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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巴別(2)

  “人魚號”停在距離撒丁島不過幾海裏的地方,已經做好揚帆遠航的一切準備,隻等船長回來。


  “丫頭怎麽還不回來?”凱撒嚼著煙草,不安地在甲板上來回踱步,“海裏有動靜嗎?”


  “沒……有……”靠在船舷邊的馬諾羅打了個嗬欠,已經不知道這是今天第幾次重複同樣的答案。可凱撒還是每隔幾分鍾就要再問一次。


  “她不會他媽的又迷路了吧?”


  讓菲澤塔一個人回來,她要是沒有迷路,才是咄咄怪事,約瑟想。看這一船的人急切地等著菲澤塔回來,好像他們還不如他一個“新來的”了解船長的路盲有多嚴重。


  “凱撒,別急。”馬修還在擦他的眼鏡,“就算菲茲不認路,難道海豚還不認路嗎?”


  他的意思是他的侄女智商還沒有海豚高?或者指望海豚通人性,會看在“人魚號”的船員們一直用殘羹剩飯喂它們的份上,把他們的船長帶回來?約瑟很想把話說出口,可是船上的氣氛太凝重,壓得他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船長不在,大副就是主心骨,主心骨是什麽樣,手下的人就會是什麽樣。現在凱撒坐立不安,弄得一船的人都緊張得有些神經兮兮,盡管沒幾個人知道為什麽要緊張。還有可憐的未婚夫。幾乎自從菲澤塔到梵蒂岡以後,他就沒有安心過。約瑟不無同情地看了看範,發現他的視線一刻都不曾離開海麵,好像隻要他盯著海水看,船長就會從海裏冒出來。他難道以為和他訂婚的真的是條美人魚嗎?約瑟很想笑,但是笑不出來。他突然很懷念菲澤塔和他們在一起時的時候。雖然明知道船長是個和他同齡的小丫頭,是個無權無勢的平民,而且還是個對航海一竅不通的白癡,可不知為什麽,約瑟總感覺隻要有菲澤塔在,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約瑟環視了一下四周。凱撒不停地來回踱步,好像不把甲板或者他的鞋底磨穿,他就不甘心,而他的鸚鵡“傑克”更是千載難逢地閉上了它的鳥嘴;馬修不停地在衣服上擦眼睛,約瑟真擔心照這樣擦下去,他會不會把鏡片擦穿;索菲抱著米迦勒在船艙裏麵,雖然約瑟聽不出索菲在做什麽,就連米迦勒都安靜得反常;真介已經不知第幾次檢查絞索、船舵等等的情況,還是不放心地再檢查一遍;剩下的人包括約瑟在內,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海麵,好像船長會從水裏突然冒出來。看來船長不在,沒法安心的不止是約瑟一個。甚至就連小貓“南瓜”都趴在奧尼恩的肩頭,不聲不響地盯著海麵,隻是不知道它等的是船長,還是僅僅對海裏的魚感興趣。


  海中會傳出海豚的叫聲,原本是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可“人魚號”上的人聽到海豚的叫聲,都像是突然被人破了美杜莎的詛咒,一下子從石像恢複為活生生的人。


  “是丫頭嗎?丫頭回來了?”凱撒撲到船尾,“哈哈哈,是丫頭!我就知道,魔鬼都不敢收她,不然她會把撒旦的寶座都搶了。”


  船長回來了?觸目所及,約瑟沒有看到還有別的船,再順著凱撒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是一群海豚向他們遊來,而領頭的大海豚上趴著一個修女。隨著大海豚乘風破浪,修女披散的金棕色長發在海風中飛舞。那頭發,莫非是……


  海豚停在“人魚號”旁邊,船上立刻扔了繩索下去,不等“修女”自己爬上來,船上的眾人就心急火燎地把她拉上船。


  菲澤塔低頭絞幹修女袍的下擺:“誰都不許笑!”


