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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玩偶的尊嚴(4)

  雨水順著屋簷落下,形成一道水晶珠簾一樣的水幕,盡管有一個寬不到一英尺的屋簷避雨,維奧莉特依然全身上下都被雨淋得濕透,可流到嘴裏的鹹澀依然不依不饒地一再證明她的臉上淌的是眼淚,不是雨水。維奧莉特縮在不知哪戶人家的屋簷下,任由隨風飄進來的雨滴鞭子般地打在她的身上,地上流淌的汙水弄髒她的裙擺,隻想躲在一個伊密爾看不見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為什麽要哭?她的目的不就是讓伊密爾懷疑她嗎?她不是已經做好被他利用完就殺死的心理準備了嗎?伊密爾再窮,也是斯第爾頓家的旗艦船長,在英格蘭,就算是王公貴族,也要敬他三分。而維奧莉特隻是個私生女。伊密爾沒有占她的便宜,甚至明知道她的目的就是算計自己,也僅僅是考慮過傷害她,還為自己僅僅存有過傷害她的想法而向她道歉,她一個低賤的私生女還能指望什麽?難道指望他會愛她?娶她?她是私生女,是天生的下賤貨,一個像她這樣低賤的女人能做一個斯第爾頓家的旗艦船長的玩物,都是高攀!像她這樣除了青春和美貌以外一無所有的女人到處都是,在居上位者看來,對像她這樣低賤的人生殺予奪,不過是一念之差的事。伊密爾對她客氣,她就以為自己能攀上枝頭了?維奧莉特想嘲笑自己的癡心妄想,發出的卻隻有哽咽。


  “小姑娘,你在這裏幹什麽?”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維奧莉特自怨自艾的思緒。陌生男人扶維奧莉特起來,發現她的眼眶泛紅:“怎麽?哭了?有人欺負你?還在這種大雨天把你趕出來?”


  伊密爾對維奧莉特的猜忌隻是為了保證他們的國家的安全,更何況維奧莉特本來就是為了算計他而接近他,伊密爾從來就沒有做錯什麽。可維奧莉特一得知他從來就沒有信任過自己,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還扇了他一巴掌。維奧莉特倒寧願自己是被憤怒的伊密爾打出來的,或許心裏的愧疚感能少些。


  “你的衣服都濕透了。進來烤烤火吧,別凍得病了。”


  “謝謝。”維奧莉特天真地以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臀部感覺到的溫熱感覺立刻讓她跳了起來,“你幹什麽?”


  “怕你著涼生病,幫你暖暖身子啊。”男人繼續不規矩地在她身上亂摸。衣服被雨淋成了半透明,都貼在維奧莉特身上,少女窈窕的曲線幾乎可以一覽無餘,配上罕見的美貌,又是一副被主人遺棄的小狗的模樣,想讓看到她的男人不起邪念,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不要!”見男人拉著她往屋裏拖,維奧莉特拚命掙紮,可是隻覺得頭重腳輕,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看,感冒了吧?”見維奧莉特似乎沒有能力反抗,男人更加獸性大發,“趕緊進屋去,我們還能快活快活,不然要是得了肺炎,你就隻能去地獄和撒旦快活了。你這樣的美人隻能去給撒旦暖床,多可惜,還不如陪我。”


  “不要!放開我!救命啊!”維奧莉特死死地抓住門框,大聲呼救,可是暴雨完全掩蓋了她的聲音,而她的嗓子就像被塞了一團棉花,想喊都發不出聲音。維奧莉特盡力掙紮,可隻是在圖謀不軌的男人臉上留下了輕描淡寫的一巴掌。


  巴掌很輕,但是徹底激怒了男人。


  “小婊子,別不知好歹!”男人狠狠地回敬了維奧莉特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剛想進一步施暴,隻聽見嗖嗖的破空聲,不等他反應過來,旁邊的牆上仿佛憑空出現般插了十幾把飛刀。雨幕中站著一個矮個子的人,還保持舉著左手瞄準他的姿勢。


  “小子,敢壞大爺好事!”見對方隻有一個人,還是這麽個小矮子,欲火攻心的男人立刻勇氣大增,“兄弟們,給我打。”


  隨著他的呼聲,屋子裏又走出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來,可是對方隻說了一句話,就讓他們全都停在了原地。“這東西還能再發射一次,你們誰來?”


