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奶酪布丁小姐(3)
女王走了,戲也散場了。戈貢佐拉送菲澤塔回家,中年男人還戀戀不舍地望著她的背影,直到被他真正的老婆揪著耳朵拖走。先前在人群中的高個子美少年也來領走給女王獻詩的小男孩。小男孩已經換下演出的衣服,粗布衣衫卻遮不住惹眼的俊美容貌。
兩個年輕人牽著兩個孩子往相反的方向走,擦肩而過後,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回頭。
最近天使流行下凡旅遊嗎?菲澤塔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大一小兩個天神下凡般的美男子看,差點被腳下的石頭絆個四腳朝天。
俊美少年隻注意到戈貢佐拉。小女孩是普通孩子,可和她在一起的女人給人的感覺很怪,究竟怪在什麽地方,他一時也說不上。當然肯定不是因為她美……對了!是腳步聲!她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隻聽見小女孩一個人的腳步聲,而和小女孩在一起的女人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隻是因為新女王的加冕遊行剛剛結束,嘈雜的大街上到處是看完熱鬧剛散去的人,不留心的話,很難察覺到其中有人走路沒有聲音。希望她別是衝著他們來的。
很不幸,少年猜中了。戈貢佐拉給了英俊少年羞澀的回眸一笑,轉回頭來時少女的秋波就成了刺客的冷酷。鋼藍色眼睛二十歲左右的少年帶著五歲左右的小男孩,想不到這麽快就遇上了,範?康拉德。孩子想必就是簡?格雷的小王子愛德華?達德利,長得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難怪瑪麗一世找了五年都找不到他。所幸“萬福瑪麗亞”的肖像師水平相當不錯,範?康拉德的長相也沒怎麽變,就是比實際年齡滄桑了許多。一個人把兩個月大的嬰兒拉扯成五歲的孩子,小舅舅已經被磨礪得完全沒有同齡男孩的傻氣,比她想象的還迷人。回去以後又要被拉菲德說了吧?限期五年的任務說不定五天就能交差了。沒辦法,誰讓她的運氣總是那麽“好”,老是很快遇上目標最不設防的時候。既然遇都遇到了,讓好機會白白溜走,可不是職業刺客的作風。戈貢佐拉已經做好交差後被拉菲德活活嘮叨死的心理準備。
小男孩隻是好奇地看了看戈貢佐拉,不過是和所有普通人一樣,對她的美貌稍微表現出一點正常的驚訝,對不起眼的小女孩更是看都不看,稍稍走遠後才感慨一句:“真是太平盛世,人販子都那麽親切。”
範被他嚇了一跳,想回頭去救剛才看到的小女孩,卻被男孩一把抓住胳膊:“範,我們可沒那麽多閑工夫管別人的事。祝她好運吧。”說完抬起頭給小舅舅一張純真的笑臉,蔚藍色的眸子裏隻有一個五歲的孩子該有的天真爛漫。
範擔心的對象自己卻是心情好得很,根本不知道剛認識的陌生女人有多危險。女王的加冕遊行真好,隻要順著街旁用彩色布條裝飾的欄杆走,就不用擔心迷路。普通民眾不能因為女王加冕就不工作,看完熱鬧以後,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散了,隻剩一地熱鬧之後落寞的彩色紙片。小姑娘笨重的大頭鞋敲在石頭地麵上歡快的聲音在空曠的大街上回蕩,粗布短裙隨著她蹦蹦跳跳的腳步飛舞成一隻蝴蝶。
戈貢佐拉靜靜地跟著她,盤算著怎麽把徒弟騙到手。今天遇到了範?康拉德和小王子愛德華?達德利,不用看,她也能猜到小王子給女王的紙條上的大概內容。女王怕紙條是恐嚇信或者別的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故意當眾看,事後確實掩飾得很好,但在知道內情的人看來,不過是欲蓋彌彰。既然知道了紙上的內容,經驗豐富的的刺客馬上就知道了該去哪兒守株待兔,任務不急,先搞清楚徒弟的真實身份才更重要。
