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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胡姬傳(18)

  轎子好好地走著,突然從上麵跳下一個人來。轎夫都是習過武的,以為來人是飛賊,齊刷刷砍上來的大刀瞬間就被格擋住,就看見一個黃頭發小精靈坐在轎杠上。梅清源剛跳上牆頭,看見外麵有人,趕緊離開。好在一行人都被菲澤塔嚇得不輕,誰都沒注意到飛簷走壁的縣太爺。


  菲澤塔掀開轎簾:“別這麽小氣嘛,我隻想讓你送我回去,鬱……”轎子裏麵,一個麵容俊朗的陌生男子詫異地望著她。看他還保持著一手支頜的姿勢,想來本來是在假寐,不過現在一雙眼睛睜得溜圓,看不出一星半點睡意,可見實在是被她嚇得不輕。


  “關好門窗,小心火燭!”遠遠傳來“咚!咚!”的敲梆聲和更夫渾厚的嗓音,顯得麵麵相覷的兩個陌生人更加尷尬。


  已經是二更天,一般人早就睡了,想也該知道號稱“見死不救”的鬱無瑕怎麽可能半夜出診。糗大了,居然認錯人,還霸道地要對方送自己回去。菲澤塔努力擺出一張自以為還不錯的笑臉,剛想逃,轎子裏的人卻一把將她拉進轎子裏,還捂上她的嘴,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誰啊!”“喲,這不是梅大人嗎?”外麵傳來轎夫的聲音。


  “梅大人?”俊朗男子掀開轎簾的一角。


  菲澤塔瞥見梅清源還是平時的一派書卷氣,好像剛才把她追得狼狽不堪的根本不是他。


  “秦公子?”梅清源故作驚訝。


  被稱為“秦公子”的俊朗男子走出轎,還不忘回手拉好轎簾,菲澤塔隻能從簾子的縫隙看他們。秦公子一身金紅絲綢罩衫,隻有衣領處露出珍珠灰的裏衣,絲綢柔滑的光澤讓鮮紅的花紋像活的一樣在衣服上流轉,豔而不俗,盡顯雍容華貴。和他鮮亮的衣服相比,梅清源的衣著實在是顯得寒磣。灰藍色外衣已經洗得有些發白,粗糙的亞麻布在嶄新的絲綢麵前,像公主身邊的乞丐婆,但平民出身的知縣氣宇軒昂不輸世家子。一個是含金湯匙長大的孔雀,一個是自己摸爬滾打成就的鳳凰,仿佛屬於兩個世界的美男子站在一起,卻別有一番風情。


  秦公子看見梅清源衣服上洇濕的痕跡:“梅大人,這是怎麽回事?半夜起來衝涼,遇上賊了?”


  梅清源眼都不抬。


  見他不答,秦公子也不氣餒:“該不會是一枝梅偷上知縣府了吧?誰不知道梅大人兩袖清風,知縣府窮得連老鼠都忙著搬家。莫非是采花賊?”


  梅清源想到那聲輕佻的口哨,活像惡少調戲良家婦女,他可是堂堂七尺男兒,怎受得此般羞辱。


  秦公子故意踮起腳,朝他背後看:“我們的大美人陶姑娘可安好?”


  什麽“逃姑娘”?敢嘲笑她!梅清源是官員,菲澤塔不敢和他動手,不過麵前的秦公子就不一定了。以皇甫家在南京的地位,恐怕菲澤塔把他打成豬頭,他都不敢叫人上皇甫府找她算賬。仗勢欺人的感覺真好。


  “夭夭沒事,不勞秦公子費心。”梅清源背後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夭夭牽起梅清源的手:“老爺,賊已經跑了嗎?”


  原來“陶姑娘”是夭夭。陶夭,真是好名字。


  “怎麽沒去睡?”梅清源彎下腰,用手指抓了抓夭夭亂糟糟的頭發。


  “梅大人,這麽熱的天,還要侍婢給你暖被,不然就睡不著?”秦公子蹲在地上,“陶姑娘,你家老爺可沒錢給你買糖吃,跟我回去可好?”