  迷迷糊糊中,維奧莉特感到有一個什麽東西裹到了自己身上,接著整個人都被抱了起來。抱她的人好像手腕受了傷,抱她的動作有些不自然。安全了,沒事了,維奧莉特靠在救命恩人的胸前,聽到單薄的胸膛中過快的心跳透露出他遠不如表麵上裝出來的冷靜,依然感到無比心安,昏昏沉沉地在他的懷裏睡過去。因為她聽見對她圖謀不軌的男人質問救命恩人的來頭時,救命恩人的回答是“‘米達倫號’船長伊密爾。”


  *****一覺香甜,維奧莉特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伊密爾家裏,身上穿著幹淨的舊衣服,是男裝。爐子裏奢侈地點著火,火爐旁掛著的衣服冒出一房間水汽。床旁邊坐了一個耀眼的人,一本書遮住了他的臉,隻露出一頭銀白色的長卷發,不會是伊密爾。


  “你醒了。”聽到床上發出聲音,坐在一旁的格裏菲斯放下書,“還覺得頭暈嗎?”


  維奧莉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緊張地掖緊被子,看格裏菲斯的眼神中帶著驚弓之鳥一般的警覺。


  第一次有女人拒絕得了他仿佛教堂壁畫上的大天使一般的臉,還生怕被他占了便宜,格裏菲斯覺得有些新鮮。不過看到維奧莉特因為誤會,眼圈開始漸漸泛紅,格裏菲斯還是放棄了捉弄她的打算:“是克裏斯給你換的衣服。”


  像是為了驗證格裏菲斯的話,另一間房間裏傳來一個十多歲小女孩一般的聲音:“半夜三更來叫我幹這麽重的力氣活,別說茶了,連杯水都沒有,你還真好意思。”


  “黑斯廷斯大小姐,我可不是你老爹,也不是你的弟弟或者丈夫,買得起茶葉那麽奢侈的東西招待你。一個人幹不動,你就不會帶個健壯點的女仆來?找女仆幫工的錢我還是付得起的。”回答她的是伊密爾的聲音,讓維奧莉特稍稍放下心來。


  “嗯,是啊,也不知道是誰半夜三更跑到別人家來,直衝主臥室,還‘兩分鍾內不開門,我就撬鎖’。我穿衣服都來不及,還有時間去叫女仆?就為了一點小感冒,半夜裏跑到我們家來撬門。這是被你撬壞的第幾把門鎖了?不是已經給你鑰匙了嗎?還撬鎖!”


  一牆之隔,格裏菲斯隻有苦笑的份。他會把自己家的鑰匙給伊密爾,並不是因為有多信任好友,而是因為什麽樣的鎖都攔不住海盜出身的“米達倫號”船長,格裏菲斯僅僅是不希望自己家的門鎖再遭殃而已,想不到鑰匙也保護不了門鎖的安全。


  “掏鑰匙來不及。再說……”伊密爾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我也隻認識你一個不要錢的醫生。”


  “找不要錢的醫生,你怎麽不去羅思麗莊園找斯第爾頓醫生?”


  “羅思麗莊園太遠了,趕不及。”


  “你就不怕我毒死她?我又不是醫生,要我看病,我隻會以毒攻毒,一個不小心,她或許就不是感冒那麽簡單了……”


  “什麽?!”


  “哎呀……半夜裏被人從床上拖起來,是個人都不可能心情愉快吧?”克裏斯蒂娜故意拖長音調,“我要是心情不好了……”


  以維奧莉特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聽,克裏斯蒂娜明顯是在開玩笑,但是伊密爾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格裏菲斯太太。求你,隻要你能治好她,下次你有什麽新的毒藥要做活體實驗,就……”


  “就什麽?”


  “就拿我做實驗好了。”


  “真勇敢。”格裏菲斯做出個頗為意外的表情,“克裏斯未必敢要他的命,但讓人生不如死的辦法可是應有盡有。”


  維奧莉特垂下眼睛不答話,隻覺得心裏很甜蜜。


  門的另一邊繼續傳來克裏斯蒂娜調侃的聲音:“就一點小感冒,至於緊張成這樣?”


