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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百鬼夜行(12)

  東西吃完了,小狸貓們還不想走。七寶假扮成傀儡師,八寶變成他手裏的人偶,一搭一唱演滑稽戲逗阿市笑。原本正玩得高興,菲澤塔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不由分說地抓起三隻小狸貓躲進庭院的假山後麵。阿市正莫名,就聽見外麵傳來織田信長的聲音:“阿市!”


  “兄長大人。”阿市匆匆收拾了一下餐具,端坐在一旁迎接兄長,“早安。”


  是那個死禿頭!菲澤塔不由自主地收緊手臂,差點把抱在懷裏的小狸貓勒得喘不氣起來。


  “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織田信長看了看,可根本看不到人影。


  “大概是座敷童子(1)吧。”阿市打著哈哈。


  “你又不是小孩了。”


  要是能一輩子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孩該多好,阿市想。


  織田信長坐到她身邊:“小時候的你多可愛呀,我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你小時候吵著說長大後要嫁給我。”


  “哥哥!”


  要阿市那樣的美女嫁給你個禿頭大叔,簡直是暴殄天物,菲澤塔為阿市不平。不過……等等,她叫織田信長什麽?哥哥?禿頭大叔和美女居然是兄妹!菲澤塔把手擋在眼睛前,擋掉織田信長額頭以上的部分,發現他其實長得一點也不難看,甚至稱得上是個相當英俊的人,可惜被那個可笑的發型糟蹋了。


  “是,是,是哥哥的錯,忘了阿市早就過了可以隨便開玩笑的年紀了。”織田信長大笑起來,“聽說你因為結婚的事,愁得飯都不肯吃?”


  “沒有。”阿市看了看空蕩蕩的盤子。


  “這都是你吃的?”盤子比平時多了一倍,裏麵別說是食物了,連一點碎屑都沒有留下,小狸貓們把每一個盤子都舔了四五遍,幹淨得好像洗過一樣。


  “是啊。”阿市隻希望織田信長快點離開,她好繼續和狸貓玩。


  “出嫁以後,你可別把淺井家吃窮了。”織田信長笑得前仰後合,“姑娘家出嫁前會不安,也是很正常的事。別擔心,哥哥為你挑的夫婿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嗯。”


  “備州可是被稱為‘近江之鷹’的男人,十六歲就能做出軟禁父親、自己繼任家督的事,是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而且他一直十分傾慕你的美貌。”說起自己的計劃,織田信長意氣風發,“你嫁給他以後,我們就成了兄弟,我相信他一定能夠了解我平定天下、還黎民百姓以太平的悲願,到時就是我們兄弟攜手共享繁華之時。”


  他關心的是他自己君臨天下的野心,不是妹妹的幸福,菲澤塔不禁有些可憐阿市。容貌美麗又如何?隻會給自己帶來不幸的美貌還不如不要。織田信長沒有*著阿市嫁給一個老頭或者嫁給一個庸人,已經是政治聯姻中格外法外開恩的做法了。如果是以前,或許阿市會心甘情願地嫁給織田信長指配的人,可如今她的腦子裏隻有金黃色頭發的“狸貓少年”,揮之不去。


  “對了,阿市,最近監獄裏逃走了一個重犯。我會給你加派侍衛,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逃犯!阿市嚇了一跳,但是稍微想了想,就釋懷了。那個少年和狸貓在一起,變成人形時頭上頂著樹葉,還長了一頭古怪的金黃色頭發,一定是狸貓變的,不會是逃犯。是啊,他是得道的狸貓,一輩子都不會和身為人類的阿市有交集。想到這裏,阿市又不禁黯然。


  織田信長走了,阿市去假山後麵找,隻看見三隻小狸貓捧著食物大吃特吃,金黃色頭發的少年早已不見蹤影。


  “你們的哥哥呢?”


