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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玩偶的尊嚴(8)

  亞士頓森林中的夏夜和地球上其他還未受到人類過多打擾的伊甸園一樣,總是格外熱鬧。星星隨著不知疲倦的蛙鳴閃爍,偶爾有一兩隻蝙蝠棱著翅膀從又圓又大的月亮前飛過,擾了在母親懷中安睡的幼猴的好夢,用人類聽不懂的語言訴說著它們對夢境中天堂的眷戀。


  晚風還殘留有晚餐時食物的香味,微涼的空氣伴著草木灰的清香,這真是一個讓人留戀的世界。“阿倫阿代爾”躺在樹屋的屋頂上,像個癮君子貪戀鴉片一般貪婪地嗅取空氣中的清香味,好像每一口都是他的最後一次呼吸。


  “班斯代爾!”伍德爬上屋頂,“到底出什麽事了?”


  “阿倫阿代爾”原本躺在屋頂上數星星,聽到伍德的聲音,隻是側過身子看了看他:“是休伯特那家夥多嘴?他就沒有一點身為神職人員的*守嗎?”


  “他首先是我的手下,其次才是個修士。”伍德坐到“阿倫阿代爾”旁邊,“再說他隻說了你去過羅思麗莊園以後就有些不對勁,其他可什麽都沒說。”


  因為除此以外,“阿倫阿代爾”什麽都沒有對被菲澤塔戲稱為“塔克修士”的強盜修士休伯特說。沒把那家夥當懺悔神父,果然是明智之舉。


  “我說你別跟個撒嬌的娘們一樣行不行?有什麽事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


  這想女人想瘋了的老光棍見過撒嬌的娘們是什麽樣嗎?“阿倫阿代爾”在心裏苦笑:“沒什麽。斯第爾頓家的大總管普蘭夫人說現在他們在招水手,問我們願不願意去。”


  “做水手?”伍德想了想,“海盜?”


  “不,不是海盜,隻是一般的水手。普蘭夫人說海上的生活很艱苦,而且遇到海難或者海盜或者西班牙海軍什麽的,經常會有危險。但是做水手的收入也很高,或許足以攢下一筆錢成家。而且可以順路到許多其他國家去觀光,——斯第爾頓家的玫瑰人魚旗在海上和全歐洲所有沿海的地方就是萬能護身符,就算去西班牙之類和英國敵對的國家,也不用擔心會被為難,——而且最重要的是……”


  “我們可以擺脫通緝犯的身份,再也不用躲著軍隊。”伍德聽得兩眼發光,“這是好事啊!不過我們的兄弟中沒幾個會遊泳的,對航海什麽的事也都一竅不通。”


  “經驗再豐富的老船長也有做新手的時候。普蘭夫人保證過,如果我們答應上船,會有老水手教我們該怎麽做。”


  “那可是大好事!”伍德一把勾過“阿倫阿代爾”的肩膀,搓亂他的頭發,“幸虧當初聽了你的話。那個斯第爾頓家的小妞可真不賴,我們幫了她一次,她就肯這麽幫我們……”


  “阿倫阿代爾”很懷疑他剛才的話中除了“足以攢下一筆錢成家”以外,伍德還聽進去多少。僅僅幫菲澤塔送個信去羅思麗莊園,麗貝卡就肯給他們這群強盜這麽大的好處?世上要是真的有這麽便宜的事,就不會有強盜了。


  伍德果然不過是個天真的大孩子,得到一點好處就得意忘形,甚至沒有想到如果僅僅是招水手的事,為什麽麗貝卡找的是謀士“阿倫阿代爾”,而不是強盜們的首領伍德。讓伍德和他手下的強盜們去斯第爾頓家做水手的機會,是“阿倫阿代爾”拿自己的命換來的。不過看到伍德興奮的模樣,“阿倫阿代爾”還是什麽都沒說。


  當初羅賓和麗貝卡邀請“阿倫阿代爾”去羅思麗莊園“做客”,“阿倫阿代爾”就猜到不會有好事,果然一到羅思麗莊園,羅賓就扔給他一道難題——英格蘭宮廷中與瑪麗女王勾結的內賊被揪出來了,這是好事,但是“諾福克公爵”這個答案對斯第爾頓家的軍師而言,卻不咎於一個巨大的打擊。


