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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知更鳥之死(11)

  十月以後,天氣開始轉涼,肆虐倫敦三個月的瘟疫終於過去。在地獄般的三個月中,僅僅倫敦就死了兩萬人,作為君王,安撫民心的責任義不容辭。


  多枝燭台分布在女王寢宮的整個房間,數十支蠟燭隱約照亮華麗的穹頂和廊柱,恍若仙境。例行的睡前禱告之後,女王更衣就寢。


  拿掉紅色的假發,她真正的頭發其實已經幹枯稀疏,厚厚的鉛粉下麵是剛被挖過的馬鈴薯地一樣不堪入目的肌膚。伊麗莎白一世確實曾經是個美女,可就在她登基後的第三年,一場天花幾乎要了她的命。雖然女王僥幸活下來,天花徹底毀了她的容,每天都要戴假發、化濃妝,才能見人,而且很忌諱讓人看到她卸妝以後的樣子。人前的伊麗莎白女王有一頭耀眼的紅頭發,塗了過厚的鉛粉的臉看不出一點血色,與其說像個活人,不如說更像個坐在王位上供人膜拜的偶像。可笑的是女王的穿著打扮成了貴族婦女間的流行,眾人紛紛效仿她,在臉上塗上厚重的鉛粉,然後化妝品中的鉛會把她們也毀容到不化濃妝沒法見人。


  女王爬上床,示意女官們可以告退了,卻特意留下戈貢佐拉:“索菲女士,請你留一下,朕想找個人談談心。”


  “是,陛下。”


  其他女官們魚貫而出。


  女王指了指床旁邊的椅子,示意戈貢佐拉坐下:“索菲,你覺得朕待你如何?”


  “皇恩浩蕩,陛下。”戈貢佐拉恭順地垂著頭。


  “可是你對朕呢?”


  “陛下?”


  “如果我沒記錯,你現在還在為羅賓?格雷勳爵效力。”


  “陛下,我對他的所有幫助都是建立在對您無損的前提下。”


  “比如借朕的手除掉凱瑟琳?格雷?”


  戈貢佐拉嚇了一跳。


  “索菲,知道朕為什麽不肯處死凱瑟琳?格雷嗎?”女王湊近戈貢佐拉,“因為朕要讓羅賓?格雷知道,朕不是可以讓他拿在手裏玩的玩具!”


  “我不想和夫家鬧僵。”戈貢佐拉覺得她和範的感情已經夠僵了,殺死艾德裏克?斯托克斯以後,她很後悔一時衝動,對範說了真心話。


  “夫家?”女王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咯咯”地笑起來,“我還以為你不想嫁給多塞特侯爵。”


  戈貢佐拉抬起眼:“陛下,我想當初我們的約定僅僅是您除掉‘萬福瑪利亞’,我把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培養成對您忠心耿耿的傀儡,僅此而已。您幫我擺脫‘萬福瑪利亞’掌控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難忘,但是除此之外,我也得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女王帶著些調皮的表情湊近戈貢佐拉:“親愛的,知道為什麽朕明知道凱瑟琳對朕的王位有威脅,依然不處死她嗎?因為她蠢,蠢得讓朕放心。”


  戈貢佐拉假裝沒聽出女王是要她學習凱瑟琳?格雷的愚蠢,顧左右而言他:“這點請陛下盡管放心,我會把我的徒弟也調教成一個愚忠的蠢貨,一如您所願。”


  女王算是滿意了,示意戈貢佐拉告退。


  戈貢佐拉離開王宮的時候,外麵正在下暴雨,雖然時間並不晚,天已經完全黑了。別的侍從女官都是貴族,有馬車接送,戈貢佐拉隻能頂著大雨走回去,走了沒幾步,一輛豪華的四輪馬車停在她麵前。


  “戈貢佐拉小姐。”車夫觸了觸帽簷,“請您上車。”


  整輛車被塗成黑色,沒有任何圖案,看不出主人的身份,但是從車的構造看來,肯定是非富即貴。大雨瓢潑而下,馬燈照亮周圍一片銀白色的雨絲,除此以外什麽都看不見。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靜得除了雨聲,隻聽得到拉車的馬打鼻響、在石板路上跺蹄子。戈貢佐拉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跳上馬車。車夫甩了一個響鞭,馬車迅速駛入無邊黑夜中。


  車裏,戈貢佐拉拘謹地正襟危坐,雨水順著她的鬥篷洇濕紅絲絨坐墊,晶瑩剔透的水珠在她的頭發上閃閃發光,猶如一件最華美的頭飾。車裏的燈隨著路麵的顛簸搖搖晃晃,半明半暗地照出對麵笑容可掬的黑衣男人。


  “讓一位向你一樣美麗的小姐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獨自走回家,實在是罪大惡極。”男人非常禮貌,一口標準的拉丁語,顯然是個貴族,“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為美麗的女士效勞的機會,戈貢佐拉小姐。”


  仔細看了看,戈貢佐拉才發現對方笑容可掬的臉其實是一張製作精美的麵具。麵具上刷了白漆,看不出是什麽材質的,黑色的眉毛和眼睛栩栩如生,鼻子下的胡須往上翹得有些滑稽,更難得的是這張麵具上惟妙惟肖地做出微笑時人的麵部肌肉特有的紋路,不管是眼角的皺紋,還是聳起的顴骨,都極其*真,若不是和藹可親的笑臉一直一動不動,在昏暗的光線下,根本看不出來這是一張麵具。


