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胡姬傳(12)
皇甫淩皓起床之後,就不由分說帶著“表弟”去見祖母。小“表弟”當真是聰穎異常,雖然不懂漢語,但是會用手語表達自己的想法,路上皇甫淩皓教了她兩三遍,她就學會叫“外婆”了。奶聲奶氣的“外婆”樂得老祖宗心裏像灌了蜜糖一樣,一口一聲“心肝寶貝肉”。菲澤塔在外婆身邊心滿意足地啃著包子的時候,皇甫熠還在為她的性命擔憂。
雖然鬱無瑕說白夜隻是他的師兄,皇甫熠總覺得他應該就算不是白發蒼蒼的老者,也該是溫文儒雅的書生,想不到坐在大廳的竟是個遊方俠士打扮的男子。白夜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白麵無須,長得十分俊美,隻是不苟言笑,一雙眼睛始終像千年玄冰一樣。皇甫熠和鬱無瑕來的時候,就看見白夜手裏拿著一把小刀把玩,森森白光在他修長的手指間舞成一團。
“師兄。”鬱無瑕看到他,就叫了一聲。
白夜回過頭,刀也停了,皇甫熠才看清他手上的利刃。白夜的刀名喚“铩羽”,隻有巴掌長,細如羽毛,薄如蟬翼,而且有刃無柄,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在他手裏卻服帖得像小貓一樣。白夜看到有人來了,小刀便在他翻手間乖乖回到綁在他手腕上的刀鞘中。
“伯父,這位就是我的師兄白夜。”鬱無瑕說著就坐到白夜的下首。
皇甫熠連忙拱手為禮。
麵對皇甫熠的大禮,白夜卻隻是點了點頭,就算是問候,睥睨眾生的氣度還沒法讓人覺得他失禮。
“請白大夫救救我的外甥。”
皇甫熠話剛出口,偏偏這時小廝來報:“老爺,大喜事。表少爺已經沒事了。”
皇甫熠一愣:“怎麽個‘沒事’法?”
“表少爺現在在老夫人那裏,精神得很。”胃口也好得很,害得鳳鳴軒的丫鬟老媽子都在廚房裏加班加點。
皇甫熠一下大喜過望,可馬上被白夜盯得寒毛倒豎。人已經沒事了,豈不是讓人家神醫白跑了一趟?皇甫熠恨不得馬上去看看外甥女的情況,可又怕得罪貴客。
“伯父若是擔心,隻管去看表弟,我們師兄弟正好敘敘舊。”鬱無瑕卻對白夜可以凍死人的目光視而不見。
“請便。”白夜正想質問鬱無瑕,可小師弟終歸不是小孩了,當著外人的麵訓斥他,也不太方便。
“招待不周,多有得罪,萬望海涵。”皇甫熠如蒙大赦,連忙去看外甥女。
鬱無瑕坐到白夜身邊,端起桌上的茶,用茶碗蓋撇去茶湯上浮的茶葉:“師兄,這可是難得的極品鐵觀音,不嚐嚐嗎?”
“不必。”白夜已經聞到迷藥味了。旁邊的丫鬟小廝一個一個倒下,他拿了根金針,不急不緩地封閉自己的穴道。小師弟的見麵禮永遠是那麽獨特。“又遇到不想醫的病人,拿我當擋箭牌?”
“非也,非也。隻是遇到個從沒見過的疑難病例,不忍獨享,才邀師兄前來。”鬱無瑕笑得一臉無辜。
“你的表弟不是病已經好了嗎?”雖然師承同門,平時一直是白夜手把手地教鬱無瑕醫術。白夜從小看著他長大,會相信他的鬼話才怪。
“不是她,是她的小廝中了一種扶桑奇毒,可以讓人長不大。”鬱無瑕的流光美眸轉向白夜,“師兄常年遊曆在外,見多識廣,四十多歲了,還經常被人當成後生,不知是不是也中了這種毒。”
“研究毒藥不是你的興趣嗎?”白夜的絕活就在於看病不用藥。
見瞞不過白夜,鬱無瑕最終還是坦白了:“師兄,我是真不想治她,為了從沒見過的扶桑奇毒,我才留下來的,想不到一個不小心,把她治好了。我先前說治不好,現在下不了台。師兄,幫我做做樣子也好,我也是在幫你傳名。”
“我沒空。”他自己整天閑著沒事做,就以為白夜也和他一樣閑?
白夜的回答在鬱無瑕的意料之中。聽到師兄一口拒絕,鬱無瑕的唇邊反而漾起菩薩般平和的笑容:“師兄不肯?那麽某人仗著長得幾分嫩相,就不自量力娶了個小自己十多歲的續弦,每次回家,都要問我討了壯陽藥,才敢去見娘子,進她的房,還都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的事,怕是要盡人皆知了。”
天下最毒的不是鶴頂紅,不是砒霜,而是鬱無瑕的嘴。白夜憋了半天,才站起身:“我們去看看病人。”
*****聽說小姐沒事了,真介也很想去看她,可惜她在老夫人身邊,皇甫家的女眷還都聚在鳳鳴軒,他隻能回居竹軒等,不想在居竹軒外的回廊上與鬱無瑕和白夜撞了個正著。
“鬱公子。”真介看了看白夜,“這位是……”
“是我師兄,來給表弟看病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真介一躬到地,“大夫,我家公子就拜托你了。”
白夜卻皺起英挺的眉:“扶桑人?”
“是。”在中國內地,居然還有人見過日本人?真介有些詫異,不過沒否認。
“忍者?”
