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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受膏者(1)

  掃羅家和大衛家爭戰許久。大衛家日見強盛。掃羅家日見衰弱。掃羅死後,大衛擊殺亞瑪力人回來,在洗革拉住了兩天。


  第三天,有一人從掃羅的營裏出來,衣服撕裂,頭蒙灰塵,到大衛麵前伏地叩拜。


  大衛問他說,你從哪裏來。


  他說,我從以色列的營裏逃來。


  大衛又問他說,事情怎樣。請你告訴我。


  他回答說,百姓從陣上逃跑,也有許多人仆倒死亡。掃羅和他兒子約拿單也死了。


  大衛問報信的少年人說,你怎麽知道掃羅和他兒子約拿單死了呢。


  報信的少年人說,我偶然到基利波山,看見掃羅伏在自己槍上,有戰車,馬兵緊緊地追他。他回頭看見我,就呼叫我。我說,我在這裏。他問我說,你是什麽人。我說,我是亞瑪力人。他說,請你來,將我殺死。因為痛苦抓住我,我的生命尚存。我準知他仆倒必不能活,就去將他殺死,把他頭上的冠冕,臂上的鐲子拿到我主這裏。


  大衛聽聞欲取他性命的掃羅已死,就撕裂衣服,跟隨他的人也是如此,假裝悲哀哭號,禁食到晚上,是因掃羅和他兒子約拿單,並耶和華的民以色列家的人,倒在刀下。


  大衛問報信的少年人說,你是哪裏的人。


  他說,我是亞瑪力客人的兒子。


  大衛心中歡喜,又深恐自己日後施暴政,也會被人民所殺,便說,你伸手殺害耶和華的受膏者,怎麽不畏懼呢。


  大衛叫了一個少年人來,說,你去殺他吧。


  大衛對他說,你流人血的罪歸到自己的頭上,因為你親口作見證說,我殺了耶和華的受膏者。


  少年人就把他殺了。


  ——《黑暗聖經?舊約?撒母耳記》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遠古時代,曾經有位希臘國王,養育了三十三個女兒。他的女兒們個個都是蛇蠍心腸,都起來造反,謀殺了自己的丈夫。她們的父母都無法容忍她們的叛逆,但又不想殺死自己的骨肉,於是將她們流放,讓她們乘坐沒有舵的船隻漂流。


  三十三位公主在海上漂流了半年,才到達一座被迷霧籠罩的島嶼。由於島嶼沒有名字,年齡最大的公主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這座島,稱它為“阿爾比娜”,在島上建都,命名為“新特洛伊”。


  這個孤島是魔鬼的家園,沒有男人可以滿足三十三個蕩婦的饑渴,於是三十三位公主與魔鬼*,生出一群巨人。這些巨人再與自己的母親*,生出了更多的同類。這個沒有信仰的島嶼就此遍布魔鬼、巨人和殺人犯。直到八百年後,埃涅阿斯(1)的曾孫、特洛伊人布魯圖和他率領的手下也被變幻無常的海風和潮水送到阿爾比娜島。


  布魯圖率領勇敢的手下與島上的巨人作戰。巨人戰敗,他們的首領被扔進海裏。自此以後,布魯圖與他的後人一直統治這個島,直到羅馬人到來。


  隨著時間流逝,“阿爾比娜島”這個名字終於隨著神話時代的結束,一起消失在了曆史的塵埃中。謀殺親夫、與魔鬼*、和自己的兒子亂倫的阿爾比娜公主已經隨著曆史作古,她的三十二個窮凶極惡的姐妹也都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中,但是她們的血脈和特洛伊人、魔鬼以及巨人的血脈並沒有消失,而是依然留在這個被歐洲大陸遺棄的島國上,通過他們的子孫後代生生不息。


  現在,這個脫離歐洲大陸而存在的島國叫“英格蘭”,過去被稱為“新特洛伊”的城市現在叫“倫敦”。


  如今,英格蘭的王位上又坐著一個女人——伊麗莎白?都鐸,都鐸王朝的最後一位統治者。


  伊麗莎白女王一直都是一位在曆史上備受推崇的明君,甚至她統治的時代被後人稱為“黃金時代”。當然,女王也是凡人,不是神明,她也有缺點,比如優柔寡斷。據說伊麗莎白一世的宮廷中有這樣一則逸聞——有一次,女王突然打算出行,弄得負責裝運王家行李的車夫手忙腳亂。等車夫好不容易打理好行裝,女王又突然不想去了。可是等車夫把辛苦打理好的行李位歸原處以後,女王又心血來潮地想去了,可憐的仆人隻得重新給她打點行裝,直到女王再次改主意。如此反複了四五次以後,仆人終於忍無可忍,說:“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女王跟我老婆一樣,也是個女人。”結果被女王聽見了。女王又好氣又好笑,隻能讓人賞了那個車夫三個金幣,順便提醒他以後說話注意些。