  “什麽小感冒?!她可是在發燒,敷濕毛巾都退不下去。我又不方便幫她換衣服。如果隻是小感冒,我至於半夜去你們家撬鎖?重感冒可是會死人的!”


  “她的熱度不過是兩分鍾沒有退,就叫‘退不下去’?!至少也要一晚上不退吧?”


  “一晚上不退再去找你,還來得及嗎?”


  “她該不會是有了吧?”


  “有什麽?”


  “孩子啊。”克裏斯蒂娜的聲音變得促狹起來,“原來是幹過壞事了,那是得注意注意。胎兒可不像成年人那麽強壯,一點感冒發燒,可能就真的要了他的命。”


  “你才有了呢!”伊密爾的聲音又高了八度,“你們全家都有了!”


  “我家那個已經有了將近三年了,你到今天才知道?”說到這兒,克裏斯蒂娜像是想起了什麽傷心事,悠悠地歎出一口氣,“我‘有了’的時候,都沒見某人緊張過。”


  格裏菲斯原本隔著門聽好戲,聽到“戰火”居然在不知不覺中燒到了自己家,才打開房門:“你們兩個小點聲,病人都被你們吵醒了。”


  維奧莉特從很久以前就從羅芙緹口中對“善妒的克裏斯蒂娜?格裏菲斯太太”多有耳聞,如今第一次見麵,才發覺為什麽她會覺得幫維奧莉特換衣服是重體力勞動——克裏斯蒂娜就像一個等比例縮小的袖珍人,甚至還沒有伊密爾高,要她搬動沒有知覺的維奧莉特,真是強人所難了。


  “維奧莉特!”看到維奧莉特坐著,伊密爾幾乎要撲到她身上,直到伸出手,看到自己的袖子上還殘留著焐幹的雨水留下的汙漬,連忙先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去觸碰她光潔的前額。沒有摸到熱度,伊密爾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還好,已經不燒了。你怎麽說走就走?這麽黑的天,一個姑娘家孤身在外麵亂跑,多危險!外麵還在下雨,都不知道拿件鬥篷擋一擋。要是我說錯了什麽話,打我罵我都可以,別拿你自己出氣啊。白夜一直說女孩子不能著涼,以後會……”


  維奧莉特沒留心聽伊密爾說的話,隻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髒得像抹布,顯然淋了雨以後就沒有換過,臉頰上甚至還隱隱能看到她扇的巴掌印。維奧莉特愧疚地低下頭,卻看到伊密爾的左腕上纏著繃帶,隱隱還能聞到藥酒味:“你的手怎麽了?”


  “沒事。”伊密爾連忙把纏著繃帶的手藏到身後。


  “沒事?”克裏斯蒂娜發出一聲冷哼,“要是再來一下,你的手就不是三角纖維軟骨受傷那麽簡單了。”


  “就是這個吧?”格裏菲斯踱到房間另一邊擺滿工具的工作台旁,彎下腰打量一把安在鐵手套上的像小型弩箭一樣的東西,一邊對照手中伊密爾的筆記,一邊擺弄上麵的機關,“按照十字弓的原理做的?這麽輕!好象不錯。”


  “格裏菲斯,別碰!”


  伊密爾話音未落,格裏菲斯已經不小心碰了一下上麵的機關。伊密爾立刻把維奧莉特壓在身下,維奧莉特隻聽見“嘭”的一聲爆炸聲後是“嗖嗖”的破空聲,等到伊密爾放開她,隻見牆上多了十幾把小飛刀,而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怪東西也因為後座力嵌到了牆上。


  看到新房子剛粉刷過的牆麵一下子多了十幾個洞,伊密爾都想哭了:“我不過是撬壞你們家一把門鎖,你至於來拆我家的房子嗎?”


  “‘一把門鎖’?光是大門的門鎖,就已經被你撬壞過十一把了。”克裏斯蒂娜沒好氣地提醒他,接著也去看嵌在牆上的新式武器,“看這大小,是給女人做的吧?”


