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胡姬傳(14)
鬱無瑕知道師兄性格孤僻,先一步幫他把應酬全推了,可皇甫熠還不死心,備下酒宴來請人,結果就連外甥女和她帶來的倭人小廝都一起失蹤,白夜也不見蹤影。
“白公子……”
白夜躲在屋頂上,看下麵無頭蒼蠅一樣打著燈籠找人的家丁,有些好笑。都已經是做爺爺的年紀了,還被人稱為“公子”,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歎。好不容易下麵安靜下來,白夜剛想清靜一會兒,菲澤塔的嗓音又無端在他腦海中響起。該死的小丫頭,她怎麽會知道阿妙的事?白夜看了看手中的“铩羽”,唇邊漾起一抹輕笑:“該不會是你告訴她的吧?”
“姐夫,我不是故意的,我被騙了。”被附在菲澤塔身上的老妖怪北鬥騙了。铩羽眼淚汪汪,可惜白夜看不見。“姐夫,你不怪我吧?”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白夜溫柔地看著“铩羽”的利刃反射的月光,似乎能從中看到阿妙的影子。
“我就知道姐夫最好了。”铩羽抱著白夜的胳膊。
能看到他笑的,除了“铩羽”之外,隻有阿妙。
就像菲澤塔說的一樣,讓白夜一見鍾情的不是阿妙,而是“铩羽”。白夜同意娶阿妙,純粹是為了她的陪嫁“铩羽”,也是為了找個不要工錢的養娘照顧兒子。聽到田老伯提出的條件,白夜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拜了嶽父,樂得田老伯當天就讓他們拜了堂。白夜除了發妻留下的兒子白晨以外,再沒有親人,田家也是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婚禮辦得很簡陋,很冷清。三拜之後,新娘去洞房等,新郎在外麵陪老丈人喝酒。
寶刀贈英雄,一看到“铩羽”在白夜手裏的服帖模樣,田老伯就認定他是上天給自己挑的女婿了。“铩羽”找到了好主人,女兒也找到了好夫婿,田老伯自己娶媳婦的時候都沒這麽高興過:“怎麽不去陪新娘子?要陪我這個老頭子喝酒,以後有的是機會。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白夜不想。雖然一開始就打定主意隻想給兒子找個養娘,一想到坐在洞房裏等他去掀紅蓋頭的新娘是個人盡可夫的破鞋,白夜就覺得惡心。
“看來比起我的大女兒,你還是更鍾情我的‘小女兒’。”田老伯打開放“铩羽”的匣子,白夜立刻兩眼放光。
看他含情脈脈,卻是對著“铩羽”,田老伯苦笑著放下酒杯:“我的掌上明珠,還比不上一塊破鐵片嗎?”說罷便當著白夜的麵用“铩羽”自刎。
知道父親自盡,阿妙也沒有大哭大吵,隻笑爹對娘一片癡情,女兒一有托付,他便迫不及待地去陪亡妻了。洞房花燭夜,小兩口披麻戴孝守了一夜靈。白夜第一次看到阿妙,果然是貌若天仙,不施脂,不敷粉,已是絕色。真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蕩婦怎會這般清雅脫俗?
三天以後,安葬完田老伯,阿妙就問白夜要休書。
“你要的是‘铩羽’,不是我。”白夜來田家避雨的時候,阿妙就躲在布簾後偷看。白夜長得相貌堂堂,高超的武藝讓她心動,他爽快地拜田老伯為嶽父,更是讓阿妙羞紅了臉,可他看上的是“铩羽”,不是她。
白夜不做聲,一手支頜,看她還打算說什麽。
“休了我,‘铩羽’還是你的,我隻要休書。”阿妙鼓足了勇氣,才敢直視白夜冰冷的雙眼。
“你甘心?”父親被他*死,寶刀連同姑娘家的名節一起拱手送人,白夜覺得她沒想把自己千刀萬剮,就算不錯了。
“爹爹待刀劍如兒女,‘铩羽’就是我的妹妹。爹娘團聚,妹妹還得了如意郎君,我有什麽不甘心的?”阿妙想哭,但哭不出來,那就笑吧,笑給全天下看。
“你一個姑娘家怎麽生活?”