  她要不說,約瑟還沒意識到她穿著女裝,如今一看——真他媽別扭。船長回來了,約瑟自己都驚訝船上的壓抑氣氛居然立刻一掃而光,甚至連他自己都是一看到船長回來,立刻就有心情去關心她反常的穿著。


  寬鬆的修女袍原本根本看不出身材,可濕衣服都貼在菲澤塔的身上,她的身材立刻纖毫畢露。路易斯拱了拱馬諾羅,雙手比劃菲澤塔的腰臀曲線。雖然菲澤塔的胸脯不是很豐滿,——否則也不會一直被誤認性別了,——正麵曲線有些不盡如人意,但是看她的背影,纖腰翹臀,女人味十足。尤其是渾圓結實的小屁股,讓人忍不住想往上麵按一把,試試手感和彈性。


  有男人色迷迷地打量未婚妻的身材,讓未婚夫很不高興。範扔了件鬥篷到菲澤塔身上,遮住了路易斯的視線。


  “路易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麽。”菲澤塔放下絞幹的衣擺,用鬥篷裹住身子,卻對未婚夫看都不看一眼,“凱撒,從這裏到直布羅陀海峽要多久?”


  “以最快速度航行的話,最多三天。”凱撒立刻回答,“我們要回英國了嗎?”


  菲澤塔不置可否:“先去接‘尼可’回來再說。海豚說地中海的海水含鹽量太高,讓‘尼可’有點不太舒服,而且海底凹凸不平,硌得它肚子疼。‘尼可’在直布羅陀海峽等我們。”


  “小畜生現在越來越嬌貴了,”凱撒把嘴裏的煙草吐進海裏,“它倒沒把海底壓平。”


  “這裏的海水浮力太大,它沉不下去。”


  又是“尼可”,那隻神秘的寵物。不知道“尼可”是魚還是別的什麽海洋生物,居然會被海底的石頭硌到肚子。即使是地中海東部海水最淺的地方,水深都有十幾米了,難道“尼可”是條鯨魚嗎?十幾米深的水都能擱淺。


  “所以在到達直布羅陀海峽以前,我們隻有使勁逃命了。”


  “逃命?”眾人不解。


  菲澤塔站到船頭,用拇指不屑地指了指身後的方向。


  順著菲澤塔手指的方向,“人魚號”的船員們看到的卻是與船長輕鬆的態度截然相反的陣仗——地平線上升起茂密的桅杆,最小的都是三桅戰艦。西班牙海軍追來了。


  “丫頭,你做什麽了?”


  “沒什麽,”菲澤塔的語氣一派輕鬆,“不過是叫教皇把西班牙的菲利普國王燒死罷了。”


  把西班牙國王燒死!約瑟嚇得腿一軟,差點跌倒。西班牙可是海上霸主,就連伊麗莎白女王都不敢隨便得罪菲利普國王,哪怕明知道他一旦掌握英格蘭的統治權,一定會下令殺光英國的新教徒,也不敢直截了當地拒絕他的求婚。而與圓滑的女王相比,英格蘭女船王就不那麽懂得變通了,居然向教皇下令,要他把他最忠誠的追隨者西班牙國王燒死。就算沒法付諸行動,這樣的大不敬也足夠讓菲利普國王把他們趕盡殺絕了。現在西班牙的軍艦追來了,“人魚號”沒有火炮沒有撞角甚至都沒有幾個人,拿什麽和西班牙的軍艦比?就算菲澤塔一個人能以一敵千,那也要在對方同意接舷戰的情況下。以目前的懸殊實力來看,隻要對方一輪炮轟,“人魚號”就完蛋了。


  “怕什麽?你們的船長和你們同在!”菲澤塔的雙手拍上船頭,氣勢洶洶好像她手裏拄著教皇的權杖,“不自量力的人類,竟敢到海上來向我挑戰!他們要為此付出血的代價!”


  說得好像她自己不是人類一樣。麵對船長的自信,約瑟隻有苦笑。


  約瑟正納悶現在還能有什麽逃出升天的辦法,凱撒已經興奮地跑上舵手台,指揮眾人調整航向,摩拳擦掌的架勢好像不是“人魚號”即將任人宰割,而是要去痛打落水狗。


  菲澤塔仰起頭,陽光照亮和船頭的人魚雕像一模一樣的年輕臉龐,微啟的櫻唇突然爆發出與她的身軀不相稱的嘹亮叫聲。尖銳高昂的聲音不像是人類的話語,倒像是海豚的歌唱。約瑟從來不曾想到過,人類居然發得出如此尖細的聲音。海裏的海豚都能聽懂菲澤塔的話,紛紛從水麵躍起,用此起彼伏的叫聲回應,然後落入水中遊走。約瑟似乎有些猜到為什麽菲澤塔會被稱為“人魚”了。


  “丫頭,往前走就是了!”凱撒興奮得連聲音都在發抖。


  “凱撒,注意速度,別讓他們的炮彈打到我們,但是也別把他們甩得太遠。”菲澤塔冷冽的背影讓人不寒而栗,“我要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


  “是,船長!”