  如果說女王在日常起居中的優柔寡斷僅僅是讓仆人感到麻煩,還不至於釀成大禍,那麽她在國事上的優柔寡斷,簡直就是在存心折磨她的朝臣們了。其中體會最為深刻的,恐怕就要數首席樞密大臣、伯利勳爵威廉?塞西爾和女王的首席秘書弗朗西斯?沃爾辛厄姆爵士二人。比如蘇格蘭女王瑪麗的死刑。瑪麗女王謀反的意圖已經證據確鑿,人也已經處於伊麗莎白女王的監禁之下,而且她的種種表現都說明她毫無悔改之意。朝臣都力圖勸說伊麗莎白女王處死瑪麗女王,可伊麗莎白女王還是把她的死刑一拖再拖,害得她的臣子們一邊要順著女王的心意,一邊還要在不忤逆女王的情況下擔心她的王冠和權杖的安全。


  後世的許多曆史學家都對伊麗莎白一世的種種自相矛盾的行為表示理解——畢竟在一般的國家中,有國王和王後兩個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國王負責鐵血鎮壓反對勢力和外敵,王後負責懷柔收買忠臣和賢士。可是英國隻有童貞女王伊麗莎白一個人,她不得不同時兼顧這二者的角色。


  因此有曆史記載說,為了改變當時大多數人印象中“女人是弱者”的感覺,伊麗莎白一世經常做出種種男性化的粗魯舉動,高聲談笑、罵人、賭咒發誓……從某些方麵來說,伊麗莎白女王的這些行為或許對改變別人對她的印象確實有些效果,甚至後世的曆史學家中有人提出真正的伊麗莎白公主其實早在嬰兒時期就夭折了,而被後世歌頌為千古明君的伊麗莎白一世其實是個男扮女裝的冒牌女王。


  這些曆史學家的推論依據是眾所周知,亨利八世是出了名的放蕩不羈,安妮?博林即使當上了王後,但如果沒有生下王位繼承人,一旦她失寵,恐怕從“英格蘭王後”淪為“國王的*之一”的速度不會比她從區區法國大使的女兒升為王後來得慢。當年安妮?博林就是仗著年輕、比阿拉貢的凱瑟琳更有可能誕下兒子,才把西班牙公主趕下英格蘭王後的寶座,讓亨利八世的長女瑪麗公主成為沒有繼承權的私生女。雖然婚後安妮?博林隻生下伊麗莎白公主一個女兒,如果她的運氣足夠好,即使沒能生下兒子,隻要能讓亨利八世在移情別戀以前駕崩,伊麗莎白公主就會以唯一的合法繼承人的身份成為女王,而安妮?博林就能成為王太後,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把她從高高在上的太後寶座上趕下來。但聰明如安妮?博林,即使是正當寵的時候,也依然保持著對自身的清醒認識——以國王的濫情,即使好不容易才把她追到手,也隻會寵她一時,不會寵她一世。而以國王的權力,能讓她爬得多高,就能讓她摔得多慘。亨利八世隻對還沒有到手的女人感興趣,安妮?博林得到王後的寶座,就意味著她要開始失去國王的寵愛了,如今要是在沒有兒子的情況下再失去女兒,她就會失去所能仰仗的一切。


  因此繈褓中的伊麗莎白公主夭折後,為了不至於失去唯一的依靠,安妮?博林隱瞞下女兒已經夭折的消息,讓心腹侍女另外抱了個孩子來冒充自己的女兒。可惜伊麗莎白公主有一頭非常特別的紅頭發,很難找到具有這種特征的孩子,安妮?博林王後的侍女找不到能冒充公主的女嬰,隻能抱了個紅頭發的男嬰來代替夭折的伊麗莎白公主,而這個男嬰就以“伊麗莎白?都鐸”的身份男扮女裝地過了一輩子。所以伊麗莎白女王才會擁有許多男性的特征——她喜愛和男性大臣們一起騎馬打獵,甚至會親手割斷一頭鹿的喉嚨;她在跳當時流行的嘉雅舞時,更喜歡跳男性的舞步;她經常會不由自主地發出男性般爽朗的大笑……最後這些曆史學家總結道:伊麗莎白一世終生未婚,其實是因為害怕被人發現她是男扮女裝的冒牌貨。不過這些論點和“威廉?莎士比亞其實是伊麗莎白一世的私生子”之類的推論一樣,僅僅是嘩眾取寵的無稽之談。