“與你無幹。”阿妙盯著他,“你寫不寫?”
“不寫。”話說出口,白夜自己都驚了。一定是因為“铩羽”不會照顧小孩,他才會要阿妙,白夜如此安慰自己。
白夜斬釘截鐵答得幹脆,讓阿妙心中湧起一絲甜蜜。如果白夜真的把她掃地出門,她唯一能走的路,恐怕就是追隨爹娘於地下了。
不休妻,不圓房,阿妙就此在白家當起了不要錢的傭人。白晨把父親的冷漠全看在眼中,隻叫她“妙姨”,阿妙也不介意,整天掛著開朗的笑臉服侍他們父子二人。白夜常年出海,難得回家,還沒到家門口,就聽見有男人的聲音,悄悄翻過圍牆,就看見幾個拿刀的強盜在院子裏,阿妙義無反顧地擋在白晨前麵。
“別為難孩子,我隨你們去。”
“娘……”白晨抓著阿妙的裙子。
阿妙浮起欣慰的笑,摸了摸白晨的頭:“不叫‘妙姨’了?”
白晨搖頭,眼淚鼻涕一起擦在她的裙子上。
“到屋裏去,別出來。”見強盜想阻止,阿妙擺出媚笑,還故意拉開一點領子,“這種事,怎麽能讓小孩看到呢?”鮮紅的肚兜襯得雪白的肌膚吹彈即破。
果真是蕩婦。白夜強忍著惡心,看她會玩出什麽把戲。
“什麽寧死不屈的貞女,還不就是個蕩婦。”強盜大笑,“周員外還為了得到你的身子,到處敗壞你的名聲,簡直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來來來,叫聲‘相公’聽聽。”
“相公。”阿妙真的叫了,甜美的嗓音惹得強盜大笑,白夜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
“諸位相公都是周員外派來的人呀。”見白晨已經躲進屋,阿妙笑容可掬,“周員外可說過我還有個弟弟?”
“弟弟?”除了白晨,強盜根本沒看到男人。
“你們不知道?”阿妙摸到柴堆後,過了一會兒,摸出一把青龍刀,“這就是我的弟弟——‘弑’。”八十二斤的大刀與關雲長的青龍偃月刀一般無二,在她手裏,卻輕若無物。
“周員外派來的貴客,阿妙可要好好招待。來都來了,可別急著走啊。”
比人還高的大刀在她身邊舞出一片飛沙走石,鮮血很快染紅阿妙的如花笑靨。白晨躲在門縫後麵看得半天合不上嘴,白夜驚得眼珠子掉到地上還沒發覺。十幾個大男人,竟還不是她一個弱女子的對手。不,不是弱女子,看她擔柴挑水毫不費力,白夜早就該意識到她根本不是什麽嬌弱女子。
同伴一個接一個被砍殺,有個強盜想逃走,卻失足落進井裏,幹脆抓著井繩躲在裏麵,打算等阿妙走了以後,再想辦法逃出去。阿妙收拾完外麵的人,隨手把大刀一扔,砸在地上,就是一個蔚為壯觀的坑。她卷起袖子,單手就拽著井繩把那人拉上來:“相公,可別死在裏頭啊,不然阿妙可沒地方打水做飯了。”
“女英雄饒命。”強盜嚇得尿褲子了。
阿妙皺眉看了看他的濕褲子:“看來這井是沒法用了。”說完手一鬆,強盜又直直掉下去。
“可總得有個人去給周員外報信。”阿妙又把他拎上來,“知道該對周員外說什麽嗎?”
