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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胡姬傳(4)

  “妃英小姐的家鄉可不是大明國周圍的東夷南蠻西戎北狄,而是離大明國十萬八千裏的一個國家。這國家叫什麽,小老兒也說不出,隻知道皇甫三小姐被水寇輾轉賣了二十年,才遇到妃英小姐的爹,而妃英小姐出發尋親時才十歲,到大明國時,已經十三歲了。”說書人一陣感慨,“三年哪,妃英小姐吃盡苦,受盡難,數次死裏逃生,隻為見舅舅一麵。小廝是下人,主子為了自己犧牲下人,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可妃英小姐為了下人的小孩,連尋親的信物都給了人家。小廝當真是為她萬死不辭。


  “話分兩頭。胡師爺拿了妃英小姐的項墜,也不曉得能賣多少錢,拿在手裏把玩,叫他的小妾看到了,死磨硬纏著要。胡師爺尋思著冒冒然出手不值得,再說小妾不是外人,哄她個開心也好,便給了她。小妾得了項墜,笑得個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當晚把胡師爺給伺候得舒舒服服。可第二天一早,小妾掛在脖子上的項墜沒了,連同她頭上盤龍一樣的青絲發髻也沒了,隻見床頭的簾子上畫了一枝梅花。有道是窮人笑稱快,富人抖如篩。梅開不需土,隻盯不義財。”


  “這不是神偷一枝梅嗎?”台下有人插嘴道,“一枝梅是在嘉靖年間出沒於蘇州一帶的俠盜,幾時到了隆慶年間,還跑到南京來了?”


  被人點到了破綻,說書人也不慌:“說話的,你莫非是一枝梅的親戚?不然你怎麽知道一枝梅生在嘉靖年間、出沒蘇州一帶就不是謠傳?要說梅公子是一枝梅的後人,小老兒還信,好歹都沾個‘梅’字。梅公子,你說小老兒說得可有理?”


  梅公子學乖了,不接他的話,隻顧自己剝長生果吃,趁說書人不注意,拿剝出來的花生米當暗器射他。射的當然不是要害,隻想嚇他一跳,梅公子心裏也就舒坦了。


  花生米神不知鬼不覺地射過去,梅公子搖著扇子等著看說書人出洋相,結果說書人手一抬,接住花生放在桌子上,繼續手舞足蹈地講故事,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看到床帳上的梅花,胡師爺嚇得是冷汗泠泠。要是一枝梅的刀子偏上幾分,被盜走的可就是胡師爺和小妾的兩顆人頭。可事還沒完……”


  *****第二天一早,胡師爺就被梅知縣十萬火急地叫去,見到他時,知縣大人還穿著便服,連官服都沒換上,雙手捧著官印匣失神。


  胡師爺上前唱個喏:“老爺有何吩咐?”


  “胡師爺,今天本官發現一件奇事。”梅知縣打開官印匣,從裏麵撈出一團一團的頭發,“這是婦人的頭發吧?不知什麽時候叫人丟在裏頭,沾得本官的官印上一股頭油味。不知道的,怕是以為本官眠花宿柳,還把官印丟在了煙街柳巷。”


  “不會不會。老爺為人剛正,為官清廉,斷然不會有人誤會。”胡師爺的冷汗直往下淌。


  “本官貌似尚未娶妻納妾。”梅縣令繼續撈頭發,全扔在地上,“丫鬟老媽子好像也沒聽說有誰掉頭發掉得這麽厲害,還全都掉在本官的官印匣裏。”


  你有沒有妻妾,難道別人比你清楚?胡師爺想到愛妾以前綠雲委地的可愛模樣,如今她的一頭秀發都被一枝梅剪去,塞在知縣的官印匣裏。梅知縣看都不看,就把頭發隨手扔在地上,胡師爺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一枝梅是在示威,告訴他們他人頭盜得、官印拿得,隻是他不盜不拿。“難得糊塗”的牌匾就懸在知縣頭頂上,胡師爺隻羨慕梅知縣是“難得清楚”,一枝梅都示威到這份上,他還渾然不覺。


  頭發總算是撈完了,梅知縣又撈出一個項墜:“這是什麽?看做工,不像是漢人做出來的東西。”