  海上霸主?就靠這麽一艘小船?如果不是自己的船長說這樣的話,約瑟一定笑得滿地打滾。可是菲澤塔語氣中的自信讓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能創造奇跡。


  菲澤塔揚起手,指向前。


  “升滿帆,起航!”凱撒洪亮的聲音回蕩在海麵上。


  船帆“呼啦”一下展開,立刻就灌滿了風,“人魚號”開始緩慢地前行。


  西班牙海軍艦隊的指揮官加西亞原本隻是負責護送國王到撒丁島覲見教皇,可是之後不到一天,國王和教皇就下令,要他去追一個騎著海豚逃走的人,再後來就成了十艘西班牙軍艦追一艘單桅小帆船。


  “這算什麽東西?”加西亞放下單筒望遠鏡,遞還給旁邊的副官。菲利普國王下令說要活捉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他要把那個惡魔親手燒死,加西亞還覺得有些難度。畢竟槍炮無眼,一個不小心,就難免會弄死國王要活捉的人——不過事實上難度豈止是大,簡直是非常大,因為真正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活捉”。原本看到對手隻有“人魚號”一艘小船,加西亞打算仗著西班牙軍艦人多勢眾,先嚇唬嚇唬他們,勸他們投降,保證對除了船長以外的人都繳械不殺。運氣好的話,可能“人魚號”的船員看到西班牙海軍的陣勢就嚇傻了,直接把他們的船長交出來,可就算運氣再差,大不了接舷肉搏。不論怎麽看,加西亞一方都占有絕對優勢,應該能完成國王的交代。


  要他帶著全副武裝的艦隊去追一艘小舢板,簡直是對西班牙老將軍的侮辱。加西亞站在艦橋上,正考慮該怎麽做,才能完美地完成國王交給他的任務,讓平凡的任務也能體現出他的能力,旁邊拿著望遠鏡的副官卻不小心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加西亞很不滿意副官在戰場上還嬉皮笑臉的態度。要知道對軍人而言,輕敵是大忌。出於軍人的習慣,不論是戰場上還是戰場外,加西亞都是個嚴肅得過頭的人,以至於他的妻子經常說他像是“臉上刷了漿糊”,除了板著臉以外,不會有別的表情。


  “船長,您自己看吧。”副官把望遠鏡遞給加西亞。


  一看到“人魚號”上的情形,加西亞自己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做出對他而言已經算得上“笑容”的表情:“這算什麽東西?”


  “人魚號”這樣的配置也能算是海船嗎?火炮、撞角,什麽都沒有,船員也不過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還老弱婦孺一大把。和西班牙的軍艦比,“人魚號”就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想玩海軍或者海盜的家家酒,可是算上自己家的兄弟和鄰居家的小孩,還湊不齊船員的數量,於是就把家庭主婦、行將入土的老人、家裏的異教徒奴隸……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一起拉進家家酒當“船員”。看來是加西亞多慮了。隻要劃艘救生艇過去“接舷肉搏”,對方的船長簡直是手到擒來——和西班牙的軍艦比,“人魚號”小得簡直比救生艇都大不了多少,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稱為“接救生艇肉搏”才對。


  己方派了十幾艘戰艦,居然隻是為了對付這麽一艘毫無反抗能力的船。副官很想笑話加西亞小題大做,但對方好歹是自己的上司,他不敢笑。不過如今加西亞自己都想笑話自己。算了,既然帶都帶出來了,就當是來地中海遊玩吧。


  “打旗語,叫他們投降。”加西亞收起望遠鏡,“我不想浪費炮彈。告訴他們,隻要他們肯乖乖投降,我留他們所有人活口。”不過僅僅是加西亞一個人打算留他們活口。把俘虜押到國王麵前以後,國王願不願意留他們活口,就不是加西亞能幹預的了。


  加西亞所在的旗艦“聖伊莎貝拉號”打出旗語勸降,結果“人魚號”的回答居然是“該投降的是你們”,接著就開始加速逃跑。


  “他們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加西亞火了,“追上去,給我把那艘船轟沉!”