強盜隻會瞪大一雙驚恐的眼睛盯著她。
“嚇傻了呀,看來留你也沒用了。”阿妙手一鬆,井裏又是“撲通”一聲。
“可萬一你陰魂不散,半夜鬧鬼,嚇著晨兒怎麽辦?”阿妙又把他拎上來,“算了,你還是換個地方死吧。”
強盜已經沒了半條命。
“已經死了?”阿妙鬆手,井裏又是“嗵”的一聲。
“不成,過會兒還得把井填了,太費事。”
阿妙還想再撈他上來,“铩羽”飛過來削斷井繩,釘在井旁的欄杆上。白夜三步並作兩步到井邊,內力凝在掌上,看似隨手的一推,井邊的石欄便紛紛破碎落入井中,霎時間就掩了井口。
“爹!”白晨嚇壞了,一看到父親,立刻抱住他的腿不肯放。
“晨兒,沒事了,去玩吧。”阿妙還是一張賢妻良母的笑臉,可此時襯著一身血衣,隻顯得分外駭人。
白晨盯著阿妙,臉色煞白。後媽可比強盜嚇人多了。
“你回屋去。”白夜打發走白晨。
“那我去做飯了。”阿妙也想走,白夜一把抓住她。“男女授受不親。”阿妙想縮回手,可白夜死抓著不放。
“街坊裏關於你的傳言,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會是蕩婦?白夜不信。
“周員外看上我了,想納我做妾,我不從。他想強搶,打不過‘弑’。他就隻能敗壞我的名聲,就算不能*我自盡,也能讓我嫁不出去。”阿妙說得輕描淡寫。
“你為何不解釋?”
“傳話的人又不是我的夫君,我何必向他們解釋?”阿妙低眉看了看白夜拽著的手,“男女有別,多有不便。能放開我了嗎?”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什麽授受不親?”
“你真的把我當娘子?”阿妙輕笑。
白夜越聽越愧疚:“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沒什麽,我也從來沒把你當夫君。”阿妙掙脫他的手,鑽進廚房做她的免費丫鬟。
已經不是白夜休妻,而是阿妙休夫了,更氣人的是白晨居然幫後娘,不幫親爹。
白夜難得回家吃一次飯,吃飯時白晨口口聲聲向著後娘,阿妙卻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白晨!有你這麽對爹說話的嗎?”
“娘……”平時白晨再調皮搗蛋,阿妙都是一張和藹的笑臉,從來不曾對他說話大聲過,更別說發火。白晨驚呆了:“娘,我是在……”
“就算你爹有再多的不是,他終是生你養你的爹,輪不到你數落。你給我回房去,在你反省以前不準吃飯。”
白晨心不甘情不願地瞪了白夜一眼,還是依言回房:“不吃就不吃。”
賢妻若此,夫複何求,白夜隻恨自己以前不長眼,都不曾注意到阿妙的好。
為了白夜的麵子,阿妙搬到白夜房裏住,白夜隻覺得受寵若驚:“你怎麽來了?”
“怕兒子數落你當爹的不是。”阿妙抬眼看了看他,冷漠的表情完全不似在白晨麵前的恩愛,“我隻答應當晨兒的娘,可沒答應當你的妻。你睡床,我打地鋪就是,若是你想強要我,我也沒辦法。”
想不到話剛說完,她就被白夜連人帶被子一起扔到床上:“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指望改嫁?”