  “好啊。”夭夭一聽到有糖吃,就兩眼放光。


  秦公子也是大小孩一個,似乎和夭夭比較有共同語言。梅清源搖頭,獨自回後衙。


  “秦公子,夭夭以後一定會長得很漂亮的,你娶夭夭做妾好不好?”夭夭學著大姑娘家扭扭捏捏的嬌羞模樣,躲在轎子裏的菲澤塔差點笑出聲來。


  “嫌你家老爺沒錢給你買糖?小小年紀就知道嫌貧愛富。”秦公子強忍著笑,“好啊,隻要你長得夠漂亮,我不介意給你個十八房姨太做做。”


  “真的?”夭夭眨著一雙晶亮的眼睛。


  “真的。”秦公子看似很認真地點頭。


  “我是不介意做十八房姨太,”夭夭突然臉色一凝,“隻要你也不怕我把你秦府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叫你仗著有錢,欺負我們家老爺……”


  梅清源人已經進門了,聽他們在外麵越說越不像話,又折返回來,硬抓走夭夭,把秦公子關在門外。澆了他一身水不算,還害得夭夭丟人現眼,此仇不報非君子。皇甫飛鷹,你給我記著!

  秦公子蹲在地上笑得渾身發抖,笑夠了以後,才想起轎子裏的人,一把掀開轎簾:“沒事了。”


  月色如銀,瀉了他一身,菲澤塔終於看清秦公子的模樣。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說的該是麵前的男子才對。很少看見男人穿得大紅大紫,而且還很好看。一身紅衣襯得他俊朗的五官異常濃豔,慵懶的笑容妖冶中帶著幾分孩子氣,盡顯貴公子的風流倜儻。或許輕狂,或許不羈,有些吊兒郎當,但絕不是終日隻知吃喝玩樂的飯桶。菲澤塔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霸氣,卻帶著不為人賞識的無奈。


  “你就是皇甫飛鷹?”秦公子坐回轎子裏,讓轎夫改道去皇甫府,“那梅昏官的一身水是你澆的?”


  菲澤塔搜腸刮肚,找不出什麽托辭,隻能點頭,一邊還在感慨他一個大男人穿得姹紫嫣紅,自己卻整日都是素色男裝。原來雄性花枝招展,雌性灰不溜秋的並不是隻有孔雀。


  “你果然有趣。難怪這幾天淩皓一直纏著你,我去約他喝花酒,他都不來。”


  秦公子緊挨著菲澤塔坐,湊得越近,菲澤塔越覺得即使繁花開盡,也比不上秦公子的一笑。


  “我還納悶怎麽我的轎子會無緣無故地壞了,原來是老天要我借無瑕的轎子,好讓我遇到你。果然啊,一出場就是驚心動魄,害得我還以為是遇上刺客。”


  看他笑得灑脫,菲澤塔非常懷疑如果真的被當成刺客,倒黴的會是自己。


  “怎麽都不說話?”


  還不會說漢語,但是能聽懂。


  “哦……我還以為是在長輩麵前拘謹呢。”


  什麽拘謹?話說這家夥到底是誰啊?


  “連我都不認識?”秦公子似乎有些失望,“淩皓真是把你看得太緊了,都不帶你去認識認識人。”


  他姓秦,莫非是“金陵四公子”中的秦崢?

  “果然聰明!”


  秦公子想用摸摸她的頭,剛伸出手,就被她接住手腕。意識到秦崢其實完全沒有惡意,菲澤塔連忙縮手,一副做錯事的樣子,拘謹地窩在他身邊。


  好快的反應。秦崢暗暗心驚,但馬上恢複隨性的笑:“知道你的外婆娘家姓什麽嗎?”