  事實上,伊麗莎白女王當時的處境並不像史書記載的那樣尷尬。她可以盡情地做她的小女人,因為她身邊還有做事雷厲風行的英格蘭女船王來替她善後。


  和盡力模仿男性的伊麗莎白女王相比,菲澤塔爵士就更像是個真正的男人了。用塞西爾的話來說,女王的行為給人的感覺是“想被當成男人的女人”,而菲澤塔是“不幸長了女人身體的男人”。英格蘭女王遲遲不肯處死瑪麗女王,英格蘭女船王就去把梵蒂岡攪得天翻地覆,還以個人的名義向西班牙海軍挑戰,徹底斷了伊麗莎白女王的後顧之憂,也讓塞西爾和沃爾辛厄姆等大臣能暫時放下心來。盡管塞西爾和沃爾辛厄姆因為政見不同,常常鬧矛盾,對英格蘭女船王心存感激這一點,倒是出人意料的一致。


  為了說服伊麗莎白女王盡快處死瑪麗女王,塞西爾已經召集過數次會議了,可議員們還是討論不出一個能讓伊麗莎白女王痛下決心的好辦法來。


  就算會議繼續下去,也不過是浪費時間,散會以後,以塞西爾為首的會員陸續離開會場,就看見一個一頭金棕色短發的美麗少年一臉迷茫地在不遠處徘徊。盡管俊美無瑕的臉上寫滿了迷糊,耀眼的身姿卻像是能晃瞎眼睛的強光,讓人看不到除了她以外的一切。


  那個小糊塗蟲又迷路了。塞西爾有些好笑地喊了她一聲:“斯第爾頓船長!”


  “塞西爾先生!”看到塞西爾和跟隨他的議員們,菲澤塔立刻讓到一邊,“我是不是擋著路了?對不起。”


  多好的孩子。塞西爾再一次在心裏感慨。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菲澤塔時,她還是個五歲的小女孩,是羅賓在冷清的哈特菲爾德宮唯一的玩伴。除了不會說話以外,就連塞西爾都沒看出這個孩子與其他的孩子有什麽兩樣,可隻過了十幾年,當年貌不驚人的小女孩就變得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了。英格蘭女船王隻有一個象征性的爵士頭銜,卻被女王寵得幾乎和她平起平坐,甚至女王的一些不知情的男寵妒忌地說“斯第爾頓船長簡直就是英格蘭的秘密國王”,甚至有人傳出“女王其實已經和斯第爾頓船長秘密結婚了”的謠言。類似的流言蜚語經常讓知道“斯第爾頓船長”其實是個女人的塞西爾哭笑不得。不過如果菲澤塔真的是個男人,或許女王就不用為婚事煩惱了。菲澤塔做事幹脆果斷,常常能幫女王下她下不了的決心;雖然深得女王寵愛,菲澤塔卻一點也沒有恃寵而驕的表現,她在女王的敵人麵前飛揚跋扈,囂張到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可一直都對英格蘭宮廷中的朝臣們保持謙恭有禮的態度,因此塞西爾和沃爾辛厄姆等人一直都非常樂意在她受到女王的男寵刁難時幫她;菲澤塔心甘情願地做英格蘭宮廷的幕後英雄,一直默默地守護女王的王位,不要任何獎賞,甚至從來不曾吹噓她為女王的王權穩固付出了多少;還有俊美絕倫的相貌……如果菲澤塔真的是個男人,恐怕塞西爾和沃爾辛厄姆會聯起手來,*著女王做斯第爾頓太太。


  “女王陛下又要你來給她‘講故事’嗎?”


  菲澤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可是我又找不到路了。”


  塞西爾看到她的左手無名指上熠熠生輝的戒指,壓低聲音:“你結婚了?”


  菲澤塔愣了一下,隨即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戒指,隻是羞澀地笑了笑,沒有否認。


  “是和多塞特……我是說和康拉德先生?”