阿妙閉上眼睛,等著被白夜強暴,結果白夜隻是太太平平地在她身邊睡了一夜而已,熄燈以後,她沒有看見白夜一臉的詭笑——隻要她肯進他的屋,他自有辦法。
白夜比阿妙多活了十幾年不是白活,比她多結的一次婚不是白結的,“白神醫”的名號也不是白叫的。從此以後,白夜連阿妙上街買菜的時候都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受無知村民的指指點點,還總把她攬在身旁,好像生怕有什麽人不知道阿妙是他的妻子、打她的主意似的。簪子、手鐲、耳環、項鏈……不管什麽東西,幾乎隻要是阿妙上街的時候多看了兩眼,便很快就會出現在她的櫃子裏,唯一不變的就是白夜還是一張不苟言笑的冷臉。
白晨不知道自己的親娘生前是不是也受過父親如此的優待,就連阿妙被白夜的殷勤弄得雞皮疙瘩滿身,白晨更加看不下去,偷偷和小叔叔鬱無瑕一起下了點媚藥在阿妙的飯裏,才算是結束了白夜不堪回首的“追求”。圓房的時候,白夜體諒阿妙初經人事,沒敢太粗暴,想不到讓她食髓知味以後,三天下不了床的是他自己。
老婆到手了,兒子回來了,白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搬得遠遠的,遠離所有對阿妙嚼舌根以及知道他對阿妙獻殷勤的人。白晨已經答應三緘其口,決不讓弟弟們知道爹娘的秘史,還是剛滿十五歲,就被父親以“曆練”的名義掃地出門,弄得三個弟弟都以為白晨不是白夜親生的。阿妙從來不曾知道一本正經的白夜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麵,但顧及他一家之主的尊嚴,不敢說,隻有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敢躲在廚房裏悶笑。可惜鬱無瑕沒那麽好心。阿妙真正成為“白田氏”的時候,正是鬱無瑕剛拜師的時候,就住在師兄家裏,每天最大的樂子除了和白晨打架搶東西吃,就是抓師兄的把柄,十幾年後,還經常拿來取笑他。
想到鬱無瑕,白夜就頭疼。他們兩個與其說是師兄弟,其實更像父子。那時阿妙懷著白晟,相公把她寵上天,什麽事都不讓她幹,每次鬱無瑕和白晨在外麵玩得一身泥巴回來,都是白夜給他們洗澡洗衣服;鬱神醫走路永遠是不急不緩地踱著步子,別人都以為是貴公子的風度,隻有白夜知道其實是因為鬱無瑕從小就平衡感極差,隻要不是四平八穩地走康莊大道,他就有本事摔得四仰八叉,而且每次都皮開肉綻,多虧師兄保駕護航,他才能完整無缺地長到這麽大,還一條疤都沒有留;師父很少指點他們師兄弟,甚至都很少露麵,平時都是白夜手把手地教鬱無瑕識字、認穴、辨藥……他倒好,長大了,翅膀硬了,就以打敗師兄作為人生目標。白夜因為長年出海,不便帶藥,才練出看病不用藥的本事,鬱無瑕就隻研究藥材,不為別的,就為了和師兄抬杠。
“誰?!”感覺到身後有人,白夜抽下衣帶甩過去,鞭子一樣擊碎對方腳下的磚瓦。小小的身影躲閃不及,一腳踩空,從屋頂摔了下去。白夜一看對方的身形,就知道是誰了,衣帶隨著他的輕揮卷住人影的腰。從手上的分量來估計,白夜知道自己猜得不錯。
拿回“北鬥”,菲澤塔就和真介一起去水牢。守衛認識“表少爺”,也不放行。真介向他們求情,說得口幹舌燥,菲澤塔卻是對他們看都不看一眼,似乎隻是淩空揮了一劍,四指厚的大鐵門便沒了一半。守衛嚇得連忙躲到一邊,菲澤塔依然對他們不屑一顧,拎著真介進去。千鶴還吊在玄鐵手銬裏搖搖晃晃,屍身已經開始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纖細的脖子上青紫的手印觸目驚心。鐵鏈在“北鬥”的利刃麵前不堪一擊,真介抱走千鶴的屍首,堅決不讓菲澤塔跟來,一個人離開皇甫府,將她火葬。菲澤塔不忍打擾他,躲在遠處默默為千鶴祈禱。夜深了,秦淮河倒映出一片燈紅酒綠,煞是好看,菲澤塔的眼中卻隻有一個矮小的人影躲在彩燈照不到的陰沉江麵,讓千鶴的骨灰飛進秦淮河的滔滔河水之中,與南京城的母親河一起匯入長江,帶她去大海和母親以及兄弟姐妹團聚。