  “是啊。”伊密爾直言不諱地承認,“維奧莉特在我家幹活,經常要做到很晚才能回家。年輕姑娘一個人走夜路太危險了,我又不能天天送她,隻能給她做點能防身的小武器,可是不加火藥的話刀子飛得不夠遠,沒有威懾力,加了火藥後座力又太大,我都受不了。”接著看了看維奧莉特,“我再研究研究加火藥的比例,應該很快就能成功了。不過這段時間你隻能先自己小心。要是再遇到危險的話,隻要對方不害命不劫色,要什麽就給什麽,回頭我們自會去幫你討回公道。要是對方想傷害你,拿出錢包朝他扔過去,有多遠扔多遠,然後往反方向跑,能幫你爭取到逃跑的時間。不管遇到什麽危險,往海邊跑,對著大海喊‘尼可’,不論出來什麽東西,都不要害怕,隻要你不逃跑,‘尼可’就不會傷害你。”以“尼可”的體型,已經太難靠分辨人類的長相和氣味來區分敵我,於是伊密爾教它如果看到有人來了,就給對方一個禮貌的笑容,如果對方看到它笑,——確切地說是看到它笑的時候露出來的八顆長達兩米多的牙齒,——還能不逃走,那就肯定是朋友了。


  “隻要不逃跑就不會被‘尼可’傷害,原來還有這個竅門。”克裏斯蒂娜頗為不滿地看了看格裏菲斯,“你怎麽從來不為我的安全擔心?”


  “我和‘尼可’沒有那麽深的交情;而且隻要和我在一起,會有危險的隻會是我。”和格裏菲斯在一起,除非是遇到極少數有特殊癖好的變態,不論長相還是身材都像沒發育的小女孩的克裏斯蒂娜根本不會引起注意。格裏菲斯也頗為羨慕地看了看伊密爾為維奧莉特做的防身武器:“所謂‘重色輕友’,就是指這個吧?有這麽好的東西,也不知道給我一個。”


  “你個大男人要女人防身的東西幹什麽?”伊密爾很不滿於格裏菲斯在維奧莉特麵前說自己的壞話,尤其是頂著那樣一張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俊臉來說頗為自己的長相自卑的伊密爾的不是。


  “因為想強暴他的男人女人都數不勝數,卻不知道這是個徒有其表的勢利眼,一點也不會關心別人。”克裏斯蒂娜嘟起嘴,“從來不知道關心我。”


  “我怎麽不關心你了?”格裏菲斯被說得莫名其妙。


  “我剛懷孕、每天吐得天昏地暗的時候你在哪兒?”


  格裏菲斯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巴西。”


  “我在產房裏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你在哪兒?”


  格裏菲斯繼續努力地回憶:“大西洋的某處吧?”


  “我懷孕了你不在,生孩子的時候你不在,孩子都兩個月了,你才露臉。你眼裏除了工作以外,還有我這個妻子嗎?”


  “不努力工作,我哪來的錢雇奶娘?”


  他居然嫌棄她的平胸沒法奶孩子!克裏斯蒂娜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你就隻關心你兒子,一點也不關心我。看看人家伊密爾對妻子多好,哪像你。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除了一張到處惹事生非給我找麻煩的臉以外,你還有什麽優點?”


  “你是羨慕他的身高吧?至少和他吵架的時候,不用仰得脖子疼。”


  聽到格裏菲斯夫婦開始吵得旁若無人,伊密爾忍不住開口:“要吵架回家去吵。”


  克裏斯蒂娜立刻擺出茶壺姿勢:“是誰半夜把我們從家裏拖出來的?”


  “行了行了,沒聽出人家是在嫌我們礙事嗎?”格裏菲斯架起克裏斯蒂娜,把她拖走,“伊密爾,不用送了。”臨出門前還扔下一句讓他聽不懂的,“好好享受。”


  聽到門關上,伊密爾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背對著維奧利特坐在床沿,還隻敢沾到一點點,生怕自己一身飽受雨水蹂躪的衣服弄髒了公主的床榻:“他們兩個隻是嘴壞,別介意。”


  “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維奧莉特自言自語般地囁嚅,“你知道我是為了害你才接近你,為什麽還要對我那麽好?”


