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聖杯騎士與吹笛人(21)
路德維希一路走過長廊,小牛皮長筒靴跺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回聲,直到被克裏斯蒂娜一把拉住。
“路易,你打算用這副麵孔去見客人嗎?”克裏斯蒂娜舉了舉手裏的小鏡子,給他看他自己的一臉怒容,“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我不支持你和斯第爾頓小姐結婚了嗎?”
“他以為他算什麽?除了個貴族頭銜以外,根本一無是處。”路德維希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我也不知道他算什麽。我的情報網打聽不出關於他的任何線索。”
“什麽?”路德維希一下子清醒過來。
克裏斯蒂娜負著雙手,風情萬種地踱到路德維希身邊:“你應該知道我的情報網的厲害吧?”
連索菲曾經做過刺客都打聽得出來,路德維希從來沒有懷疑過克裏斯蒂娜的情報網的能力。
“我對多塞特侯爵的調查一點也不比對斯第爾頓小姐少,可我能得到的全部消息就是多塞特侯爵範?格雷和他的弟弟羅賓?格雷是上一任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的遠房堂侄,五年前從天而降一樣出現在倫敦的貴族社交圈內,哥哥是女王的禁軍隊長,斯第爾頓小姐的嬸嬸曾經是他的未婚妻,弟弟住在女王賞賜給他的哈特菲爾德王家莊園。”
“還有呢?”
“沒了。”克裏斯蒂娜扭過身子,“父母不詳、身世不詳、來曆不詳……他們出現在倫敦以前的事全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因為你出的錢不夠多嗎?”
“你知道我的情報員有多貪財,隻要我付得起錢,他就沒有不敢說的事。唯獨這次,直到我用金幣把他活活砸死,都沒多撬出一個字來。”克裏斯蒂娜盯著路德維希,“我也很喜歡斯第爾頓小姐,直來直去,不喜歡,就直截了當地拒絕,而不是用婚姻做誘餌,騙得你傾家蕩產,然後再一腳踹開。”
“怎麽說?”路德維希有些聽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她現在有一大筆嫁妝,可以吸引很多求婚者。求婚者總不見得空手上門,自然要帶禮物來。禮物不一定能換來美人的青睞,可因為換不來美人的青睞,就要收回禮物,實在是太難看了,於是失敗的求婚者隻能吃啞巴虧。”克裏斯蒂娜歪著頭,把頭發一圈一圈纏在自己的手指上,“她的嫁妝是餌,被她釣上的男人就是魚,你應該慶幸她沒有用這招對付你。”
“克裏斯,不是什麽樣的女人都有你這樣的心思的。”
“自己想不出,難道就不能現學現賣嗎?女王陛下可是拿英格蘭做嫁妝,從各國王公貴族手裏騙到不少對英格蘭有利的優惠政策了。”克裏斯蒂娜搖頭,“我可憐的弟弟,好不容易交到一個可以以誠相待的朋友,要是她也欺騙你、利用你,你大概會覺得待會兒查爾斯?歐?哈拉給你敬的酒分外可口吧。”
“查爾斯?歐?哈拉的酒?”路德維希一開始聽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話題什麽時候扯到大姐夫身上去了,稍微想了想,立刻明白過來:“克裏斯,你說你的蝴蝶結上的寶石是誰送給你的?”
“瑪格麗特。和我換了一些我的‘小可愛’。”
“你給她了?”
“是啊。你知道你的克裏斯蒂娜姐姐有多天真多好騙,喜歡收集毒藥,還敢滿世界地說,一件玩具、一包糖果,就能換來一瓶致命的‘小可愛’。”克裏斯蒂娜笑得像隻小狐狸,“我給瑪格麗特的‘小可愛’可是我精挑細選的珍品,摻在葡萄酒裏麵,根本分辨不出異常,喝下去以後,至少要過十個小時,才會發作。雖然死狀很淒慘,是全身一點一點潰爛而死,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下毒。不過家裏人都知道我的小癖好。‘克裏斯沒放好收藏品,不小心毒死了路易。’就這麽簡單。親愛的弟弟,知道我為什麽穿得一身黑了嗎?我是來參加你的葬禮的。”
“為什麽?”路德維希的出生讓大姐夫查爾斯?歐?哈拉繼承黑斯廷斯家的產業的希望徹底破滅了,他不難理解姐夫對他心懷怨恨。讓他想不到的是要殺他的是他自己的親姐姐。
“女人出嫁以後,就是夫家的人了。和丈夫比,娘家的兄弟是外人。”
路德維希發出幹笑:“等你結婚以後,是不是也會這樣?”
“或許。那要看我嫁的是誰。不過不管我的丈夫是誰,和親兄弟比,姐夫終歸是外人。”克裏斯蒂娜打開項鏈,拿出一個細長的小瓶子,“我隻答應給瑪格麗特她要的東西,沒答應幫她保密,也沒答應不給你解藥。”
“我一定要把你嫁給一個八十歲的老頭。”路德維希拿過解藥,剛要喝,卻又把瓶子放下,“克裏斯,對女人而言,丈夫和兒子哪個更重要?”