不想讓真介擔心,菲澤塔先一步離開,一個人在皇甫府瞎晃,就看見給貴客住的別院屋頂上有個人影。一頭披散的長發如飛揚的黑緞,微涼的晚風灌滿他的寬袖長袍,頗有些仙風道骨。菲澤塔正好奇這人是誰,想悄悄潛過去看個究竟,就被打下屋頂。看到屋頂上拋出的繩子,菲澤塔出自本能地去抓,沒抓到,繩子卻像活的一樣纏住她的腰,吊她上去。
視線一越過屋簷,菲澤塔就聞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寬鬆的長袍失去衣帶的束縛後敞開了不少,從衣領可以看到對方刀鑿斧刻一樣的胸肌,很迷人。菲澤塔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兩眼,就聽見上麵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看夠了沒?”凍得周圍霎時間六月飛雪。菲澤塔抬起頭,對上白夜的閻王臉。
“白大哥,你也睡不著啊。”菲澤塔腆著笑臉。她不喜歡白夜把自己當小貓一樣拎著,不過更不希望他鬆手。
“白‘大哥’?”以白夜的年紀,菲澤塔叫他“白大叔”,他都嫌被叫小了。
“你是我表哥的師兄,我叫你大哥也沒錯啊。”
白夜記得白晨叫鬱無瑕“叔叔”,都叫得心不甘情不願。十三歲的菲澤塔對白夜叫“大哥”,如今已經十八歲的白晨豈不是要叫她“姑姑”?白夜似乎已經能看到白晨抓狂的模樣。
“白大哥,你真厲害,居然能發現我。”已經是第二次了。菲澤塔悄悄潛到白夜身後,不但被他揪出來,還每次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如果白夜真的想殺她,或者沒有出手先留三分情的習慣……菲澤塔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居然有人能到距離他三步之遙的地方,才被他發現,白夜才覺得是奇恥大辱。
“能……放我下來了嗎?”菲澤塔在海上練出來的求生本能告訴她,白夜很生氣,而且如果他因為生氣而鬆手,她將從屋頂直接下去親吻鋪著石板的地麵。
白夜放下菲澤塔:“姑娘家家,半夜還在外麵晃。”
菲澤塔幾乎是腳一沾地,立刻退到離白夜十幾步遠,嘴上還不忘調侃:“你不肯給大叔看病,我隻能去別的地方找大夫了。”海上的人都習慣近身格鬥,離他三米就安全了。
“半夜?”
菲澤塔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自圓其說的辦法:“大不了我帶他回英格蘭找我叔叔就是了。”
“英格蘭?”白夜抬起濃眉,“你打算讓他被你們的宗教法庭追殺一輩子嗎?”
菲澤塔徹底傻了。不僅因為白夜知道英格蘭,更因為他的後一句說的是法語,盡管口音很重。
菲澤塔愣了很久才會說話:“你……去過……歐洲?”
“沒。”白夜還是和她說日語,“不過見過你們國家的人。”一個小女孩從英格蘭一直到中國尋親,白夜不敢想象她一路上是怎麽過來的。
知道白夜僅僅是會說一點法語以後,菲澤塔的驚訝總算是吞回去一點,很快變成歎息:“我也知道,如果帶大叔回英格蘭的話,說不定還沒找到解毒的方法,他就會被宗教法庭活活燒死。”或者像她的母親一樣,東躲西藏過一輩子。“留在中國才是他的夢想。”
白夜沉默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似的*自己開口:“阿妙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啊。”菲澤塔擺出賴皮的笑臉。
“你知道多少?”