  “可你事實上是在幫我。”伊密爾抬起頭,像是能透過天花板看到天空,“更何況有誰會忍心傷害你這樣可愛的姑娘呢?”


  “所有人。”維奧莉特卻像是被不堪回首的童年壓垮一般低下頭,“我的母親、繼父、異父妹妹、家裏的仆人……所有人。我是私生女,是天生的下賤貨,是帶著母親的詛咒來到世界上的孩子,是連自己的生父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母親嫌棄我是妨礙她結婚的拖油瓶,繼父嫌棄我是個多餘的孩子,妹妹看不起我是私生女,就連仆人都知道隻要對我不好,就可以討得主人的歡心。讓別人通過欺負我來獲得尊重和寵信,這就是我活在世上的全部價值。為什麽要對我好?尤其是對你這樣有身份的人而言。從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好處,你為什麽要對我好?”


  “我是‘有身份的人’?”伊密爾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因為我是斯第爾頓家的旗艦船長?你知道我在遇到斯第爾頓船長以前是什麽樣的身份嗎?你還有母親,而且母親的出身還不錯,我連我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從我記事起,就像隻流浪狗一樣,靠從垃圾堆裏麵撿食物來過日子。我從小就長得比同齡孩子矮小,從垃圾堆裏搶食物都搶不過野狗,後來一個馬戲團的老板看中了我,把我打扮得奇形怪狀,當作怪物來展覽,我才不至於在幼年就活活餓死。‘伊密爾’這個名字就是馬戲團老板給我起的,好讓人取笑我的身高。為了保持我矮小的身材,馬戲團老板從來沒有讓我吃過一頓飽飯,可我後來還是長大了,沒法繼續扮演‘小怪物’,就被馬戲團像扔一件垃圾一樣扔掉。我聽說碼頭那邊容易賺到錢,有錢的外國商人們雇苦力的傭金給得特別大方,水性好的還可以撈沉船上的東西變賣來過日子,於是就去碼頭討生活。碼頭邊收入確實很好,可是看重這份好收入的人也多,我經常被那裏的老乞丐、流氓頭子欺負得很慘,逃跑、偷雞摸狗、打群架、潛水憋氣的本事都是那時候練出來的,直到遇到海爾辛船長。當時海爾辛船長還不是‘海盜女王’,隻是個剛開始起步的小海盜頭子。海員間有一種迷信,認為和女人一起出海不吉利,而且她也剛開始在海上討生活,給不起太高的薪酬,有經驗的老水手看到她是女人,就不願意上她的船,她隻能對願意上船的人來者不拒——流氓、小偷、乞丐、殘廢……所有在陸地上活不下去,其他船又都不肯收的‘人類垃圾’。當時我也不覺得這個黑皮膚女人能有什麽大作為,隻是因為偷了港口的流氓頭子的錢,正被他追殺,就逃上了海爾辛船長的‘地獄號’,開始我的海盜生涯。第一次出海,第一次殺人,第一次遇到風暴,第一次餓著肚子還得做重體力活,第一次看到夥伴在我身邊被炸得血肉模糊,第一次看到我的海盜同行被絞死……都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回憶,直到我遇到斯第爾頓小姐。我說我要讀書,她就讓斯第爾頓醫生教我識字,還允許我隨便翻閱羅思麗莊園的圖書室中的任何書籍,才有了你今天看到的‘伊密爾船長’。”伊密爾回過頭看了看維奧莉特,“你還覺得我‘身份顯赫’嗎?”


  “你這樣的出身……不會被其他的旗艦船長排斥嗎?”維奧莉特一直生活在母親、妹妹的辱罵、毆打之下,從小就受盡了遭人排斥的滋味。不過她一直生活在富貴人家,哪怕是以下人的身份,也從來沒有嚐過缺衣少食的生活,甚至因為可愛的長相和乖巧的性格,仆人中還不乏同情她的人。和伊密爾相比,維奧莉特的童年實在是太幸福了。


  “不會。斯第爾頓家的旗艦船長們出身大多都不高,你剛才看到的格裏菲斯船長遇到斯第爾頓小姐以前的經曆比我更不堪,要不是斯第爾頓小姐,也不會有今天的我們。所以我們可能各自為陣,但是絕不會背叛斯第爾頓小姐。”