  不是因為羅賓沒想到曾經參加過一次叛亂的諾福克公爵進過倫敦塔以後,還會有勇氣再次覬覦英格蘭的王位,而是顧忌女王身為一國之君,為了維護貴族階級的權益,不得不偏袒這位在英格蘭的身份僅次於女王本人的大貴族。更不用說諾福克公爵托馬斯?霍華德與女王的生母安妮?博林王後還是表姐弟,是女王的血親,而伊麗莎白女王向來很難對親戚痛下殺手。要知道去年諾福克公爵明目張膽地參加英國北部的天主教徒叛亂,女王都隻是把他在倫敦塔裏麵關了一陣子就放了,如果這次找不到足夠有力的真憑實據,就冒冒然揭發諾福克公爵,隻怕下場淒慘的會是沒有貴族身份的菲澤塔自己。


  但是羅賓也不敢坐視機會流失。菲澤塔從來就不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這次從摩西口中套出諾福克公爵,代價可能是暴露她自己。如果遲遲不采取行動,菲澤塔一樣會有危險。


  可是還能怎麽辦?走投無路之下,斯第爾頓家的軍師隻能求助於亞士頓森林裏的強盜謀士。


  聽完前因後果,“阿倫阿代爾”已經有主意了:“給我一筆錢,一大筆現款,我就能幫你們扳倒諾福克公爵。”


  “多大的一筆錢?”麗貝卡已經開始在腦海中把算盤珠子撥得劈裏啪啦直響。


  “足夠支持一場叛亂的。”


  “六百英鎊夠嗎?”


  大總管的慷慨已經大大出乎“阿倫阿代爾”的意料:“我想綽綽有餘了。”


  “介意我問一下你要這筆錢是用來幹什麽的嗎?”羅賓盯著“阿倫阿代爾”。


  “去買英格蘭的海岸線幾年的和平。”“阿倫阿代爾”輪番打量了一下羅賓和麗貝卡,“我想和直布羅陀海峽一戰造成的損失相比,六百英鎊並不是個大數目。”


  “確實不是什麽大數目,但是我們有權知道你的具體計劃是否可行。”羅賓寸步不讓。


  “這麽說吧。”“阿倫阿代爾”沉吟片刻,“諾福克公爵將六百英鎊現款運往蘇格蘭,以支持瑪麗女王一派的人用於招兵買馬、發動叛亂。當然,這麽危險的事他不會親自去做,於是以欺瞞的方式托付給了一個商人。但是這個商人覺得托付給他的東西的重量和告訴他的情況不符,於是十分警覺地把諾福克公爵托付給他的東西交給了政府,然後我們就祈禱諾福克公爵並不是一個十分謹慎的人,能讓秘密警察從他的住宅中搜出點有趣的東西。你們覺得怎麽樣?”


  “漂亮!”話雖如此,羅賓的眉頭卻沒有展開,“籌集六百英鎊現款不是問題,唯一的問題是要找到這麽一個‘警覺的商人’。這個人必須夠聰明靈活,但是必須是個生麵孔,絕不能讓塞西爾或者沃爾辛厄姆猜到他和斯第爾頓家有關。那樣的話,萬一秘密警察在諾福克公爵家一無所獲,我們可以立刻撇清關係,不至於因為誣陷諾福克公爵而讓斯第爾頓小姐受到連累。可是一時半會兒去哪兒找這麽一個人?”


  “這裏不就有一個嗎?”“阿倫阿代爾”指了指自己。


  麗貝卡倒抽了一口冷氣:“班斯代爾先生,你得想清楚。萬一諾福克公爵的家中搜不出什麽東西,你就得……”


  “上絞架,而且絕不會有人來救我。”“阿倫阿代爾”點了點頭,“我知道。”


  麗貝卡低頭看了看茶杯,看到裏麵的液體泛起層層漣漪,可是她和羅賓都端端正正地坐著,也就是說是“阿倫阿代爾”緊張得在抖腳。如果沒有在諾福克公爵的府邸搜出他參與叛亂的證據,諾福克公爵大可以一句“這是誣陷”了事,而誣陷貴族——尤其是以平民身份誣陷一個公爵——的罪名可不輕。“阿倫阿代爾”明顯不如表麵上那麽冷靜。


  “即使曆史書不會記錄下你的忠誠,我們也一樣心存感激。”麗貝卡隻能盡力說些安慰的話,“有什麽是我能為你做的嗎?”