  “哥哥?”三隻小狸貓麵麵相覷,八寶指著七寶,七寶指著六寶,隻有六寶猜到阿市問的是菲澤塔,指著織田信長離去的方向。


  看他們三個指的方向都不一樣,阿市放棄了。


  *****隻要跟著織田信長,應該能聽到真介的下落。日式建築裏麵喜歡擺放屏風,給刺客的潛伏帶來了很大的便利。菲澤塔跟蹤了織田信長整整兩天,不論他是吃飯睡覺見家臣甚至和妻妾溫存時都跟著他,順便聽到了不少消息。


  織田信長當時剛統一了尾張,正準備攻打妻子濃姬的娘家美濃。美濃如今的領主齋藤龍興是個耽於逸樂的人,美濃家的老臣安藤守就前來勸諫少主,卻遭到關押。安藤守就的女婿竹中重治素有“戰國孔明”之稱,僅用十七人,就奇襲了齋藤龍興的主城並留守。織田信長麾下有個叫木下藤吉郎的家夥有意與“戰國孔明”比一比智謀,主動請纓去要求竹中重治交出美濃,並保證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把美濃交到織田信長手裏。盡管木下藤吉郎說得信誓旦旦,菲澤塔不是傻子,很快就意識到在這麽微妙的時候讓領主抓住自己走私軍火,會是什麽下場。整整五十門火炮,即使放在歐洲,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更不用說在火器稀缺的日本,織田信長不過是做了任何一個統治者在遇到相同情況都會做的事,他什麽都沒做錯,真介會被捕,完全是因為菲澤塔行事太莽撞。她的目的地是大明國,日本的紛爭與她無關。靠打劫強盜之類的方法弄點錢不是難事,菲澤塔打算等到救出真介以後,攢夠了錢,就去京都找雅子和千鶴,然後帶著他們一起離開日本。至於被一個誤會弄得草木皆兵的“禿頭大叔”織田信長該怎麽辦……隨他去吧,反正那時候菲澤塔已經離開日本了。


  事實證明菲澤塔又做了一件很失算的事——她跟蹤了織田信長兩天,不但沒有打聽到真介的下落,反而害得神威的式神找到真介以後,還得來找她。兩天了,真介的嘴裏還是撬不出半點消息,織田信長也終於失去了耐心,下令將真介活活燒死,用以震懾他的同夥。


  清州城的鬧市口堆起木柴,隻用稀稀拉拉的竹籬隔開圍觀的人群,保證每一個人都能清楚地看到潛入清州城的細作被活活燒死的殘忍情形。幾個足輕(2)把真介綁在木樁上,在他周圍堆上柴澆上油。織田信長和家臣坐在一旁的看台上,一個足輕拿著火把站在他們身邊。


  “布告上說這個人是三好家派來刺殺織田大人的忍者。”


  “看他的樣子,不死也沒了半條命了。”


  “都到這地步了還不自盡,也是個硬骨頭。”


  圍觀的民眾竊竊私語。


  “大將,有必要這樣嗎?”一旁的謀臣林秀貞悄悄地問,“受了這麽多刑,還什麽都不肯招供,他也是個有氣節的人,何不讓他體麵地自盡,也免得大將落個性情殘暴的口實。”


  “體麵?”織田信長“啪”地一下合上手裏的蝙蝠扇,“如果來刺殺我失敗以後不招供,就能體麵地死去,隻會引來更多的刺客。我就是要讓他的同夥和主子知道和我作對的下場。”


  林秀貞歎了口氣,縮回一邊。織田信長剛出生的時候,林秀貞已經是織田家的首席宿老了,親眼看著少主長大,因為他的怪誕行為,甚至曾舉兵反對他繼任家督之位,結果被織田信長打敗,才發現他的許多看似荒誕不經的行為背後往往是他這個宿老都沒有的高瞻遠矚。如今織田信長把他留在身邊,是要他親眼看著他如何一步一步實現統一日本的夢想,讓他好好地後悔以前看輕“尾張的大傻瓜”。他是顧念林秀貞侍奉織田家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才偶爾讓他在作戰時提供點意見,可輪不到他來發號施令。