看小姑娘的衣著,應該不是流浪兒,也就是說應該還是有大人照顧她的,可為什麽她闖進遊行隊伍,從始至終都沒有一個大人來找過她?還有她的好身手。女王身邊的衛士就算手上拿的斧頭是裝飾品,幾十個大人徒手抓一個孩子,就算是對普通人,也不該是什麽難事,問題是幾十個訓練有素的大內侍衛居然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五歲的孩子一路衝到禦駕前而來不及阻止。戈貢佐拉想起自己五歲的時候。當年師父看到一個農夫要把一個嬰兒扔進河裏淹死,花了一個銀幣,就買下他懷裏隻有半歲的女嬰,也就是戈貢佐拉。那個農夫是不是她的父親,師父也不知道,她隻是覺得這個孩子會是個美人胚子,正好可以做徒弟。戈貢佐拉的童年從記事起,就滿是師父嚴苛的訓練,五歲的時候也不過是爬樹比別的孩子快、能把比自己大三歲的男孩子打哭,即便已經到了二十歲的年紀,她也沒自信能像菲澤塔一樣,不靠任何武器,不傷任何人,純粹憑矯健的身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過眾衛士和侍從的重重阻攔,在一分鍾內衝到禦駕前。更詭異的是似乎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關於行刺的任何知識——五歲的孩子還不會掩飾內心世界,她可以從菲澤塔清澈的眼神中看出來。
“斯第爾頓臭奶酪!”旁邊一群孩子的尖笑打斷了戈貢佐拉的沉思,還等不及她反應,小石子已經從一隻隻小手中向他們飛來。菲澤塔嚇得連忙用手臂擋住臉,但發不出任何聲音。扔過來的石子本來就沒準頭,戈貢佐拉身上也挨了幾下。小孩的力氣都不大,和其中夾帶的羞辱意味相比,小石子打在身上的感覺實在算不上什麽。
戈貢佐拉一把拽過菲澤塔攔在身後:“你們幹什麽欺負她?”
“關你什麽事?你又不是她媽媽。”一個調皮的男孩子叫道。
戈貢佐拉來氣了,一手叉腰賞了說話的孩子一個腦崩兒:“你怎麽知道我不是?”
“斯第爾頓沒有媽媽,她隻有個叔叔。”
“我是她嬸嬸。”幸好“萬福瑪麗亞”的刺客彼此之間都不認識,大名鼎鼎的“影子”可以在大街上和幾個小屁孩鬥嘴,而不用擔心會在同行麵前丟臉。十多年後,戈貢佐拉想起這件事,依然覺得好笑,和小屁孩鬥嘴的氣話後來居然成真了。
“羅伯特,不可以沒禮貌。”一個看起來很乖的女孩子說話聲音很軟,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口氣,看來應該是男孩子的姐姐,“小姐,您千萬別和斯第爾頓在一起。她媽媽是邪惡的異教徒,會妖術。她們會害您、把您的靈魂拖進地獄。”
小孩有著最純真的眼神,稚嫩無瑕的嗓音用天使般的語氣說出最可怕的話語。戈貢佐拉回過頭,以為菲澤塔會哭,可她隻有一臉冷漠,顯然對別人的侮辱已經習以為常。
“異教徒生的小妖怪,你為什麽還不下地獄去找你媽媽?”“有本事去告訴你叔叔啊,哈哈哈,誰叫你說不出話呢?”別的孩子也跟著起哄,更多的石頭扔過來。菲澤塔怕連累戈貢佐拉,從她身後走出來,立刻遭到小石子無情的攻擊。
這麽小的孩子已經會以踐踏別人的尊嚴為樂趣,可見是人的本性如此。人哪,真是一種令人作嘔的動物。戈貢佐拉朝菲澤塔看,發現她也盯著自己,沒有受侮辱後的委屈,隻有即將失去新朋友的惋惜。才五歲的孩子就會歎氣了。
出乎菲澤塔的意料,戈貢佐拉不但沒有因為知道她有個異教徒媽媽而唾棄她,反而是抓過欺負她的孩子,一人賞了一頓暴栗:“一群沒教養的野猴子,你們誰再敢欺負我侄女試試,看我不打爛你們的屁股,到時候你們就回去找你們的媽媽哭去吧!”