  美少年般的臉上浮起少女的羞澀笑意。自從菲澤塔十歲以後,塞西爾還是第一次意識到她是個女孩。


  “恭喜你們。請也向康拉德先生表示我的祝賀。”說到這裏,塞西爾才恢複正常的音量,“跟我來吧,我帶你去找女王陛下。”


  一老一少兩個人影經過回廊時,回憶也走馬燈一樣經過塞西爾的大腦。


  他到現在還記得十二年前的事。那是在女王的加冕典禮結束以後,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帶著一個五歲的孩子來找塞西爾,說這個孩子就是“九日女王”簡?格雷的兒子,希望女王能看在親戚的麵子上撫養他,因為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雖然“九日女王”篡位的小風波讓許多姓達德利和姓格雷的人都被砍了頭,當時的愛德華?達德利還是有許多的親戚尚健在。除了坐在王位上的表姨婆,還有伯父萊斯特伯爵羅伯特?達德利——伊麗莎白一世的首席男寵。當時他的外祖母多塞特侯爵夫人、薩福克公爵夫人弗朗西斯?斯托克斯夫人也在女王身邊陪王伴駕,一起在女王身邊做女官的還有她的另外兩個女兒——愛德華?達德利的姨母凱瑟琳?格雷和瑪麗?格雷。可是當時羅伯特?達德利腦子裏隻有如何甩掉他那個病懨懨的老婆,以便和女王結婚、成為英格蘭國王;弗朗西斯?斯托克斯在前夫多塞特侯爵、薩福克公爵亨利?格雷被處死不到一個星期以後,就和比她年幼十五歲的禦馬監艾德裏克?斯托克斯結了婚,正忙著享受小丈夫的激情;凱瑟琳?格雷是個繡花枕頭,隻會仗著都鐸家親戚的身份在宮廷裏顯擺、吸引貴公子們的注意;而可憐的駝背小侏儒瑪麗?格雷隻會縮著她小小的身子,希望別人都把她當成一個隱形人——以她的身高和極度自閉的性格,要忽視她的存在,確實不難做到。


  愛德華?達德利出生的時候,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把他當成篡位的籌碼,百般寵愛。可是之後僅僅過了兩個月,簡?格雷和她的丈夫、父親、公公都被當時的英格蘭女王瑪麗一世處死了,而得不到父親承認的私生子舅舅卻成了愛德華?達德利唯一的依靠。


  在貴族家庭中,私生子是弱勢群體中的弱勢群體,雖然和婚生子有一半相同的血脈,卻沒有任何繼承權,甚至能不能與生父相認,還得看父親的心情。


  雖然是女仆生的私生子,範也是前多塞特侯爵、薩福克公爵亨利?格雷的獨子,可是亨利?格雷有一個太強悍而且娘家地位比夫家高太多的妻子。範的母親一懷孕,就被趕出多塞特侯爵府,直到臨終前,才敢讓年幼的兒子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讓他去找生父,隻求亨利?格雷能多少顧念一點血脈親情。就算父子不能相認,隻要將範撫養到能養活自己的年紀,她也就瞑目了。


  私生子找上門來,隻生了三個女兒的弗朗西斯?格雷對丈夫的“雜種兒子”的嫉恨可想而知,亨利?格雷迫於妻子娘家的勢力,也不敢認下私生子,隻讓他以侍衛的身份留在多塞特侯爵府,交給他的貼身侍衛康拉德撫養。


  不過就算生父對他視而不見、嫡母對他百般刁難,異母姐姐簡?格雷和養父康拉德想來都對他很好。範從來不屑於隨生父姓,一直用養父的姓氏,卻也不願意否認自己與簡?格雷的姐弟關係,甚至對姐姐的感情比一般的姐弟還要深。出現“九日女王”篡位事件的時候,範甘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把簡?格雷的孩子帶出倫敦塔,甚至在瑪麗一世的追殺下逃亡了整整五年,縱然淪落到要靠做男娼來過活,都不曾想過拋棄羅賓,最後還是因為實在走投無路了,才不得不向伊麗莎白女王求助。如果羅賓是個身體健康的孩子、範有能力獨自撫養他長大,或許簡?格雷被處死以後,愛德華?達德利就會從此下落不明,永遠都不會出現在宮廷中。每次看到自己還是個大孩子的範帶著早已為人父母般的表情照顧羅賓,塞西爾都會覺得心疼。


