想到還會有薪酬。


  “薪酬自然有,不過沒定數。不論賺多賺少,姓司的拿六成,剩下的全歸你們——我畢竟還要養著這幫小兔崽子,你們可別嫌我拿得多。”


  “不敢不敢。”眾人已經是受寵若驚。


  “那好,有錢大家賺,賺多賺少,就看大家各顯神通了。”司傲寒雙手一伸,“各就各位,開張,迎客!”


  一個月過去,皇甫妃英除了漢語略有長進以外,就是失蹤變得越來越頻繁,而司傲寒成了南京城崛起的新貴。一個月的期限到了,綢緞莊淨賺一百多兩銀子,被司傲寒從各個商鋪挖過來的人一個都不肯走——薪酬高,東家好,傻子才會走。


  月底清算,滿桌子白花花的碎銀晃了趙六的眼。


  “大當家的,小六不是在做夢吧?”趙六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錢,差點流下口水。


  “第一個月,賠得比我想象的少。”司傲寒雙腿擱在桌子上,手裏翻著他自己的賬本,——用英語寫的賬本,除了他自己以外,誰都看不懂,“小六,這六十兩銀子你先拿去。被我燒掉的借據有一百兩不到些,剩下的四十兩算我欠兄弟們的,下個月連本帶利一起還。”


  “大當家的,這話說得見外了。”一桌子的錢固然誘人,可趙六就是砍了自己的手,也不敢碰一下,“大當家的是當家人,這銀子自然是由您保管。”


  “那就叫賬房記個賬。”司傲寒頭都不抬,“六十兩銀子全都歸公,給弟兄們以後娶媳婦。”


  “大當家的,要歸公,三十兩也夠了,剩下的三十兩得孝敬齊爺。大當家的初來乍到,這份見麵禮可得給得厚實些。”


  “齊爺?”司傲寒放下賬本,“哦,你說齊天福。”


  管理南京城的不是梅知縣,不是胡師爺,而是一群有權無官的布衣,分管南京城裏有關衣食住行的方方麵麵。管貿易的叫齊天福,混混出身,負責所有商貿地區的安定,麾下有很多趙六之類的小角色,幫他保護各個商貿區,他們捅了簍子由他罩著,當然相對而言,他們也得月月上供。


  “六十兩全部入金庫。”司傲寒拿起賬本繼續看。


  “可是大當家的……”


  “才過了一個月,你就不記得大當家的規矩了?”司傲寒扔下賬本,“啪”的一聲嚇了趙六一跳,“我說一,誰都不準說二!”


  趙六被他瞪得膽戰心驚,考慮了半天,還是冒死直諫:“就算大當家的要殺了小六,小六還是得說。大當家的,齊爺可是個狠角色,不比我們,如果惹惱了他,輕的丟命,重的抄家滅族。大當家的武功蓋世,小的們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說,走在外麵,隻要說自己是司家莊的人,就倍有麵子。大當家一句話,小的們不怕跟著你死,可小六是在不忍心看大當家年紀輕輕的,媳婦都沒娶,就送命……”


  司傲寒抬了抬手,示意他表忠心的話不用再說了:“我好像聽說過齊天福有個女兒,叫萍萍。”


  “是。齊爺老婆不少,可孩子隻有萍萍小姐一個,還是他最喜歡的小妾生的。她可是齊爺的心肝寶貝,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看司傲寒的嘴角漸漸浮起冷笑,趙六以為他是想綁架萍萍,嚇得臉都綠了,“大當家的,要是綁了萍萍小姐,小的們有幾條命都不夠齊爺殺啊。”


  “誰說我要綁她了?”司傲寒瞟了他一眼,“萍萍多大?”


  “十五歲。”


  “好年紀。”司傲寒掏出幾個銅板扔給趙六,“去隨便買點女人用的東西,胭脂水粉衣服首飾什麽都行,不用好看,夠惹眼就成。”


  大當家的想討好萍萍小姐,可又舍不得花錢,趙六隻想得到這些,可掂量著手裏的銅板,能買什麽像樣的東西?


  “小六啊,”司傲寒站起身,一把攬過趙六的肩膀,“大當家的隻愛錢,不愛權,管管夫子廟一帶就知足了,隻能保證兄弟們以後個個能買房買地娶媳婦生娃娃,不想去搶齊爺的位置,也不會帶著兄弟們再去搶別人家的地盤。你……不會怪我吧?”


  趙六讀書不多,不過看人不少。從司傲寒的口氣,趙六總覺得在大當家的眼中,齊爺的位置也不過是手到擒來的東西,隻是他不想要。


  注釋:(1)其實根據《二拍》裏麵的記載,懶龍金盆洗手後是在長幹寺出家當了和尚,不過作者實在是舍不得梅子那一頭華麗麗的卷發,就把和尚廟改成了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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