“小妖怪帶大妖怪來了!”孩子們一哄而散。
“死小孩!”戈貢佐拉還插著腰怒氣衝衝,看到那些孩子都跑得沒影了,才回過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菲澤塔看她的眼神中滿是疑惑。
“光顧著裝你的嬸嬸了,我連你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你姓斯第爾頓?”
菲澤塔點頭。很可笑的名字,對吧?
“姓斯第爾頓可笑嗎?我姓戈貢佐拉。”師父給她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她很喜歡的意大利的戈貢佐拉奶酪,而戈貢佐拉偏偏一聞到和自己同名的奶酪的氣味就想吐。
菲澤塔終於笑了笑。
“我叫索菲,你呢?我總不能一直叫你‘斯第爾頓小姐’。”
菲澤塔用手指在虛空中拚出“Vicky”。
“維基?很可愛的名字。”
菲澤塔學大人的樣子行了個屈膝禮。
“你爸爸呢?你被別的小孩欺負,他也不管。還有你叔叔也是。”
爸爸和媽媽一樣,已經不在人世了。叔叔的學業很忙,沒那麽多時間照顧她。
“哦,我很抱歉。”
沒關係,爸爸一直說海上很危險。
“你爸爸是水手嗎?”
不,他是船長。以前我和媽媽也住在爸爸的船上。
“海上好玩嗎?我還沒出過海呢。”
好玩!爸爸的船員們總喜歡和她玩捉迷藏,抓到了就把她扔進海裏,好幾次差點把她溺死,不過次數多了以後,全船的水手前後堵截,都休想抓到她。
難怪她的身手那麽好,原來不過是求生的本能。戈貢佐拉很滿意。沒有父母的孤兒,看來叔叔也不怎麽關心她,好極了。
路旁的麵包店裏傳出陣陣香味。菲澤塔停下腳步,掏出口袋裏剩下的零錢看了看,連買最便宜的長麵包都不夠。
“想買什麽?”麵包店老板隻看到門前的美女,殷勤地迎出來。
菲澤塔更尷尬了。
“進去挑吧。”戈貢佐拉附到菲澤塔耳邊,“別擔心價錢,我來付。”
出乎她的意料,菲澤塔挑的是當主食的白麵包。
“買這個?”
菲澤塔點頭。她是瞞著家人偷跑出來玩的,已經回家晚了,買白麵包回去,就可以有借口說自己其實是出來買麵包的,放她逃出來的艾瑪姐姐就不會被連累。
“再買點別的吧。”
零食!小姑娘欣喜若狂,指了指貨架上最便宜的杏仁餅幹。答應艾瑪姐姐買的零食也解決了。
“杏仁餅幹就夠了?”
點頭。
“為什麽隻要杏仁餅幹?”
因為便宜。對菲澤塔而言,最便宜的杏仁餅幹已經是很奢侈的零食了。
麵包店老板把她們要的東西包好遞給小姑娘,隨即被戈貢佐拉扔給他的銀幣砸得傻了眼,沒注意到小姑娘是先伸左手,然後想起來不對,才換成右手接。當然不起眼的小動作瞞不過職業刺客的眼睛。
買了這麽多東西。菲澤塔像收集過冬糧食的小鬆鼠抱著鬆果一樣,一臉滿足地抱著剛買的麵包。
“要幫你拿一點嗎?”
菲澤塔搖頭。麵包不重,但是抱著很有成就感。
“你是左撇子?”
菲澤塔的笑容一下子凍住,慢慢低下頭。是啊,她是異教徒的孩子,還是個左撇子(1),身邊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理直氣壯地欺負她,誰讓她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
“我從沒見過你這麽特別的孩子。”
特別?不是奇怪嗎?就連爸爸媽媽看到她用左手吃飯、拿東西,都會打她、罵她、強迫她改成右手,就連一向好脾氣的叔叔看到她用左手寫字,都會歎氣,可眼前的陌生女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她奇怪。
“左撇子很奇怪嗎?”醜小鴨早晚會長成美麗的大天鵝,戈貢佐拉看得出來眼前貌不驚人的小女孩其實是個美人胚子。左撇子可以輕易練成讓人防不勝防的左手劍,還有從小被*出來的好身手,而且是個啞巴……太完美了,她簡直就是為了當刺客而生。
正常人不是應該習慣用右手的嗎?