  現在範也早已過了能被人稱為“孩子”的年紀了,——盡管塞西爾依然習慣性地這麽稱呼他,——能和菲澤塔結為連理,或許就是上天對這個可憐孩子的補償。


  斯第爾頓家族船隊是英格蘭的秘密海軍,這是各國間公開的秘密,但是在名義上,這支數量龐大的海軍部隊依然是菲澤塔的“私人財產”,因此伊麗莎白女王不用為這支部隊花一分錢,這支部隊的行為和言論也不能代表女王的意見和態度。至於坐視民間私兵日漸壯大,那更是英國的內政,別國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


  按常理來說,在直布羅陀海峽重創西班牙海軍的壯舉絕對值得上一個將軍頭銜和一枚嘉德勳章,不過在名義上,直布羅陀海峽戰役是西班牙海軍攻擊英格蘭平民,最後咎由自取地全軍覆沒,和英格蘭王室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西班牙方麵借機發難,女王大可以一句“怎麽?西班牙軍隊無故攻擊外國平民,還是你們有理?您說朕的臣民侮辱你們的國王?那你們自己去抓人吧。如果能抓到他,隻管帶回西班牙審問好了,與朕無關”糊弄過去。直布羅陀海峽戰役屬於西班牙國王隻能關在房間裏捶牆鬱悶、英格蘭女王隻能躲在被子裏偷笑的行為。菲利普國王也不是第一次領教到伊麗莎白女王推卸責任的本事了,自然不會做這種自取其辱的事,隻能打落牙和血吞。


  不過既然直布羅陀海峽戰役僅僅是西班牙王室和菲澤塔個人的私人恩怨、幫女王解了燃眉之急僅僅是“巧合”,為了避免惹禍上身、讓西班牙方麵抓到刁難英格蘭的把柄,女王自然也不會給菲澤塔任何嘉獎,僅僅是請她去王宮給她“講故事”。斯第爾頓家勞苦功高的船長們就更沒有獎勵了。


  自從伊麗莎白一世登基以來,塞西爾就充分了解到女王除了優柔寡斷以外的另一個特質——摳門,而向來很樂意扮演被女王占便宜的對象的英格蘭女船王在這一方麵,也和英格蘭女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雖然有了斯第爾頓家族的財力支持,英格蘭的國庫比以前充裕了許多,可女王的心態依然停留在“朕的國庫窮得連老鼠都不來”的階段,就算賞賜功臣,也是能給口頭獎勵,就不給物質獎勵,能賜予勳章,就不給獎金、封地。至於有爵位沒領地的虛銜,斯第爾頓家族的其他旗艦船長不說,一出生就是王子的納賽爾和向來視白種人為化外蠻夷的白晨就不會稀罕,如果給他們頒頭銜,純粹屬於自討沒趣。於是女王幹脆把直布羅陀海峽戰役當成小道新聞來處理,至少表麵上要裝得根本就沒把它當回事。


  麵對女王的“小氣”,菲澤塔隻能默默接受。雖然她隻是個受到女王格外寵信的平民,斯第爾頓家族的勢力已經太大了,更何況斯第爾頓家的七位旗艦船長都隻服從菲澤塔,而不服從伊麗莎白女王。如果菲澤塔想造反,他們一定會陪她揭竿而起,而英格蘭的“秘密海軍”如果倒戈,等待小島國英格蘭恐怕就隻有亡國一途。為了避嫌,菲澤塔必須做盡吃力不討好的事,讓女王相信自己的忠誠。塞西爾不止一次聽到有不明真相的朝臣和議員在背後嘲笑斯第爾頓船長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為女王出人出錢出力,卻隻換來無窮無盡的義務與責任,撈不到半點好處——畢竟哪怕是在英格蘭的宮廷中,知道於兩年前“久病身亡”的“羅賓?格雷勳爵”和“因弟弟的死而傷心欲絕,離開宮廷出家”的“多塞特侯爵”的真實身份以及現在所在的地方的人屈指可數。精明能幹的英格蘭女船王隻有麵對女王的時候,才會做賠本生意,因為她是一個沒有任何貴族血統的平民,還愛上了一個政治犯,她隻能用無數的財富來換得心上人的安全。塞西爾至此才確信,菲澤塔像男人的部分僅限於容貌,身體和靈魂都是女人——為了愛情,遠比男人勇敢的女人。


  *****菲澤塔原本把裏多爾菲寫給教皇的信也帶在身邊,想再給女王一個驚喜。想不到雖然見到她時,女王一如既往的興高采烈,可是一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女王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你結婚了?”女王盯著菲澤塔手上樸素的小東西,表情像是抓到了賣國賊,“你居然結婚了!”