  隨著“聖伊莎貝拉號”船首炮的轟鳴,一枚炮彈向“人魚號”呼嘯而來。


  “五英尺。”菲澤塔看都不看。


  “八英尺。”凱撒不假思索地回答。


  炮彈落在距離“人魚號”船尾大概十英尺遠的地方,濺起巨大的水花。


  “哈哈哈,丫頭,你又欠我一桶酒!”凱撒的笑聲傳遍整艘船。


  這兩個人的神經是用什麽做的?約瑟暗暗心驚。看到西班牙的軍艦向他們開炮,他嚇得腦子裏一片空白,菲澤塔和凱撒居然還有心思拿炮彈會落在什麽地方來打賭。


  “小丫頭果然不行,”凱撒還在得意,“有些事不是光靠天才就能解決的,還要靠經驗。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


  “我要是什麽都會,還要你幹什麽?”菲澤塔打斷凱撒的老生常談,“我們還要多久才能離開航線?”


  “我們已經不在航線上了。”


  “別再和我說話。”菲澤塔再次發出尖銳的叫聲呼喚海豚,舉起雙手,開始指揮一場電閃雷鳴的海上交響曲。


  交響曲的前奏是出人意料的平靜。


  “船長,他們偏離航線了。”副官向加西亞匯報,“要不要追上去?”


  “那艘船的船長是白癡嗎?”加西亞已經快瘋了。海船偏離航線意味著什麽,就連剛出海的水手都知道,更不用說他們是在地中海。


  地中海的海底崎嶇不平,雖然西麵比東麵要稍微平整些,——僅僅是“稍微”平整些而已,——同一艘船的船頭和船尾的水深相差幾百米都不足為奇。對吃水比較深的大船而言,在地中海航行時一個不小心,就難免會觸礁。所以盡管地中海自古以來就是海船往來密集的地方,航線四通八達,可從來沒有船膽敢偏離航線一步。往來船隻還都要找經驗豐富的領航員,才敢出海。而且現在他們還是在礁石最多的撒丁島以北海域,即使是“人魚號”這樣的小船,都難免會撞上藏在水麵下的暗礁。可“人魚號”偏偏就像個白癡,在地中海亂逛一氣,而且就是往航線以外跑,好像生怕跟在後麵的西班牙艦隊以為船上有聰明人。一開始通過望遠鏡看到“人魚號”掌舵的凱撒像個老海盜,加西亞還以為他們至少會懂些航海常識,可如今看來,要他一個老海軍指揮官去追捕“人魚號”上的人,簡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加西亞深吸一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們是要去哪裏?”


  “不知道,看不出來。”副官搖頭,“隻能看出大致方向是向西。”


  撒丁島向西隻有法國、葡萄牙和西班牙,要不就是非洲的原始叢林——很不幸,其中的大多數還是西班牙或者葡萄牙的殖民地。就算“人魚號”能逃到直布羅陀海峽,還是要繞過西班牙和法國,才能回到英國。雖然不知道菲澤塔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惹得菲利普國王勃然大怒,從國王下命令的語氣來推測,估計不會是什麽很輕的罪。難道她以為惹怒了西班牙國王,還能沿著西班牙的海岸線逃回去?當“海上霸主”西班牙的海軍是擺設嗎?

  “別追,讓他們自己觸礁。”


  “人魚號”在水麵輕巧地滑行,舞蹈般靈巧地繞過海裏的礁石。看到西班牙的軍艦沒有追上來,“人魚號”幹脆也停下等他們。


  “船長,‘人魚號’有旗語傳來了,說……”瞭望員不敢說下去了。


  “說什麽?”加西亞怒吼。


  “他們說……”瞭望員咽了口唾沫,“他們說:‘西班牙膽小鬼真是名不虛傳,和你們的國王一樣,是襠裏沒長那玩意兒的孬種’。”


  “人魚號”上,羅賓按照凱撒吩咐的動作給西班牙艦隊打了旗語,可他自己還莫名其妙:“凱撒,剛才那個是什麽意思?”