“看你想聽哪段了。你*死老丈人?還是你冷落新婚嬌妻?或者是洞房花燭夜被阿妙姐整得下不了床?”菲澤塔一麵說,一麵悄悄摸向“北鬥”。
“你存心想激怒我嗎?”白夜步步*近。菲澤塔的劍術對絕大多數人而言,算是出類拔萃了,但要和白夜比,她還差點火候。
“小主,要我上嗎?”北鬥微微欠身,一手撫胸,從身後環住菲澤塔。
菲澤塔原本想去摸“北鬥”,聽到他的話,又把手縮回來:“別告訴我你又看上了他的身體。他已經有四十多歲,沒幾年可活了。”
北鬥抬起頭,綻開麵具般的笑靨:“我隻覺得他和他的刀靈都會很好吃。”
“姐夫,真的要上嗎?”铩羽可憐兮兮地扒在白夜的胳膊上,白夜卻還在步步*近,如果他硬要上,铩羽也隻能舍命陪君子了。
奇怪,“铩羽”居然在刀鞘裏顫抖,白夜離菲澤塔越近,“铩羽”抖得越厲害。白夜正好奇,菲澤塔冷不防抽出“北鬥”。白夜幾乎隻是輕輕一晃,就到了菲澤塔身邊,“铩羽”架在菲澤塔的脖子上,“北鬥”卻是被扔下屋頂,插在青石地板上,晃出一地迷離的月色。
“小主?”北鬥不解。
“北鬥,退下。”菲澤塔很中意白夜,不管北鬥是想殺他還是想吃他,都不準。
“是,小主。”北鬥微微欠身。
铩羽如蒙大赦。
“為什麽扔掉劍?打定主意我不會殺你嗎?”奇怪,菲澤塔一扔掉劍,“铩羽”就不抖了。
菲澤塔給他一張天真的笑臉:“你其實是個心軟的人。以為阿妙姐是個蕩婦,還堅持要照顧她,隻因為怕她一個姑娘家無依無靠,會被人欺負。能做到這點的人可不多。”不然的話,铩羽肯定弑主。到底是自家姐妹,比起親姐姐,姐夫終歸是外人,可惜姐姐和姐夫都聽不到铩羽和弑說話。
白夜收刀入鞘,狠狠拽過她的一隻手:“或許我狠不下心殺你,不過卸下你一條胳膊,我還不至於會良心不安。”不然她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卸下我一條胳膊,是不是就肯為大叔治病了?好啊。我一隻手換大叔一條命,我賺了。”菲澤塔似乎聽到自己的骨頭被捏碎的聲音,痛得臉色煞白,就是不願低頭。
“他究竟是你什麽人?值得你如此袒護。”
“他為我幹活,我當然向著他,這是做老板的常識。”
難怪真介會為她,連命都不要。白夜漸漸鬆開手,菲澤塔總算能關心一下被他捏出指印的手腕。
“我……對藥理的知識早就荒廢了。”“白神醫”如今的藥理知識,可能還不如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就算我想救他,也是有心無力。”
“早說嘛。”害得菲澤塔在他身上浪費感情,還平白無故受了許多罪,“順便告訴你吧,阿妙姐的事是铩羽說的。”
“‘铩羽’?刀劍能說話?”白夜看向“铩羽”。
“會啊會啊。”铩羽抱著白夜的胳膊,幾乎把頭點下來,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铩羽說她還有個哥哥,叫弑——在重門第的社會中無幸生在貴族家,又在男尊女卑的世界不幸生為女兒身,既然已經被全世界踩在腳底下了,就別怕以下犯上。田老伯給阿妙姐的刀取名為‘弑’,就是這個意思吧?”
白夜和阿妙結婚五年多以後,才知道“弑”的名字的來曆,可菲澤塔連阿妙的麵都沒見過。對她的話,白夜信了七八分。
“真想以後有機會能見見阿妙姐。”
白夜用衣帶輕輕一卷,“北鬥”就從地上拔起,回到菲澤塔手上:“以後再也別把劍扔了,下次難保不會讓你送命。”
“我的北鬥可不如你的铩羽聽話。”菲澤塔收起劍,“我知道你不會殺我,可北鬥不知道,如果我不讓他退下,他就會殺了你。”
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僅僅是因為怕他有性命危險,好像她若是願意,取他性命不過是探囊取物。和白夜交過手以後還敢如此信誓旦旦的人可不多。“你我素昧平生,為什麽要擔心我的生死?”
“白夜,我很欣賞你的武功,斯第爾頓家的船隊永遠歡迎你,隻要你想來。”
菲澤塔說完便跑得不見人影,留下白夜還在原地鬱悶。才說了幾句,連“白大哥”都不肯叫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白家延續香火是大事,兒子不嫌多,阿妙肚子裏的可千萬別是個像菲澤塔一樣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