  “陛下,我……”


  “怎麽?難道你還需要靠男人養活嗎?”


  “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麽結婚?騷得沒男人就活不下去?還是賤得不給自己找個主子來伺候就不舒服?”女王氣憤地轉過身,似乎菲澤塔美少年一樣的容貌被什麽魔法變得奇醜不堪,讓她甚至都不想看第二眼。“朕還以為你會和那些沒腦子的蠢貨有點差別,想不到你和她們也是一路貨色,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女王的胸脯劇烈地上下起伏,扇子扇得耳鬢的碎發都飛起來。


  菲澤塔忘了,伊麗莎白女王是明君,可也是個女人,而且是個非常妒忌幸福婚姻的老姑娘。


  因為君王的身份,伊麗莎白女王不能隨便處理自己的婚姻。她的父親的六個妻子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她的異母姐姐以及其他無數親戚的實例也證明婚姻隻會給女人帶來不幸,因此伊麗莎白一世對婚姻、性和懷孕、生產有著近乎病態的恐懼。可是作為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甚至都不能盡情享受柏拉圖式的愛情,哪怕是寵信朝臣,也要盡量做到不偏不倚,不能因為個人的喜好,而對某一個特別青睞,以免寵信對象恃寵而驕,打破朝堂上不同派別大臣之間的平衡。身為君王,伊麗莎白一世享有無數特權,卻唯獨沒有戀愛的自由,這對一個女人而言,是非常殘忍的。為了找回心理的平衡,伊麗莎白一世見不得身邊的女人得到她得不到的幸福,女王身邊的女官中就有不少被女王棒打鴛鴦的例子,甚至對擅自結婚的親戚都毫不留情。那麽對不是親戚的人呢?如果和女王無親無故的菲澤塔擅自結婚,女王會怎麽做?會把範關進倫敦塔嗎?還是會把他處死?想到心上人在斷頭台上身首異處,菲澤塔就忍不住顫栗。不,更糟,範本來就僅僅是個私生子,根本不是貴族,女王完全可以以冒充貴族的罪名把他處死……絞刑!被人開膛破肚、挖出內髒扔進火裏……菲澤塔覺得眼前一黑,接著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要不是北鬥察覺到她的情緒很不穩定,及時出現,支撐住她的身體,隻怕她要直接倒在地上了。


  “怎麽不說話了?”女王回過頭,“知道結婚是多大的錯誤了嗎?朕可是為你好。”


  菲澤塔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伊麗莎白女王的時候,是在女王的加冕遊行上。高高在上的女王坐著用彩色的布條裝飾的轎輦,華麗的純白禮服纖塵不染,鮮豔的紅頭發襯托得她的臉色分外紅潤……當時的菲澤塔是個沒人要的小孤兒,除了叔叔以外的每個人都告訴她,她是垃圾,是雜種,是惡魔,是應該遭到所有人唾棄、被所有人踩在腳底下、越早下地獄越好的人。可是女王居然親吻了她的額頭,吻了她這個甚至不被自己的母親所愛的孩子。


  皇甫烺一心想要生個兒子,延續夫家的香火,以報答丈夫的救命之恩,可她辛辛苦苦地懷胎十月,生下的偏偏是個女兒。不知道嬰兒有沒有記憶。雖然父親和叔叔從來不曾當著菲澤塔的麵提起過,她剛出生的時候,她的母親曾數次把自己的親骨肉按在水盆裏,想活活溺死她,菲澤塔一直都知道母親不喜歡自己。可是女王吻了她,尊貴的女王肯定了她的存在,還代表上帝給了她祝福,讓菲澤塔知道,她不是一個多餘的人,她這樣的人也可以被別人愛。在當時的菲澤塔眼中,伊麗莎白女王就像聖母瑪利亞。


  雖然女王當時並沒有把闖進遊行隊伍的小女孩放在心上,菲澤塔卻一直把女王當母親一樣愛戴,甚至在女王遇刺的時候,不惜用自己的胸膛去給女王擋子彈……但是現在她知道了,女王不是她的母親,她沒有義務為她著想、對她好。女王見不得她幸福,哪怕她也知道,雖然菲澤塔不需要男人養活,也不需要別人保護,可如果沒有範,她真的活不下去。