  菲澤塔搖頭。


  “姓秦。”


  早就聽說皇甫、鬱、秦三家互相之間通婚已久,莫非秦崢又是表哥?母親這邊的親戚裏麵有那麽多帥表哥,自己卻連“美人”二字的邊都沾不上,菲澤塔都開始懷疑皇甫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娘了。母親的大哥皇甫煜也有個兒子皇甫淩靖,不知又會是個什麽樣的美男子,菲澤塔不禁對還沒見過麵的淩靖表哥充滿了遐想。


  “我和你娘是表姐弟,長你一輩,你該叫我表舅。”


  中國人都不會老嗎?白夜四十多歲還一頭黑發如漆,秦崢幾歲?


  “十九。”


  大家族最大的壞處就是容易竄輩,皇甫淩皓都二十多歲了,對十九歲的秦崢卻得叫“表叔”。


  轎子裏麵很舒服,反正有北鬥看著,菲澤塔不知不覺睡過去,睜眼的時候,已經在自己的房裏。景兒也在,撅著屁股趴在門扇上偷看外麵。菲澤塔悄悄走到她身後,越過她的肩膀,看見秦崢坐在外麵的屏風後假寐。


  小丫頭的花癡又犯了!菲澤塔突然一膝蓋頂在景兒的屁股上,嚇得她跳起來:“表少爺!你……你醒了。”


  秦崢也幾乎是在同時睜開魅惑的眼睛:“睡醒了?”這可愛的小東西,當著他一個陌生人的麵都敢睡著,也不怕遇上人販子把他賣了。


  他怎麽還在?菲澤塔不滿地搔了搔被她睡得亂糟糟的頭發。


  “我辛辛苦苦送你回來,你就要趕我走?”秦崢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身高隻到他胸口的小家夥。


  不走的話,他還想怎麽樣?菲澤塔放下手,眨了眨還沒醒的惺忪睡眼。


  “失蹤一天,徹夜不歸,如果不是有表舅我壓陣,你以為你熠舅舅會放過你嗎?”


  菲澤塔一愣,連忙抬頭祭出討好的笑臉,打發景兒去準備早飯。


  皇甫淩皓的聽雨樓也是夏季的一處雅致的景觀,如果下暴雨,雨點打在瓦片、窗台上,便是一首商周貴族的晚宴曲,頗有些古風。可惜風和日麗,菲澤塔和秦崢找到聽雨樓的時候,隻聽到皇甫淩皓的鼾聲。


  “懶蟲,起床了。”


  大丫環櫻桃被“表少爺”的傾城一笑迷得七葷八素,秦崢趁機進屋,一把掀了皇甫淩皓的被子。


  “表叔,饒了我吧。”皇甫淩皓還有些迷迷糊糊,摸不到被子,隻能坐起身。


  菲澤塔看到他的兩個極為有損形象的黑眼圈:“熊……貓……”


  “你還好意思笑!”皇甫淩皓一把抓過菲澤塔,塞在懷裏蹂躪,“突然之間失蹤,我一麵要瞞著爹和奶奶,一麵還要找你,一整個晚上都沒合眼!”他可不是秦崢,一宿不睡,還神采奕奕。“還以為你是在自己家迷路,你倒是本事,能跑到縣衙去搗亂。”小表弟在居竹軒裏麵都能迷路,她是怎麽找到縣衙的,皇甫淩皓一直沒想明白。


  “你想勒死他?”皇甫淩皓不心疼,秦崢還心疼剛認識的“外甥”,一把救過菲澤塔。好不容易找到的新樂子,他可舍不得。“表舅帶你出去玩?”


  菲澤塔連忙點頭。


  “不送。”皇甫淩皓說完又往床上倒。


  “你不來?”秦崢歎息,“那要是有什麽好玩的事,我可一個人獨享嘍。”


  “他出事你一個人擔就行。”皇甫淩皓翻了個身繼續睡。


  秦崢自認還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帶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出去,能出什麽事?秦崢看看菲澤塔,看到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臉,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回到床邊架起皇甫淩皓:“櫻桃,給你家少爺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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