  “阿倫阿代爾”點了點頭:“伍德和他手下的兄弟們沒有我不行,如果我回不來,請幫我安頓好他們。我想在斯第爾頓家的某艘遠洋船上給他們找個賣力氣的工作,應該不難。”


  “我保證不會把他們送到格裏菲斯船長手下。”麗貝卡想了想,“不過難道不需要我們為你在班斯代爾的家人做點什麽嗎?送封信什麽的……或者替你贍養你的父母。”


  “告訴他們,他們的兒子在殺了自己曾發誓效忠的領主以後又對上級貴族不敬,誣陷英格蘭唯一的公爵參與叛亂?”“阿倫阿代爾”搖頭,“‘艾倫?班斯代爾少爺’早就死了,在你們麵前的是亞士頓森林裏的強盜‘阿倫阿代爾’。我的親人都在倫敦,在亞士頓森林。從很久以前,我的親人就隻剩下兄弟了——沒有血緣關係卻遠勝過血親的兄弟。他們是一群單純的大孩子,如果我以後沒法繼續……”“阿倫阿代爾”頓了頓,“我說,我們別都是一副好像我已經被判了死刑的口氣好嗎?或許諾福克公爵真的蠢到在家裏留下了參與叛亂的證據,或許我還能得到女王陛下的親口嘉獎。”


  作最好的希望和最壞的打算,羅賓和麗貝卡的作風向來如此。


  事不宜遲,麗貝卡隻需要一天時間就能籌齊六百英鎊的現金,第二天“阿倫阿代爾”就得去執行任務了。盡管如此,“阿倫阿代爾”還是拒絕了把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後一晚的時光花在羅思麗莊園所能提供的各種奢侈享受上,而是回到亞士頓森林,依然陪在夥伴們身邊。


  伍德還沒有從能擺脫通緝犯身份的興奮中緩過來,還攬著“阿倫阿代爾”憧憬以後可以抬頭挺胸地走在大街上的日子:“說真的,班斯代爾,我無比慶幸當時把你從熊爪子下麵救了出來。”


  “我也一樣。”伍德是“阿倫阿代爾”的救命恩人,所以他義無反顧地入了夥,盡管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隻要和伍德在一起,他就再也不是身家清白的合法公民了。


  既然他的命本來就是伍德救下來的,現在不過是還給他而已。


  *****半途而廢從來都不是摩西的行事風格。


  雖然菲澤塔半夜裏來摩西的臥室,卻是為了找他商量正事,多少讓他有些掃興,他臨時興起給菲澤塔畫的像也因為“愛德華?達德利就是羅賓?普蘭”的驚人消息而不得不中斷。盡管如此,摩西還是打算完成這幅畫像。


  按照扉頁上匆忙中記錄下的線條和自己的記憶先用炭筆在畫布上畫出大概的構圖,勾勒出大致的形體結構,然後一點一點地深入塑造麵部輪廓。人像中最好畫的就是瘦骨嶙峋的老人,可以從皮膚明顯看出骨骼結構,其次是麵部線條比較深邃的年輕人,最難畫的就是完全看不出骨骼的幼童和像菲澤塔這樣五官比較平板的人。白種人的五官較深邃,多少可以看出顱骨的輪廓,摩西還是第一次畫東方人,而且是要在沒有模特的情況下完全按照記憶作畫……摩西有預感,這幅畫會成為他的傑作。


  按部就班地大致勾勒出輪廓,按照摩西的習慣先一層一層地用陰影勾勒出麵部曲線,最後再畫頭發。桀驁的眼神,邪魅的美人痣,小巧的瓊鼻,似乎不該屬於女子的薄唇……等摩西按照自己對菲澤塔容貌的記憶完成麵部線條,卻驚得他自己倒抽一口冷氣。


  這不可能!


  但是等等,為什麽不可能?誰規定船長一定是男人的?“加百列號”的海爾辛船長不也是個女人嗎?而且是個黑女人。不露臉不說話的斯第爾頓船長、與摩西印象中的年齡明顯不符的“菲澤塔小姐”、有中國血統的混血兒、伊麗莎白的“雜種”狗……摩西見到的不蒙麵的斯第爾頓船長曾親口承認有個叫澤爾塔的妹妹,女兒和母親同名的人很多,侄女和姑母同名的也不少。“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太太”說她的漢語名字叫妃英。妃英,澤爾塔……菲澤塔。


  摩西迅速在畫布旁畫了兩張一模一樣的麵部肖像,一張畫上披散的長發,是和他住在一起的“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太太”,另一張畫上短發,赫然是隻和他有過一麵之緣的斯第爾頓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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