  原來摩西從一開始就打錯如意算盤了。不知為什麽,維奧莉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卻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對伊密爾幾乎一無所知:“你從來沒有對我談過你自己的事。‘伊密爾’這個名字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伊密爾’是北歐神話中巨人族始祖的名字。也是最初的神祇,是眾神之神。傳說世界初開之際,隻有一片混沌組成的毒河和火國。霜巨人之祖伊密爾就是在冰與火之間誕生,從他的身上誕生出巨人族。巨人族和諸神相當不合,雙方挑起戰火,伊密爾被諸神所殺,巨人族戰敗,諸神拿伊密爾的身體創造出這個世界。伊密爾的頭顱化為天空,夜長晝短,動不動就雨雪交加,甚至下冰雹;身體成了大地,貧瘠得什麽莊稼都長不出來;血液成為海洋,波濤洶湧,讓生活在陸地上的人為了得到幾條魚作為食物,通常得付出生命作為代價;骨骼變成山脈,常年覆蓋積雪,爬山時一個不小心,就會跌得粉身碎骨;毛發變成樹木,還隻有針葉林一種;屍身腐爛長出蛆,這些蛆就變成了精靈及侏儒……都是些令人不愉快的東西,就和挪威的天氣一樣。叫一個像我這樣的矮子‘巨人’,是不是特別可笑?海爾辛船長說做海盜的要有個嚇人一點的名字,所以我還是保留了‘伊密爾’這個名字,盡管這個名字從來起不到什麽威懾作用,隻會讓看到我的人笑得滿地打滾。”伊密爾深深地歎出一口氣,“至少和‘小雜種’、‘小畜生’、‘新來的’之類的‘名字’相比,‘伊密爾’好歹還像個名字吧。”


  “創造出整個世界的神,那不是和上帝一樣?我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你。”維奧莉特偷偷地抬起頭,看到伊密爾彎著腰,卻從來不曾覺得他矮小過,“誰說隻有身材高大的才能算是巨人呢?難道不能有思想上的巨人嗎?”


  “思想上的巨人?這個說法挺有意思。不過成為‘巨人’又怎麽樣呢?在你們這裏的神話中,巨人不也是一種邪惡的生物嗎?專門囚禁公主、然後給前來營救的王子練刀。”


  “可是巨人也意味著高大、強壯、能給人安全感。”維奧莉特蜷起身子,“出身貧寒又怎麽樣?你依然是英雄,隻有斯第爾頓小姐和海爾辛船長那樣的女中豪傑才配得上你。”


  伊密爾忍不住嗤笑:“什麽‘女中豪傑’,那些敢出海和男人搶地盤的女人都是怪物!你這樣的才是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話說出口,伊密爾自己都愣住了。


  “我?”


  伊密爾背對著維奧莉特,沉默了很久,才鼓足勇氣坦白:“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隻要你在我麵前,我的整個世界就都開始圍著你轉,就像被狼群追逐的日月圍著大地轉動(1)。不過總算我還沒有昏頭,還能保持一點理智。你是應該被真正的王子捧在手裏嗬護的公主,而我隻是個有巨人名字的醜陋矮人。沒關係,我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或者別的什麽,按照你認為會快樂的方式去生活吧,不用顧忌我,隻要能看到你幸福,我也會覺得……”


  “誰說你醜陋?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可愛。誰說你是矮人?你是一切巨人的祖先,從來都是我的巨人。會把我這種出身地位的女人當公主的隻有你一個,你怎麽知道你不是我的王子?”