  過大的打擊讓菲澤塔的視線陷入一片模糊,隻看到被鉛粉塗得慘白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女王的嘴一張一合,根本聽不見她在說什麽。菲澤塔的視線往下移,看到女王天鵝般纖長優美的脖子在珍珠項鏈的映襯下白得刺眼,讓她很想把它折斷。


  “小主,醒醒,你的女王在叫你。”北鬥叫了半天,菲澤塔還是沒有一點反應。北鬥歎了口氣,慶幸自己和人類打了幾百年交道,要論人情世故,他一把劍懂得還比菲澤塔一個人類多一些。


  “小主,”北鬥捏著菲澤塔的下巴,讓她抬起臉來麵對女王,“別想別的東西了,重複我的話。”


  長久的沉默以後,菲澤塔終於開口了:“是的,陛下,我結婚了——很早以前就結婚了。我的丈夫擁有世界上最廣大的領土,他擁有超過世界上任何人的財富。他高興的時候,能把乞丐變成富豪,他發怒的時候,能讓國王死得屍骨無存。身份再高貴的人到了他的麵前,也隻能低下傲慢的頭顱,祈禱他的仁慈……”


  伊麗莎白女王知道菲澤塔心裏的人是誰,不過她的描述不太像範。“那個男人是誰?”


  “他的名字——叫‘大海’。”


  在一瞬間的失神中,伊麗莎白女王看到站在她麵前的不是美少年般的菲澤塔,而是個黑頭發的青年。青年的皮膚白得像象牙,淡紅色的薄唇中露出吸血鬼般尖銳的牙齒,血紅色的眼睛看她的眼神像看盤子裏的食物。女王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眼前還是表情像剛被雷劈過的菲澤塔。果然是眼花,女王鬆了口氣。


  “朕承認,你找了一個朕都惹不起的丈夫。”女王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世界上真的是沒有比大海和你更般配的夫婦了……”


  “是啊,一個不會妒忌你找情夫的丈夫。”北鬥在菲澤塔的耳邊笑道。


  伊麗莎白女王想拔下菲澤塔手上的婚戒,但是拔不下來,隻能自我安慰地說:“對左撇子而言,婚戒應該戴在右手上才對。”說完從自己的手指上褪下一枚戒指,“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小姐,你願意嫁給大海,做他的妻子嗎?無論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貧窮,健康或是疾病,你願意和他終生相伴,永遠不離不棄,愛他、珍惜他,直到天長地久嗎?”


  “我願意。”菲澤塔失神地囁嚅。


  女王把戒指戴在菲澤塔的右手無名指上:“朕在此宣布你們結為夫婦。祝賀你,海洋夫人。婚禮簡陋了些,不過看在朕親自為你主持的份上,將就一下吧。”


  雖然女王給的“婚戒”是戴在右手,菲澤塔依然嫌惡地看著手上閃閃發光的小東西,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一起剁下來。


  “你的丈夫很完美,可惜他不能讓你受孕……”


  “哦,是嗎?那麽波呂斐摩斯、安泰俄斯、克律薩俄耳、柏加索斯、納普利烏斯、忒修斯、小伊俄勒斯、布特斯、俄古革斯、珀利阿斯、涅琉斯、安凱奧斯(2)都是哪裏來的?”北鬥調侃道,想借此讓菲澤塔回過神來。


  “我記得你立下過遺囑,說如果你沒有孩子,就讓你的弟弟做你的繼承人,對嗎?我想你的‘丈夫’一定也很喜歡他。”女王拉起菲澤塔的手,“萬聖節前夜,在溫莎城堡要舉行化妝舞會,你也帶他來吧。朕要冊封他為‘海洋公爵’,全世界的海洋都是他的領地。”


  “不妙啊,”北鬥輕歎,“她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從海路打進英格蘭,就惟你是問。如果你死了,米迦勒還得替你守著英格蘭的海岸線。除非斯第爾頓家斷後,不然的話,你們就別想從這種永久的苦役中解脫。”


  菲澤塔終於有點反應了,不過是臉色又白了一層。


  “好了,親愛的,這次去梵蒂岡,有什麽好消息告訴朕嗎?”