  “小姐,不想把鬥篷脫下來嗎?我想穿著濕衣服,一定很不舒適。順便把你身上的小刀也一起拿掉好嗎?那種危險的東西實在不適合美麗的女士。”


  戈貢佐拉一愣,剛想去摸刀,一把利刃已經釘在她的腦袋旁,鋒利的寒光晃花她的眼。男人還保持著投刀的姿勢,優雅如同在宮廷舞會上邀請女伴跳舞。


  “先裝出柔弱恭順的樣子,讓對方掉以輕心,然後再出其不意地攻擊,我猜得對嗎?非常聰明的辦法,不過對我沒用。”


  戈貢佐拉拿出帶鞘的小刀,交到男人的手上。


  “可愛的小東西。”麵具怪人不知是說刀還是說人。


  戈貢佐拉坐在原地不敢動,讓麵具怪人拔下插在她腦袋旁邊的飛刀,和她隨身帶的小刀一起放到一邊。“你是誰?”


  “啊……我真是太失禮了,居然忘了先自我介紹。別人都叫我‘笑臉’,是海上‘十劍客’之一,至於真實姓名,恕我不能奉告。我隻能告訴你,我是裏亞德的朋友——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裏亞德?”戈貢佐拉記不起自己認識這樣一個人。


  “裏亞德?拉蒂默,萊因伯爵……”“笑臉”為難地摸著下巴,努力思索還有什麽可以喚起她的記憶的稱呼,“啊……對了!‘薩拉丁’。現在想起來了嗎,‘影子’小姐?”


  他是“萬福瑪利亞”的餘孽!戈貢佐拉因為驚恐而瞪大了眼睛。


  “別人都以為我戴麵具是因為毀了容,——我對他們都是這麽說的,——不過事實上,是因為我還在蘇格蘭宮廷裏供職。”“笑臉”歎了口氣,“可憐我的朋友死了四年多,我才找到機會來英格蘭。親愛的小姐,我想知道裏亞德究竟是不是伊麗莎白女王殺死的。”


  “我不知道。”看對方似乎不信,戈貢佐拉連忙補充,“女王聲稱是她毀了‘萬福瑪利亞’,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為了收買我而編的謊話。”上帝保佑,有什麽麻煩,就直接去找女王吧,戈貢佐拉再也不想和“萬福瑪利亞”有任何瓜葛了。


  “聰明的姑娘,非常聰明。”“笑臉”十指對頂,“你們的女王非常善於收買人心,你沒有被她的表象蒙蔽,很了不起。作為獎勵,我也告訴你我知道的事——‘萬福瑪利亞’的覆滅其實是因為內訌,和你們的女王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戈貢佐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作為裏亞德多年的老友,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對‘萬福瑪利亞’的恨意絕不亞於你。說到這裏,你應該也可以放心了,我和‘萬福瑪利亞’沒有任何關係。你決定背叛‘萬福瑪利亞’的時候,裏亞德很高興——他終於抓到了一個報複‘萬福瑪利亞’的機會。救你出火坑的其實是他。如果沒有他,你現在還是‘萬福瑪利亞’的‘高價婊子’——請原諒我的粗魯。”


  “你怎麽知道?”


  “裏亞德給我的信上是這麽說的,而且以我對他的了解,這些應該都是事實。要知道,親愛的小姐,我們認識的時間甚至比你從出生到現在的時間都要長。”


  “你找我到底是想要什麽?”


  “於公,出於對瑪麗女王的忠誠,於私,出於對裏亞德的友愛,我都沒有理由拒絕來英格蘭刺殺伊麗莎白?都鐸的任務。而你,親愛的小姐,你是女王的近身女官,又受過裏亞德的恩惠,應該很樂意協助我。而且等瑪麗女王登上英格蘭的王位以後,她給你的也不會是空中樓閣的承諾。”


  而是殺她滅口。戈貢佐拉可不是一般的愚民,十多年的刺客生涯讓她實在太了解政治家的把戲了。不過如果她現在拒絕,“笑臉”馬上就會滅她的口。戈貢佐拉考慮再三,決定在菲澤塔身上賭一把:“你們的計劃打算安排在什麽時候?”


  “聽到你樂意協助我,我真是太高興了。刺殺行動在五天後,伊麗莎白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祈禱的路上。”“笑臉”對計劃的具體內容閉口不談,“我這麽說,可能有些不厚道,不過多虧上帝降下瘟疫,伊麗莎白要出宮去為死去的人民祈福,以籠絡民心,我們才有機會行刺。新教是異端邪說,隻有天主教徒才配得上王位,我們奉上帝的旨意,來拯救英格蘭脫離魔鬼的掌控。”


  真可惜,宗教戰爭在戈貢佐拉看起來,不過是一場鬧劇:“先生,‘薩拉丁’有沒有向你提起過另外一個人?‘那個很厲害的左撇子劍客’。”


  “啊……可愛的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小姐,裏亞德的愛徒,他第一次在信中提起她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見她一麵了。”


  “那麽我們現在就去見她怎麽樣?”然後不論是馬修知道一切以後嫌惡她,還是“笑臉”殺了馬修,戈貢佐拉都可以對馬修死心了。


  馬車轉了個彎,在瓢潑大雨中向倫敦郊外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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