  “是,是。”胡師爺頭都不敢抬。


  “我記得前幾天好像收了幾個胡人入監。”


  “是,是,就是在城西殺了十幾個人的重犯。”


  “可他們口口聲聲說是他們遭搶,是冤枉的。”梅知縣突然放下官印匣,嚇了胡師爺一跳,“這是菩薩顯靈來告訴本官,其中必有冤情。本官得去瞧瞧。”


  梅知縣傻歸傻,可傻得憨直,胡師爺生怕他知道自己勒索犯人,正搜腸刮肚想找個借口阻止他,梅知縣又發現新大陸了:“誰家的小孩搗蛋?還在本官的官印匣裏畫了枝梅花。”


  知縣的官印平時就放在梅知縣枕邊的小櫃裏,外麵上了三重鎖,誰家的小孩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裏麵畫梅花?

  “畫得還挺像,不像是小孩的手筆。”


  梅知縣十七歲中舉,本是個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可因為風頭太盛,加上朝中無人,遭到權貴打壓,大好前程換得一輩子隻能做個七品芝麻官。剛上任時,胡師爺欺負知縣年紀小,瞞著他做了不少中飽私囊的勾當,知縣不聞不問,他還當是自己手段高明。可如今看到年近二十的知縣還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一樣,胡師爺不由得懷疑自己以前瞞天過海的手段是否多此一舉。


  胡師爺一再說知縣親自進大牢探視犯人不成體統,證據不足,也暫時不便再升堂,總算勸得梅知縣暫緩幾日,自己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去大牢。


  “師爺,你可來了。”真介一看到胡師爺就招呼他,“拿紙筆來,我要招供。”


  胡師爺原本還打算嚴刑*供,想不到還沒用刑,真介就願意招供:“你想招什麽?”


  “我是扶桑人,是你們的皇甫老爺最恨的水寇。人都是我殺的,與我家公子無關。”


  “好個忠心的奴才。”胡師爺原本也不指望再從他們身上榨出什麽油水了,真介供認自己是水寇,送到皇甫家,又可以領一筆賞錢。至於不懂漢語的“小公子”,胡師爺才不怕她能惹出多大的事來。


  寫好供詞,真介看過之後,就簽字畫押。胡師爺要走,真介叫住和他一起來的一個小衙役:“後麵的小哥,對,就是你,能不能幫我買點酒菜來?”


  小衙役一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呀嘞呀嘞,死到臨頭,都舍不得讓我吃一頓好的。”身份已經戳穿,真介也不怕露出日本口音了,“抓到水寇,皇甫老爺會給你們多少好處?一壺酒幾個小菜,還能吃窮了你們?”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鬼。”胡師爺示意小衙役照做,自己盤算著能再從皇甫老爺手裏領到多少賞錢。


  小衙役買來酒菜,真介卻不吃,搖醒凱撒,讓他喝點酒提提神,自己揀了些好菜喂給菲澤塔吃。


  小衙役看不懂了:“你這是……”


  “我是怕他們撐不到離開這裏。”小姐還吃得下東西,真介放心了,“小哥,聽說南京城的皇甫老爺為人仗義,我隻想見他一麵。我家公子真的是來尋親的,他的娘親是漢人。”


  “說說,或許我能幫上點忙。”小衙役在外麵席地而坐。


  “我隻知道老夫人娘家姓黃,住在秦淮河邊,是個大戶人家,院子裏有棵百年老桑樹,家裏的父母不知道還在不在人世,不過兩個哥哥或許在。她離開家已經三十多年了,小哥你或許不知道有這個人。”


  “這……”小衙役用筷子搔著頭發,麵露難色,“皇甫老爺倒是南京城裏土生土長的,應該知道。你不是水寇吧?”


  真介苦笑:“不是水寇,我見得到皇甫老爺嗎?”


  “為了幫你家公子尋親,你何苦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


  “公子對我的大恩大德,豈是我送條命就能報答得了的?”真介抬眼看了看小衙役,眼神中多了幾分促狹,“小哥,我看你麵善。萬一我沒能見到皇甫老爺就送命,我家公子就拜托你了。”


  想不到小衙役卻收拾碗筷,不給他們吃:“給活人吃送行飯不吉利,這些東西,還是拿去喂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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