  “點火!”織田信長命令足輕。


  “是。”足輕相當年輕,嗓音中還帶著點小孩的稚嫩。


  織田信長正詫異足輕中怎麽會有這麽小的孩子,他已經拿著火把走上綁著真介的柴堆,一直走到真介身邊。


  真介以為他是來問他的遺言的,說話氣若遊絲:“小哥,我真的隻是個普通百姓,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如果你可憐我,就爽快地給我一刀吧。”


  “大叔,雅子嬸嬸和千鶴還等著你回去。”


  這嗓音!真介抬起頭,就看見足輕舉起火把,卻是扔向武士所在的看台,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衣服裏抽出一把黑色的長劍砍斷綁真介的繩索。


  “小惠!”真介倒在菲澤塔身上,“別管我了,你自己走吧,不然我們誰都走不了。”


  “誰說我們走不了?”菲澤塔不以為然。


  真介已經看到真正的足輕拿著武器過來了:“小惠,走吧,你一個人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裏除了你我以外,還有活人嗎?我怎麽一個都沒看到?”菲澤塔抽出長劍,“北鬥,殺了他們。”


  “是,小主。”北鬥微微欠身。


  菲澤塔的雙眼變成血紅色,用右手扶著真介,左手持劍,所到之處血濺三尺,一個人麵對上百個足輕,都遊刃有餘——要不是因為要分心扶著真介,隻怕這會兒看台上的武士們也都沒命了。


  領主對刺客處刑,居然有人敢公然劫法場,簡直是存心讓織田信長難堪。眼看著上百個足輕上前,卻隻有送死的份,織田信長眼中的怒意越來越濃:“五郎左!”


  “在。”丹羽長秀答道。


  “攔住他們,一個都不能跑了。”不然織田信長將顏麵無存。


  “是!”


  丹羽長秀命令侍衛拿弓箭來,用布包上箭頭點上火,一箭射在他們腳下的柴堆上。菲澤塔還扶著真介在柴堆上與足輕周旋,丹羽長秀一箭射過去,立刻點燃澆在柴堆上的油,風助火勢,很快就把人都圍在裏麵。菲澤塔殺掉最後一個上前的足輕,發現自己已經被火焰包圍了,哪怕隻有她一個人也出不去,更不用說還帶著幾乎沒法走路的真介。


  “哈哈哈!”織田信長大笑,“不愧是五郎左。一箭雙雕!”


  火越燒越旺,嗆人的煙把菲澤塔*回柴堆中央的木樁旁,被活活燒死隻是早晚的事。這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眾人不由得抬起頭,發現刑場上已是烏雲密布。狂風卷得地上飛沙走石,一陣悶雷以後,突然下起暴雨。豆大的雨水迅速地撲滅火焰,打在人身上生疼,刑場以外的地方卻依然是晴空萬裏。


  “是陰陽師!”圍觀的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迅速散開來,露出一個白色的挺拔身影。


  陰陽師還非常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左右,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清麗臉龐讓人不由得想起據說為白狐所生的安倍晴明。因為太年輕,陰陽師的容貌還帶著些稚氣,淡漠的表情卻像看破紅塵的老僧。平安時代風格的白色狩衣纖塵不染,隻有肩膀處露出裏麵的深藍色襯裏,滿頭黑發一絲不苟地束在立烏帽裏麵,結印的雙手紋絲不動如同雕塑,隻有肥大的袖子在狂風中翻飛。


  火滅了,天空重新放晴,陰陽師這才放下手:“上天有好生之德,必定是看不過大人的殘暴,才降下雨來,阻止大人多造殺孽。大人還是別逆天而行為妙。”清冽的嗓音仿佛根本不屬於凡界。