  她把他當成白馬王子?伊密爾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砸暈了,猛地回過頭,似乎隻有看到她,才能確信她說的是不是認真的,回頭時不小心用力蹭了一下床架,隻聽見“啪”的一聲脆響,房間裏立刻彌漫出一股馥鬱的香氣。


  脫口而出的話把維奧莉特自己都嚇了一跳,看到伊密爾不小心打碎了東西,正好趁機轉移話題:“這是什麽東西?”地上有一小攤玻璃渣,顯然是個瓶子,原本在瓶子裏麵的油狀液體染濕了地板,散發出的香味讓人感覺仿佛置身於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田中。


  看到打碎的小玻璃瓶,伊密爾再打量了一下房間,發現不止是床架,每一個桌角、椅子邊都放了搖搖欲墜的小玻璃瓶,各種顏色的液體在做工不甚精細的小玻璃瓶裏散發出未切割的寶石一樣的色澤。


  “這兩個家夥……”伊密爾終於知道為什麽格裏菲斯夫婦會在他的家裏吵架,終於知道格裏菲斯臨走前的“好好享受”是什麽意思了。他答應給克裏斯蒂娜做活體實驗,可不是用來實驗這種藥!

  “這是什麽東西?”


  “是……”伊密爾的臉開始發紅,“是……”


  “是什麽?”


  “是……是格裏菲斯的香水媚藥。”伊密爾不敢看維奧莉特,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裏把話擠出來。


  “媚……”維奧莉特也明白過來了。


  “沒關係,用涼水衝一下就好了。不對,你現在在感冒,不能洗冷水澡。那個……我還是出去吧,趕緊鎖上門就可以了。這個門鎖是栓子,撬不開的,你不用擔心我克製不住的時候會闖進來對你……總之你放心地呆在這兒,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媚藥開始發揮威力了。伊密爾隻覺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臉上湧,下身也開始起反應,正想逃走,剛站起身,卻發現衣服被拉住。伊密爾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連頭都不敢回,隻感覺到一條豐腴優美的手臂環上他的腰,接著少女豐滿的身體整個兒地貼上他的脊背。


  “你……你想清楚了?”


  維奧莉特是點頭還是搖頭,伊密爾背對著她看不到,隻發覺環在他的腰上的手臂生怕他會落荒而逃一般,抱得更緊了。


  很快,放在床架上的另一個小瓶子也被震得掉了下來,房間裏又多了一股玫瑰花的香味。窗外已經雨過天晴,月亮出來了,照得亮晶晶的一地碎玻璃像是一地的鑽石。


  很快就能看到頭上長著小呆毛的孩子出生了吧?呆毛愉快地在伊密爾頭上左搖右晃。


  *****一輛豪華的馬車駛過倫敦漆黑的夜晚,克裏斯蒂娜原本靠在格裏菲斯身上打盹,漸漸地開始在他身上蹭。


  “不是說我從來不關心妻子嗎?”格裏菲斯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小貓撒嬌一樣的克裏斯蒂娜,“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沒聽過‘朋友妻不可戲’嗎?我說你的壞話,還不是為了防止那個叫維奧莉特的小姑娘看上你,讓你和伊密爾反目成仇。”克裏斯蒂娜幹脆站起身,跨坐到格裏菲斯身上,“你都不感謝我?”


  “原來你這麽為我著想。”格裏菲斯好整以暇地看著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嬌妻。


  “你不也挺為朋友著想的嗎?伊密爾重色輕友,你比他講義氣。”克裏斯蒂娜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真大方啊,一下子給出那麽多。”


  “給出什麽?”格裏菲斯裝傻。


  “一房間亮晶晶的小瓶子,你以為我會沒發現?”克裏斯蒂娜扯開格裏菲斯的衣領,直到露出一邊雪雕一般的肩膀,一口咬上去,“居然藏了那麽多好貨。說,是不是還背著我藏了私房錢?”


  格裏菲斯被她咬得皺了皺眉頭:“沒有。”


  “那你哪來的錢做那麽多的媚藥?嗯?還是做了媚藥賣掉賺外快?”克裏斯蒂娜很滿意地看到格裏菲斯的肩膀上多了一個小牙印,舔了舔嘴唇,扭頭繼續吻上他的喉結,“都給我老實交代,不然我就要嚴刑*供了。”


  格裏菲斯硬吞下一聲呻吟:“我交代了,你就不‘嚴刑’了嗎?”


  “我會考慮一下‘嚴’的程度。”


  “好吧,我隻是很期待等他們發現那一房間都隻是用作香水原料的普通精油時,會是哪一個找上門來和我們算賬。”


  克裏斯蒂娜愣了愣,接著窩在格裏菲斯的頸邊笑了起來:“我看你是隻打算告訴維奧莉特一個人吧?可憐的伊密爾,交友不慎,以為自己交了個真心朋友,卻不知道對‘真心朋友’而言,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對吧?”