  “是說他們是襠裏沒長鳥的娘們。”凱撒把舵盤打得幾乎在空中飛起來,“哈哈哈……我想找個海軍這樣罵一通想了很久了。”


  說得好像他們自己的船長是襠裏有鳥的爺們一樣。約瑟腹誹道。他看不出來船長和大副在做什麽,隻覺得“人魚號”左搖右擺,像個連路都走不穩的酒鬼,晃得他都想吐了。看到範憋得臉色發青,一直到船停下來,才趴到船舷邊吐,約瑟懷疑船長是不是故意在整她的未婚夫。有個太強悍的戀人果然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尤其是對男人而言。約瑟甚至都沒看出船長為什麽要生未婚夫的氣,範就被她這麽往死裏折騰。


  是個男人都受不了這樣的侮辱,西班牙艦隊果然追上來了。


  “凱撒,現在怎麽辦?”看到後麵被他們激得殺氣騰騰的追兵,想哭的肯定不止約瑟一個。


  “廢什麽話,是船長的命令!”凱撒趕緊撇清關係,“是船長叫我有多難聽罵多難聽。”


  約瑟還是第一次聽到凱撒一本正經地稱呼菲澤塔為“船長”,而不是帶著大人訓小孩的口氣叫她“丫頭”,卻是在如今的情況下。


  “男人愚蠢的自尊。”菲澤塔終於開口了,繼續指揮。她指揮的交響曲要開始進入*了。


  凱撒雙眼死死盯著站在船頭的菲澤塔,把她的手勢轉化為一個個具體的命令。


  “調整三角帆的死了嗎?沒死的就趕緊給我左轉三十度。你他媽的想害得我們觸礁嗎?”


  “*橫帆的,往右偏一點!把帆拉得那麽直,想找死?船開得太快,撞上暗礁,你負責?”


  “瞭望台上的,怕高就別往下看,別在這當口給老子暈過去!盯著點後麵的船,別叫他們給追上了!媽的,要不是這船上有最好的領航員,老子才懶得理會你們一群草包。”


  七彎八拐地行駛了很久,“人魚號”終於開始直行,想不到西班牙的軍艦仗著風力加人力劃槳,速度比“人魚號”快,繞過礁石區,從左右兩麵包抄。


  “他們上當了。”菲澤塔從船頭下來,背靠在船舷邊看熱鬧,“凱撒,加速。前麵的礁石都比較深,我們的船撞不到。”


  沒過多久,後麵就傳來轟然巨響,一艘西班牙軍艦撞上了暗礁。


  “很多地方,我們過得去,他們未必過得去。這就是小個子的好處。”


  聽到菲澤塔的話,真介在一旁大點其頭。


  可就在這當口,另一艘西班牙軍艦漸漸*近“人魚號”。


  約瑟看到對方的船帆投下的陰影在海麵上蔓延,抬起頭,隻看到對方潔白的巨大船帆遮住了太陽,鋪天蓋地而來,眼看著就要追上“人魚號”。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約瑟甚至清楚地看見對方船上的炮手推出密密麻麻的側舷炮,而指揮官舉著手,隻等自己的船調整好方向,就下令開炮。


  “白癡。”在一艘沒有任何武裝的船上麵對一艘全副武裝的敵艦,菲澤塔卻冷靜得可怕。


  在大炮準頭有限的時代,海船隻能靠側舷密集的炮火來保證攻擊效率。對方的指揮官顯然已經形成慣性思維,隻知道在海上,當兩艘船呈“T”字型的時候,以側舷對著對方的船可以占盡攻擊的優勢,而以船頭或船尾對著對方的船基本上隻有挨打的份,卻不曾想過麵對沒有火炮沒有撞角的“人魚號”,根本不存在並駕齊驅時兩艘船的側舷炮互相攻擊的可能性,反而能增加被攻擊對象的受打擊麵積,提高攻擊效率。


  不過慣性思維是個好東西,讓能夠跳出思維模式的人更容易出奇製勝。


  “凱撒,往左偏四十五度。”菲澤塔舉起手,指著跟在後麵的船,嘴角慢慢地咧成詭笑,“三,二,一。下去!”