“兒子。”克裏斯蒂娜答得不假思索,“雖然我沒生過孩子,女人敢謀殺親夫的不在少數,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個母親可以謀殺親生的孩子。”
“好極了。”路德維希擰鬆瓶子上的軟木塞,把整個小瓶子都放進嘴裏。
“你要幹什麽?”克裏斯蒂娜看不明白。
“去大姐家裏放把火。”
克裏斯蒂娜隱約有些猜到了:“你真惡心。”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站在宴會大廳門口,路德維希推開大門,滿場賓客的熱烈祝福迎麵而來。
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仿佛天上灑下的禮花,來祝福路德維希的成人禮。
*****雨水順著屋簷滑落,簡陋的“多塞特侯爵府”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顯得分外安靜,隻有滿是燭淚的燭台上偶爾發出一兩聲爆裂聲,搖搖晃晃的昏暗燭火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隨時可能熄滅。範躺在床上,想象菲澤塔此時肯定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金碧輝煌的黑斯廷斯男爵府參加路德維希的生日宴會,接受他的求婚。她找了個如意郎君,再也不會來破舊的“侯爵府”了,範在欣慰之餘,反而有些想念帶菲澤塔出去玩的日子,希望她永遠不要長大,希望她永遠做他身邊快樂的小鳥。大概父親嫁女兒的時候,都會這樣吧?
一輛馬車從外麵的街道上經過,馬蹄敲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範一開始沒有多在意,直到馬車停在門口,然後外麵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誰?”範一打開門,就被人攔腰抱住,低下頭,發現是一個身高隻到他腹部的孩子。小孩緊緊地抱在他身上,範隻看得到她一頭金棕色的長發上滿是奢華的飾品,雨水順著她的發絲滑落,紅色長裙的裙擺沾上了汙水和泥點,顯然她跑過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腳下。範抬起頭,看見門口還停了一輛馬車,駕車的是哈特菲爾德的管家梅爾莫斯。
梅爾莫斯觸了觸帽簷:“多塞特侯爵,我還要去接羅賓少爺,待會兒請您自己送斯第爾頓小姐回去。”說完便駕車走了。
“‘斯第爾頓小姐’?”範低下頭,“維基?”
外麵的雨稍微小了些,範聽到菲澤塔似乎在哭。
在路德維希的生日宴會上被哪家的少爺小姐欺負了?居然任性得離開宴會,來找他訴苦。範摸了摸菲澤塔的頭頂:“怎麽了,維基?誰欺負你了?”
“你。”菲澤塔還在抽抽搭搭。
“我?”範聽得莫名其妙。
“為什麽取消婚約?為什麽不要我?”菲澤塔把眼淚擦在範的衣服上,“範,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你也開始討厭我。”
這傻丫頭不惜得罪路德維希,不惜放棄千載難逢的機會,隻為了問清這一句話?風吹著雨飄進來,把範的衣服都打濕,吹在身上很冷,他卻覺得空蕩蕩的心霎時間被一種溫暖的感覺填滿了。
“進屋來說好嗎?”
“嗯。”
“先鬆一下手,不然我沒法走路。”
菲澤塔改成死抱著範的一隻手不放,範隻能抱著她進屋,關門,拿手帕來給她擦哭花的妝。
菲澤塔抓住範的手腕:“為什麽不要我?”
“我和你解除婚約,不是因為不要你。”範抱過菲澤塔放在膝蓋上,“你不覺得路德維希比我更適合做你的丈夫嗎?”
菲澤塔搖頭:“他隻是利用我,我和他之間隻有利益關係。除了叔叔和嬸嬸以外,愛我的人隻有你一個。”
“會有的,很快就會有的。”範拿掉菲澤塔的頭飾和假發,把她頭發上的雨水擦幹,“等到五年以後,你就是大姑娘了,到時候會有個男人愛上你,和你結婚。等你們舉行婚禮的時候,我會代替你爸爸把你交給你的丈夫。”
“和我結婚的不應該是你嗎?”菲澤塔抬起頭,“我的爸爸已經去世了,叔叔才應該是代替爸爸帶我到聖壇前的人。你是我的未婚夫,以後就是我的丈夫,和我共度餘生的人不應該是你嗎?”
範發現通過和菲澤塔訂婚來保護她真的是一個餿到家的主意。
“叔叔和嬸嬸結婚的時候,我就想你怎麽辦?如果我能代替嬸嬸成為你心裏的人該多好。”菲澤塔靠在範胸前,他沉穩的心跳聲讓她漸漸平靜下來,“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以為我們大家都能幸福了。難道你說你愛我、向我求婚,都是騙我的嗎?”
範實在是受不了她棄婦一樣的眼神:“我說過,你叔叔的事和你沒關係,你沒必要因為他而不得不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願意!”菲澤塔抬起頭,用淚汪汪的眼睛看著範,“別人嘲笑我、欺負我的時候,隻有你不把我當怪物,別人利用我的時候,隻有你會照顧我、帶我出去玩,別人把我當瘟神的時候,隻有你願意收留我,隻有你……讓我知道原來我這樣的人也配有人愛。”
“維基……”
“如果你都不要我了,我真不知道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思。”
範覺得心口像被一個鐵錘狠狠地砸了一下。
“範,你不會拋棄我的,對嗎?”菲澤塔抓著範,就像在滿世界的人情冷漠中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旦他鬆手,她唯一的下場隻有被淹死。“再過五年。等到五年以後,我就可以結婚了。再等我五年,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對嗎?”
愛德華是個太早熟的孩子,而且一直被關在哈特菲爾德不能出來,範的身邊隻剩菲澤塔會孩子氣地粘著他、賴著他、纏著他,仿佛沒有了他,她的世界便不複存在。被人需要的感覺像是範與人世間唯一的紐帶,一旦這根紐帶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將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孤獨寂寞。菲澤塔還是個大孩子,範自欺欺人地想,就讓他再貪戀一會兒被人需要、被人依賴的感覺,等菲澤塔成年以後,他就會默默地從她的生活中退出。
外麵的雨還在下,細小的雨珠連成輕柔而纏綿的一片,為天地間蓋上一層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