“有的人天生習慣用左手,有的人天生習慣用右手,就像有的人天生是男人,有的人天生是女人一樣,你能說有誰是生錯了的嗎?”
天生是男人的比較幸運吧。
“為什麽這麽說?”
男人的力氣大,比較強壯,而且永遠不用受懷孕的罪,也不會因為生孩子難產而死。
前兩句還比較像小孩的看法,後兩句是誰教她的?戈貢佐拉有點納悶。“是啊,男人確實很強,強到讓上帝都害怕了,於是上帝做了一種專門用來對付男人的武器。”
什麽武器?
戈貢佐拉扳過菲澤塔的肩膀,旁邊鐵匠鋪外掛的盔甲像鏡子一樣映出兩個人影:“看到了嗎?”
盔甲?
“我是說盔甲上映出來的。”
我們?
“對。有毒蛇出沒的地方,就一定有解蛇毒的草藥,許多東西都是和自己的天敵生活在一起。所以專門用來對付男人的武器就是用男人的肋骨做的——女人。”
聽說貝蒂姑姑年輕時,就有一大群男人對她前呼後擁俯首貼耳,直到她結婚。如今她的長女格洛麗亞大有向母親年輕時的風光看齊的趨勢。不過能讓男人言聽計從,畢竟是隻有美女才有的特權。
“你也很漂亮,隻是需要一點時間慢慢長大。”
我以後也會像你那麽漂亮嗎?
“或許會比我更漂亮。”這孩子長得很特別,有些異域風情。男人找老婆喜歡中規中矩、血統純正、家世顯赫的,找玩物就喜歡異國尤物。“我猜你長得像你媽媽,你媽媽一定很漂亮。她是吉普賽人還是猶太人?”
如果是就好了。菲澤塔看見過吉普賽孩子隻要有一個被欺負了,就會有一群孩子幫著去報仇,看見過猶太孩子穿得珠光寶氣,到任何同胞家都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可有誰聽說過大明國這個國家?既然沒人知道,那就一定是基督的光輝沒有普照到的國家,既然沒有基督的光輝,那就一定是邪惡的異教徒的國家,或許根本就是撒旦的國度。每個人都說菲澤塔的母親是邪惡的異教巫婆,可憐的斯第爾頓船長一定是被她的妖術迷惑了,所以菲澤塔也是小妖怪,不然的話,她怎麽會是左撇子?怎麽會是天生的啞巴?一定是上帝顯靈,怕她下詛咒禍害眾生,才讓她不能說話,左撇子也是上帝給她打下的身為魔鬼的烙印。菲澤塔實在太習慣被人戳著脊背雜種長妖怪短地叫,如今有人居然一點不介意她有個異教徒媽媽,讓菲澤塔受寵若驚。
異教徒怎麽了?等她成為真正的刺客,自會意識到宗教信仰是多麽可笑的東西。“你是新教徒嗎?”
菲澤塔趕緊點頭。
“夠了。隻要你願意誠心信仰上帝,上帝自然會寬宏大量地忽略你的血統。”上帝寬宏大量?真可笑,一個寬宏大量的神會致力於精神上的奴役、宣揚鏟除所有異己嗎?戈貢佐拉還巴不得菲澤塔根本沒有宗教信仰。這孩子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刺客,說不定哪天“萬福瑪麗亞”還會派她去刺殺某位主教甚至教皇。
菲澤塔抱著麵包和餅幹呆呆地看著戈貢佐拉,從來不曾覺得有誰如此偉大過。
戈貢佐拉則是注意到她一直抱在懷裏的杏仁餅幹原封不動:“為什麽不吃?”怕她在裏麵下藥,然後拐走她?戈貢佐拉當然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人販子的招式,要做就要徹底斬斷她和整個世界的所有聯係,她隻是擔心。父母往往會告誡孩子不要接受陌生人給的食物,免得被人販子拐走,因為他們真的愛他們的孩子。有大人擔心這個孩子被拐走,就意味著還有人關心她,要帶走這個孩子,還要保證沒有人會來找她,恐怕就沒那麽容易了。
餅幹是給艾瑪姐姐的。她沒能去看女王的加冕遊行,給她買點零食,她就不會哭了。
異教徒邪惡嗎?身為一個殺慣人的冷血殺手,戈貢佐拉怎麽會被一個異教徒孩子天真的想法勾起慚愧的感覺?