  對方的指揮官顯然是個思維僵化的人,一看到“人魚號”調整航向,自己也跟著調整,以保持自己的側舷對著對方的船尾的陣勢。隨著菲澤塔的手指重重地往下比劃,又是“轟”的一聲。緊緊跟在他們後麵、一心想搶頭功的西班牙戰艦也光榮觸礁。


  “人魚號”趁機逃之夭夭。


  菲澤塔跑回船頭,向著大海發出海豚的叫聲,海豚紛紛回應。接著就遊向後麵的西班牙戰艦,隻留了一條小海豚給“人魚號”領航。


  雖然撞得不輕,幸好觸礁的“金雀花號”和“藍天號”都是三桅戰艦,即使船底破了個窟窿,還不至於馬上沉下去。船上都是航海經驗豐富的老海員,一聽聲音,就知道不妙。不用船長吩咐,水手長立刻命令能騰出手來的人都下到底艙,有條不紊地開始分工緊急修補船隻和往外舀水。幸好還沒有開戰,有空閑的人還比較多。


  船底的窟窿十分壯觀,不過是幾分鍾的功夫,底艙的水就齊腰深了,而且海水還在源源不斷地洶湧而入。海水的浮力讓人使不上勁,大海的力量又太過猛烈,雖然水手們個個都是大力士,也要幾個人合力用木板堵著缺口,才勉強能暫時阻止海水的大規模入侵。後麵接力的人正拿著榔頭釘子,要把木板釘上,堵著缺口的人卻突然被撞散。


  “這他媽的是怎麽回事?”看到海水又開始飛速上升,老水手急得破口大罵,“你們在娘們肚皮上的勁呢?現在連這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不想死,就趕緊給我把那個洞堵上!”


  年輕水手剛想說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撞他們頂住的木板,他們才會被撞開,可話還沒出口,就感覺有什麽東西到船艙裏來了。罵罵咧咧的老水手話說到一半,突然沉入了及胸深的海水裏,再也沒有出來。


  “怎麽回事?”水手長聽見水聲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強,也從樓梯滑下來,“你們幾個還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趕緊把那個婊子養的漏洞給堵上!”話剛說完,又一個水手突然沉了下去。


  剩下的人都不敢再去理會漏洞,反而爭先恐後地往上麵的艙室跑。


  “一群膽小鬼。”湧入船艙的水流太激烈,有人被水流衝倒,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水手長以為他們是被不斷湧進來的海水嚇怕了,自己跳下水,打算給他們做個臨危不懼的榜樣。


  “你們幾個還不下來?裏麵又沒鬼!”


  可沒有一個水手敢下來,反而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他旁邊。


  水手長低下頭,看到旁邊有一個黑影,立刻拔出刀來:“什麽東西?”


  水裏伸出一個圓滾滾的腦袋,烏溜溜的眼睛天真地盯著他,還發出可愛的叫聲。是海豚。


  原來不是鯊魚。水手長鬆了口氣。海豚一遇到鯊魚,就會群起而攻之。海裏有海豚,也就是說沒有鯊魚。友艦近在咫尺,就算船真的沉了,船上的人也不會有危險。水手長徹底放下心來,把小刀往上一扔,插在房梁上,摸了摸海豚的頭:“小東西,你怎麽進來了?”


  海豚看到水手長的刀扔得夠遠了,冷不防咬住他的衣服拖進水裏,從礁石撞出的缺口遊出去,一直拖到海底。在水下的時候,水手長看到還有幾條海豚正在用鼻子撞船的缺口,把窟窿越撞越大,更多的海豚等在外麵,準備進去繼續拖人。


  原本觸礁並不是什麽大問題,可沒過多久,“金雀花號”和“藍天號”就相繼發出求救信號,而船正在快速下沉。雖然納悶觸一次礁,居然讓經驗豐富的兩位老船長都嚇得像第一次出海的新手,離他們比較近的船還是靠過去施救。可是麵對救援船扔進海裏的網狀繩梯,一群老水手居然都成了旱鴨子,沒有一個敢下水。施救的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金雀花號”和“藍天號”的船員隨著他們的船一起葬身大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加西亞滿含怒意的嗓音像悶雷。十艘西班牙戰艦追一艘玩具般的小帆船,可別說是給對方造成任何損害,居然都還沒有交上手,自己就先折損了兩艘船。他這個指揮官幹脆跳下海去淹死算了,免得回西班牙丟人現眼。


  海裏傳出海豚的叫聲。一條小海豚戴著船長帽,神氣活現地從“聖伊莎貝拉號”麵前遊過,旁邊幾條海豚也在水下發出磔磔怪笑般的叫聲。


  沒過多久,又有一艘船觸礁了。海豚聽見船撞上礁石的聲音,立刻向觸礁的船遊過去。這次觸礁的地方離吃水線比較近,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清澈的海水中,海豚前赴後繼地用鼻子把船的缺口撞得更大,然後遊進去,把人拖出來,一直拖到海底。沒過多久,又有一艘船步上了“金雀花號”和“藍天號”的後塵。更多的海豚跟在依然完整的船後麵,帶著天真可愛的笑容,等著他們觸礁。


  “看在聖母的份上,那條船上真的是人類嗎?”加西亞終於明白了,白癡的不是“人魚號”的領航員,而是他自己!“人魚號”上有人聽得懂海豚的叫聲,而且會指揮它們作戰!