白夜步步緊*,冰冷的目光讓真介一個寒戰,隻能隨他步步後退:“以前做過。”回廊兩邊一邊是牆,一邊是院子裏的荷花池,做忍者的直覺告訴真介該盡快找好逃跑路線。
“倭寇!”
白夜揮手間,巴掌大的“铩羽”出鞘,閃著森森寒光直*真介麵門。真介越過欄杆跳出去,一手抓著廊柱,轉身間落在白夜身後,正想跑,卻被嚇得呆若木雞的鬱無瑕堵住。白夜的刀如附骨之蛆,招招都要真介性命,真介不敢還手,隻能躲,赤手空拳在白夜迅猛的攻擊下毫無招架之力,點點血花很快便綻放在他的衣服上,離他僅一指之遙的鬱無瑕卻毫發無損。
鬱無瑕被近在咫尺的刀光劍影嚇傻了,回過神來,想幫真介,卻也無能為力。他沒有武功,插不上手,迷藥藥不倒白夜,隻會讓真介死得更快。眼看著真介漸漸招架不住,白夜突然轉身攻向另一邊。一個照麵,驚了兩個人。
麵前的一頭金發顯然不屬於漢人,白夜更沒想到敢來向自己挑戰的居然會是個小孩,而且手裏什麽武器都沒有,隻拿了一片竹葉。
竹葉的邊緣也很鋒利,隻要對方看不到,光憑感覺,肯定會以為是什麽武器的利刃。菲澤塔本是想悄悄潛到白夜後麵,出奇製勝製住他,想不到還沒出手,就被白夜發現。
甫一交上手,兩個人便察覺彼此都是習慣近身戰的人,接了沒兩招,白夜驚訝於對方竟然是個女孩。小家夥沒什麽力氣,也沒有內力,招招都是用巧勁。手指擰不過手腕,胳膊擰不過大腿,如果對手不是白夜,恐怕已經被她扳斷全身關節。
鬱無瑕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白夜可不是文弱書生。武器講究“一寸長一寸強”,白夜在動輒性命相搏的海船上做船醫,還敢用巴掌大的“铩羽”防身,武功可見一斑——遇見“铩羽”的人,鮮有不是铩羽而歸的,死在他手裏的人未必比被他救活的人少。在“铩羽”麵前能接下三招,便算得上武藝出眾了,而鬱無瑕竟然親眼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女孩能赤手空拳擋下白夜十幾招,不但不見局促,還讓對武術一竅不通的鬱無瑕都看出她想製服對方。
短小的武器,鬥室乾坤的打鬥方法,菲澤塔從白夜身上聞到了帶著海風味的血腥,和她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樣。就算他手上沒刀,她也未必能占得了上風。菲澤塔無意中瞥見白夜的刀靈,居然是個紮了兩個小辮子、有一張可愛圓臉的小女孩。第一次看到女刀靈,一時分神,“铩羽”的利刃就直*菲澤塔的脖子。菲澤塔習慣性地伸手想去摸背後的“北鬥”,卻抓了個空。
“小姐!”真介想去擋,還是晚了一步。
白夜收不住招,眼看著雪亮的利刃就要抹上菲澤塔的脖子,一把扇子飛過來,直直插進兩人之間的牆壁。“铩羽”削斷繪有寫意山水的扇麵,露出裏麵的錚錚鐵骨。皇甫淩皓隨即跟在扇子後麵風一樣飄過來,攔在二人之間,臉上還掛著閑散的笑:“兄台好刀。”
“刀再好,終不過是殺人的凶器,比不上你的鐵骨扇,製敵而不傷人,才是上品。”白夜收起刀,拔下扇子還給皇甫淩皓。牆上留下一條寸許深的縫,可白夜眼都不抬:“可惜了上麵的畫。”
“扇子沒了,再買就是。畫毀了,再畫就是。可是人死了,就活不過來了。”皇甫淩皓接過被削斷的扇子,看都不看,隻是盯著白夜,“不知我家表弟有何得罪兄台的地方,*得兄台要對一個小孩痛下殺手。”要是他再晚來幾分,後果不堪設想。
表弟?男女不分。白夜看了看被皇甫淩皓攔在後麵的孩子,用一口不甚流利的日語問她:“為什麽偷襲我?”
他懂日語?那就好辦多了。菲澤塔推開皇甫淩皓:“為什麽要殺真介?”
皇甫淩皓幾乎是第一次聽到菲澤塔說話,語氣中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稚氣,而是君臨天下的霸氣。
白夜眯起眼:“他是你什麽人?”
算是什麽人?菲澤塔從來沒有想過,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見小姐為難,真介替她回答:“下人。”
“救命恩人。”菲澤塔幾乎在同時回答,“若想殺他,除非先殺我。”說完一把拎過真介:“走,我們去找繃帶和止血藥。”經過白夜身邊的時候,還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告辭。”皇甫淩皓也隨他們離開。
風吹竹林颯颯,鳥鳴屋頂呀呀,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白夜卻隻能勉強聽到皇甫淩皓的腳步聲,而鬱無瑕隻覺得三個人都是鬼魂一樣從身邊飄過去的。
“居然有劍靈可以離開劍附在主人身上。”铩羽抱在白夜的胳膊上,盯著菲澤塔的背影,直到看不見她以後,才抬頭看向白夜,“姐夫,我們好像冤枉好人了。”
鬱無瑕也拂袖而去:“師兄,胡人小孩就是我要你看的病人,倭人小廝就是我想要的人,若是再傷他們,別怪我把嫂子找來。”習武之人都有罩門,白夜的罩門就是夫人阿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