到家了,在門外就能聽見貝蒂的打罵聲和艾瑪的求饒聲。
能再見到你嗎?菲澤塔匆匆忙忙用手語問,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便趕緊進屋。
戈貢佐拉有些好奇,看到房子後麵有棵枝繁葉茂的老樹,三兩下就爬上去,躲在茂密的樹葉後麵看屋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貝蒂正罵在興頭上,艾瑪一句話也不敢說,隻是哭。這時菲澤塔回來了,故意很大聲地把麵包放到桌上。
“死丫頭,死什麽地方偷懶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菲澤塔指了指桌上的麵包。她去買麵包了。
“街角不就有麵包房嗎?去那麽久。”
迷路了。
“到街角都會迷路,弱智就是弱智。”
戈貢佐拉打從心底裏感到惡心。菲澤塔才五歲,那肥女人居然忍心開口閉口沒一句好話。不過到街角買麵包都會迷路,這個借口實在太蹩腳,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貝蒂居然相信了。原來她不但長相醜陋性格刻薄,還蠢得不可救藥——戈貢佐拉不知道其實是菲澤塔路盲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這是什麽東西?”貝蒂一把揪出菲澤塔掖在懷裏的杏仁餅幹,“誰叫你買的?你的哥哥姐姐從來不吃這種便宜貨。難道你……好啊,都學會偷家裏的錢了。”說著隨手*起掃帚就打。
以菲澤塔的身手要躲過幾十個禦前侍衛,尚且遊刃有餘,躲過一個動作遲緩的中年胖主婦的掃帚,更是易如反掌。菲澤塔輕鬆地躲過揮舞的掃帚,反而把貝蒂累得氣喘籲籲。表姐們聽見樓下的聲音,都跑出來看。貝蒂拖著臃腫的身體怎麽也打不到人的樣子實在滑稽,幾個女兒看得哈哈大笑,一點也沒有去防止母親出醜或者幫女仆解圍的意思。
“不要打!”隨著一個古怪的嗓音,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男孩幾乎是跌下樓,剛爬起來,就忙不迭攔在貝蒂麵前。
這孩子才是真正的弱智吧?戈貢佐拉想。男孩的頭很小,一個寬大的額頭幾乎占了整張臉的一半,害得剩下的部分都隻能擠在下半張臉,尤其是眼睛,被擠得隻剩兩條縫,而且間距特別大。一個又扁又塌的鼻子讓他的整張臉像被人踩過一腳一樣,是凹進去的,一直半張著的嘴裏還半吐著舌頭,像一頭正在嘔吐的豬。還有這孩子的身材,粗短的四肢和身體明顯不成比例,一看就是先天性癡呆,雖然身體有十五歲左右了,心智最多隻有五六歲。
“阿什利,讓開!”
叫阿什利的男孩膽怯地看了看母親,短暫的猶豫之後堅決地搖頭:“媽媽不打菲茲。”
菲茲?這個女孩叫“菲茲”?不是“維基”?她告訴戈貢佐拉的是假名?這麽小的孩子就知道不對陌生人報真名,是誰教她的?戈貢佐拉升起一絲警覺。
“不打?我怎麽能不打她?再不打她,她非把我們家都偷光了不可。”
阿什利顯然被母親嚴厲的語氣嚇到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可還是怯生生地搖頭:“菲茲是好孩子,媽媽不打她。”
“你連媽媽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還沒結婚,就學會幫著老婆欺負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的媽媽了,是不是?”
這傻子是小姑娘的未婚夫?戈貢佐拉心裏一驚。阿什利是傻子,菲澤塔可不傻,居然會同意嫁給比自己大了十幾歲、還是個智障的阿什利。難道就因為他是主人家的孩子?是啊,嫁給主人家的少爺當少奶奶,是不少女仆的夢想,可是這樣的主人,值得嫁嗎?