  “不然還能是用來幹什麽的?”格裏菲斯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


  “做壞事可是要遭報應的呀。”克裏斯蒂娜繼續在格裏菲斯身上蹭,“我們來打個賭怎麽樣?我賭明天會是伊密爾找上門,或者維奧莉特,或者兩個一起來,或者兩個都不來。”


  “親愛的格裏菲斯太太,你好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占滿了,我下哪個注?”


  “你負責乖乖願賭服輸就行了。”克裏斯蒂娜從格裏菲斯身上摸出一個小瓶子,“果然還是把好東西留給自己享用了。這個不是精油吧?”


  “很不幸,也是。”


  “沒關係,我不介意。”克裏斯蒂娜扔掉手裏的小瓶子,一把將格裏菲斯推倒在馬車柔軟的天鵝絨椅墊上。


  “親愛的,你不覺得今天太晚了嗎?我很累了。”


  “可是我想要。”


  “親愛的,如果我沒算錯日子……你不覺得克裏斯蒂安還太小,還不能做哥哥嗎?”


  “沒關係,”克裏斯蒂娜摸出一個半透明的長條狀小東西,“我有法寶,保證不會有弟弟妹妹跑出來和我們的小克裏斯爭寵。”


  “這是什麽?”看到那個半透明的長條狀東西,格裏菲斯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小羊的盲腸(2)。”


  克裏斯蒂娜把手裏的東西拉到很長,再突然鬆手,“啪”的一聲,聽得格裏菲斯忍不住渾身一顫,打定主意過會兒一定要把那個東西偷過來,狠狠地紮幾個洞,讓克裏斯蒂娜再懷上一個孩子,他就可以好好地休息一陣子了。


  “你在這個上麵紮多少洞都沒用。這東西便宜得很,要多少有多少,就算用一個……”


  又是“啪”的一聲,格裏菲斯又忍不住隨之一顫。


  “……扔一個……”


  又是“啪”的一聲。


  “……也沒關係。”克裏斯蒂娜雙手撐著格裏菲斯兩邊,“親愛的格裏菲斯先生,你這副欲拒還迎的模樣,是在暗示我可以粗暴一些嗎?”


  雨已經停了。沒有雨聲的掩蓋,車夫隻能把馬鞭甩得臨街好幾戶人家都開窗出來罵娘,以免聽到什麽不該聽到的東西。


  就這樣,第二天麗貝卡收到了兩份假條——伊密爾船長請婚假,格裏菲斯船長請病假。兩個人請假是同一天,而且都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明確地向大總管表示想趁機扣工錢的話也隨便。斯第爾頓家的旗艦船長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並不好,除了老色鬼阿拉貢整天追在希律亞屁股後麵不放以外,其他人都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隻有兩位智將一直都是摯友。據格裏菲斯家的下人說,在兩位船長請假的前一天,伊密爾船長半夜裏突然來訪,聲稱“不開門就撬鎖”,把格裏菲斯船長和夫人一起帶走,第二天才讓他回來,回來時格裏菲斯船長和夫人都是滿臉疲憊而且衣衫不整的模樣。這番說辭傳到羅思麗莊園後,不知哪個惡劣的家夥唯恐天下不亂地把其中的“和夫人”全都去掉,這段故事就變得頗容易讓人誤會,以至於維奧莉特第一次以伊密爾的妻子的身份出現時,迎接她的是一片詫異的目光。


  注釋:(1)在北歐神話中,諸神由“火之鄉”取來火星,放在天空中,創造了太陽、月亮和繁星。日月被安置在戰車上,然後諸神挑中了巨人族的一男一女來駕駛。另外,又命一女巨人“夜”騎黑馬奔馳天際,每到早晨就由其兒子“晝”騎著光馬接替,這樣就有了“黑夜”與“白日”的交替。日月後麵被可怕的狼群所追逐,有時咬上了就形成了“日食”和“月食”。狼群總是不舍地追著,總有一天它們終將吞食日月,那便是末日的來臨。


  (2)最早的避孕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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