  “沒有。我混進梵蒂岡以後,在教皇宮裏忍了教皇的臭腳一個多月,還是沒有查出教廷安插在倫敦的奸細是誰。”菲澤塔一邊重複北鬥的話,一邊悄悄地在背後交叉食指和中指(3),“後來我截到了菲利普國王給教皇的信。菲利普國王主動請纓,要求教皇同意他率兵來英格蘭肅清‘邪惡的異教徒’,我就急忙趕回來了。請原諒我沒有完成您交給我的任務,陛下,我實在掛心您的安全。如果不能確信您安全無虞,即使繼續留在梵蒂岡,我也沒有心思繼續做臥底的工作了。而且如果您受到了任何傷害,我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義……”


  “哦,是這樣?”菲澤塔依然是她忠心耿耿的騎士,她從頭到尾掛心的都是女王的安全,而不是冒險潛入梵蒂岡的她自己的安全。聽到情詩般的話語從“美少年”的口中流出,女王不禁害羞起來,扭過頭不敢看她,卻看到麵前的玻璃窗上映出的不是菲澤塔的身影,而是她先前在幻覺中看到的黑發紅眼的英俊青年。此時黑發青年正帶著花花公子玩弄純情少女的表情看著她。女王嚇得回過頭,她麵前的依然是菲澤塔,等她再回頭看窗戶,玻璃窗上的映像也已經恢複正常。


  “哦,是這樣……”女王以為剛才看到的是幻覺,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讓自己冷靜下來,“信呢?”如果她交不出信,就是在說謊。


  “我截獲菲利普國王的信以後,立刻就燒了,以免被教皇發現。”五百多歲的老妖怪對女王的追問答如流,“不過現在您不用擔心了,陛下。直布羅陀海峽一戰以後,估計十幾年內,西班牙都不會再有兵力攻打英格蘭。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地找出奸細,繩之以法。”伊麗莎白一世在宮廷中積攢了三十七年的智慧或許足以對付隻在民間活了十七年的菲澤塔,但要和在各國王公貴族手中輾轉了五百多年、看各國的國王和臣子鬥了五百多年的北鬥相比,她還差了點。


  “朕可愛的小‘麻雀’,朕就知道你永遠都不會背叛朕。別管奸細的事了,那是弗朗西斯爵士的工作,不是你的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幫朕保護好英格蘭的海岸線。”女王吻了吻菲澤塔的額頭,“去吧,朕的騎士。別管多餘的事了,好好休息,朕會為你準備一場盛大的慶祝宴會。”女王沒有忘記過,“伊麗莎白的雜種狗”不是狗,而是野狼,如果她對她的“小狗”不好,她的寵物隨時都會咬斷她的喉嚨。


  菲澤塔彎下腰,一手撫胸,倒退著離開。


  女王召見菲澤塔的地方照例是她最喜歡的格林威治宮大廳。空曠的大廳地板是用不同顏色的大理石拚成的世界地圖——這是兩年前,菲澤塔剛從中國回來時,送給伊麗莎白女王的禮物之一。女王隻要從窗口遠眺,就可以看到掛著英格蘭國旗的船隻帶著她的希望遠航,而她隻要低下頭,就能看到整個世界匍匐在她的腳下。


  此時女王站在“歐洲大陸”,而菲澤塔一步一步地踩過“大西洋”,一直退到位於門口的“新大陸”,才轉身離去。


  不論處於任何時代,功高震主都是極其危險的。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一旦君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功臣多半不會有好下場。這一被無數曆史一再證明的真理並沒有讓英格蘭成為一個例外。當伊麗莎白一世剛接手被她的姐姐瑪麗一世弄得烏煙瘴氣、貧窮弱小的英格蘭時,菲澤塔不論身在何處,她的心和女王的距離不會超過一個房間的距離。但是此時,英格蘭的國勢不過剛開始有點起色,英格蘭女王和英格蘭女船王之間的關係就出現了裂縫,而這道裂縫會隨著英格蘭的強盛越來越大,漸漸變得如大西洋般不可逾越。


  注釋:(1)在神話裏,埃涅阿斯被視作古羅馬的神。荷馬史詩《伊利亞特》把他同傳說中的赫克托耳相比較。在維吉爾所寫的《埃涅阿斯紀》中,他是位英雄人物。但在《埃涅阿斯紀》成書之前,埃涅阿斯受到古羅馬人的敬重,被尊稱為“朱庇持”——“種族的締造者”。


  (2)這些都是希臘神話中海神波塞冬的孩子。


  (3)歐洲的一種迷信,認為食指和中指交叉,就可以逢凶化吉,或減輕說謊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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