貝蒂作勢要打阿什利,阿什利嚇得躲到菲澤塔背後,可惜以他的身材,才五歲的小姑娘實在遮不住他。菲澤塔毅然轉過身擋住阿什利,任由貝蒂手裏的掃帚柄狠狠抽在自己背上。樓梯上的女孩們嘻嘻哈哈地看好戲,艾瑪苦苦求饒,卻隻讓貝蒂打得更起勁。菲澤塔臉上隻有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的冷漠,反而是躲在她身後的阿什利嚇得大哭。
“貝蒂,你在幹什麽?”
主持正義的人總算出現了呀,戈貢佐拉在心裏感慨。說話的男人看不出具體年齡,皺皺巴巴的皮膚又粗又黑,五官全皺在一起,隻有上嘴唇髒兮兮的胡子在嘴和鼻子之間畫出一條交界線,就像個蔫掉還長了毛的蘋果,惡心得讓人想吐,和樓下的傻子男孩一看就是父子——兩個人一樣醜,不過至少傻子看上去還不惡心,而醜男人……戈貢佐拉真懷疑他每天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時,會不會也想吐,同時很懷疑樓梯上那四個漂亮的女兒裏有幾個會是他親生的。
“艾文,看看你的寶貝侄女,都學會偷東西了。”
侄女?小姑娘和胖女人是親戚?!戈貢佐拉還以為她和女仆才是親姐妹。有這種親戚,菲澤塔還能健康、正常地長到如今的年紀,實屬不易。
“你問清楚了嗎?”艾文拉開貝蒂,“菲茲,告訴姑父究竟是怎麽回事?”
買麵包用的是家裏的錢,杏仁餅幹是用艾瑪姐姐自己的零用錢。
“貝蒂,你冤枉菲茲了。”
“誰讓她不解釋?”
“你知道她不會說話。”
“難道她不會說話是我的錯?我又不是生她的那條異教母狗。”
惡心的肥女人。戈貢佐拉皺起眉頭。不過醜男人醜歸醜,為人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
“姑娘們,戲演完了。”艾文趕走老婆和女兒們,“阿什利,你先回房間。菲茲,零食吃完後去幫阿什利表哥洗澡好嗎?”
菲澤塔很乖地點頭。
“阿什利?乖,聽爸爸的話。”
阿什利點點頭,抽抽嗒嗒地回房間。
“艾瑪,你的杏仁餅幹。”艾文把餅幹遞給艾瑪,手一直碰到她胸前,縮回來的時候,還不忘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小女仆雖然相貌平平,好歹還是處女,摸上去的感覺就是和老婆不一樣。
艾瑪接過餅幹,對男主人的輕薄咬牙忍了,和菲澤塔回廚房。
戈貢佐拉在窗外看著兩個可憐的孩子被奧尼昂斯一家當牛馬一般差遣,隻有阿什利對她們好,還偷偷藏了糖,打算給菲澤塔,可惜被妹妹發現了,反而害得菲澤塔又挨了一頓打。戈貢佐拉看到菲澤塔挨打,一點也不心疼——要成為刺客,她以後要經受的訓練遠比挨打殘忍,而且現在的家人對她越壞,她就越容易被拐走。讓戈貢佐拉擔心的是艾瑪。瞧瞧這些東家,男主人下流,女主人刻薄,小姐們刁蠻,隻有傻子少爺真的是個好人——或許因為他是個傻子,所以才是個好人。女主人和小姐們自己幾乎什麽都不做,還把對女仆指手畫腳當成最大的樂趣,存心擺出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好像欺負一個窮女仆,就能顯得她們多高貴一樣。菲澤塔年紀太小,幫不上太多的忙,整個家幾乎都靠艾瑪一個人打理,她照樣能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看奧尼昂斯家的家境,女仆的工錢不會太高,而以她的能幹,完全可以到大戶人家去做女管家,她為什麽不換個東家?戈貢佐拉很怕能留住艾瑪的原因也會讓菲澤塔不肯跟她走。
注釋:(1)中世紀的時候由於科技不發達,人們對於許多現象都隻能用封建迷信來解釋,比如畸胎說明是撒旦的孩子,身上有胎記說明是巫師之類,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的人往往會受到“正常人”的排擠。即便時至今日,歧視左撇子的現象依然存在,在中世紀,左撇子更是被視為不可信不可靠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