  眾人看向行刑台,隻看到剛才跑進刑場救人的“足輕”的鬥笠已經掉了,一頭金棕色的頭發在風中飛舞,燦爛如同涅槃後的鳳凰華麗的羽毛。


  “南蠻人!”看台上的武士們也是一片嘩然。


  陰陽師飛上刑場的高台。


  北鬥還醒著,菲澤塔看到陰陽師身後跟著一個麵無表情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健壯,長得十分英俊,一頭披散的黑色長發直達腰際,石青色的湯帷子敞到胸前,露出脖子上狗一樣的項圈,雙手也被鐐銬鎖住,還有一條鎖鏈連接項圈和手銬,所有鎖鏈的長度僅僅是不會影響日常生活而已。他有一雙紫水晶一樣的眼睛,一看就不是人類,美麗的紫色眼睛卻像一潭死水,沒有喜怒哀樂。


  “謝謝。”菲澤塔把濕漉漉的頭發全捋到腦後,俊美的容貌讓陰陽師喜怒不驚的臉上也起了點漣漪。


  看到她的血紅色眼睛,帶鎖鏈的男人依然不動聲色,隻是悄悄挪到距離陰陽師更近的地方。


  陰陽師走到菲澤塔麵前:“我終於找到你了,金黃色頭發的人。”


  “我們認識嗎?”菲澤塔不記得自己見過陰陽師。


  “你不認識我?”陰陽師終於爆發,“你把我放在山上的捕獸夾拆了,放了我的獵物,你還說不認識我!”


  這個白癡是誰啊?剛才那個說話雲淡風輕不食人間煙火一樣的陰陽師去哪兒了?現在的這個家夥是誰?在場的人都帶著同樣的疑問。


  菲澤塔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笨到鬥法都鬥不過一隻剛成人形的狐狸,為了抓神威當式神,連捕獸夾都用上的白癡陰陽師!你不知道在山上放捕獸夾有多危險嗎?萬一有小孩掉進去怎麽辦?”


  “什麽白癡陰陽師!”安倍熙照已經沒有半點剛才淡定的風度了,“我在捕獸夾周圍張了結界,不是妖怪的話進不去的。”


  “你張的結界?”菲澤塔看了看他的身後,“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隻是在前麵擺擺樣子,其實都是你身後的人在做事,你自己一點靈力都沒有。”


  安倍熙照一下子愣住:“你看得到琅鋣?”


  “他不就站在你背後嗎?為什麽看不到?”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先是要對刺客公開處刑,然後來了個裝扮成足輕的人劫法場,後來來了個陰陽師,然後刺客的同夥居然是個南蠻人……真介終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琅鋣嫌安倍熙照丟人現眼,又不能丟下他,隻能扭過頭去,對他視而不見,安倍熙照和菲澤塔吵得旁若無人,周圍一群還沒搞清楚狀況的人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最後終於是織田信長第一個反應過來:“把那個假扮陰陽師的江湖騙子抓起來!”


  武士和幸存的侍衛迅速包圍刑場上的二人,不過兩個人對他們都是不屑一顧。


  “幫我照看一下大叔。”菲澤塔去摸劍。


  “等等。”安倍熙照按住菲澤塔的手,看了看包圍他們的人,“抱歉啊,我是個沒有法力的白癡陰陽師,不過我的式神可不是。琅鋣!”


  刑場霎時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中傳出巨獸的怒吼,這下所有人都能看到琅鋣了——墨綠色的麒麟仰天長嘯,然後靜靜地伏在安倍熙照身邊。


  安倍熙照爬上麒麟的背,向菲澤塔伸出手:“走吧,他的傷再不治的話,怕是會有生命危險。”


  菲澤塔先把真介送上去,隨即也跳上麒麟的背。墨綠色的麒麟化作一道青光,很快就消失不見了,留下在場的凡夫俗子不知所措。


  注釋:(1)日本的妖精。它會以小孩子的姿態附在家中,傳說隻要有座敷童子在,家族就會繁盛。是個隻能被小孩看到身形的妖怪。


  (2)足輕是日本古代最低等的步兵之稱呼,他們平常從事勞役,戰時成為步卒。在戰國時代,接受弓箭、槍炮的訓練,編成部隊。江戶時代成為最下等的武士、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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