  “人魚號”根本沒有必要沿著規定航線行駛。難道人不知道海裏的情況,海裏的海豚還不知道嗎?西班牙艦隊的領航員是隻敢待在海麵上的人類,可“人魚號”的領航員是海豚。難道對水流以及海底的地形,人類會比魚(1)更清楚?加西亞終於知道為什麽“人魚號”故意要把他們往航線外引了。誰規定海戰隻能用大炮和撞角打?離港不過幾個小時,“人魚號”已經不費一兵一卒,光靠海底的礁石,就讓追在後麵的西班牙艦隊損失了三分之一的船。


  “傳我的命令下去!先別管追擊的問題了,叫各艘船注意水流,過了這片海域再說。”


  再往前就是熟悉的海域了。幸好“人魚號”是往海底比較平坦的西麵跑。要是他們向東麵行駛,別說是活捉“人魚號”的船長,恐怕加西亞率領的艦隊都回不了西班牙了。


  “船長,‘無敵號’打旗語過來。他們的船長要求登船。”瞭望員喊道。


  “告訴他們,有什麽急事,就不能駛過礁石區再說嗎?”看到加西亞臉色不善,副官替他回答。


  瞭望員按照命令打旗語過去,“無敵號”很快就有了回複。


  “船長,‘無敵號’船長堅持要求登船見您,而且說是十萬火急。”


  看來是真的有什麽重大事件,用旗語說不清楚,非要當麵說不可。看“人魚號”的樣子,他們並不想甩掉追兵,反而時不時地停下來等他們,好像生怕後麵的西班牙軍艦追丟。加西亞重重地點下頭,同意“無敵號”船長登船。


  一得到“聖伊莎貝拉號”同意,“無敵號”船長迪亞斯立刻登船,來不及顧忌禮節,匆匆衝上艦橋:“長官,追捕任務是死命令嗎?如果不是,我建議立刻返航。”


  “迪亞斯船長!”加西亞豎起花白的濃密眉毛,“區區幾條海豚,就把你嚇破膽了嗎?西班牙海軍沒有這樣的懦夫!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脫下軍裝,回老家種地去!”海員都很迷信,海軍也不例外,要對付一個能指揮海豚的人,眾人心裏的壓力可想而知。“人魚號”的作戰策略出乎任何海戰的常規,加西亞自己心裏也沒底,但是他是總指揮官,一旦他讓人看出哪怕一絲怯懦,整個艦隊立刻會變成一盤散沙。迪亞斯自己送上門來討罵,正好成了出頭鳥,成為加西亞鼓舞士氣的道具。


  “迪亞斯船長,立即回到你的崗位,要麽就幹脆回去找你媽吃奶去!西班牙海軍不需要嬰兒!”


  “你知道那艘船上是什麽人嗎?”迪亞斯終於也被*急了,上前一步,抓著加西亞的衣領拖到自己麵前,“如果隻是幾條海豚,我當然不怕。可那條船的船長是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立刻返航!除非你打算帶著這裏所有的人一起去送死。”


  “注意你的身份,唐?費爾南多?迪亞斯船長!”加西亞一把推開迪亞斯,“那艘船的船長就是把聖多美鬧得天翻地覆的‘伊麗莎白的雜種狗’?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西班牙挑釁。如果不把他處死,西班牙的顏麵何存?!海上霸主的顏麵何存?!既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向西班牙挑釁,如今還對教皇大不敬,我更不能放過他!”


  “你這白癡到現在還看不出來嗎?他是在把我們往陷阱裏麵引!”迪亞斯還打算去揪加西亞的衣領,但立刻就被加西亞旁邊的副官七手八腳地攔住,於是他隻能用怒吼代替拳腳,“為了你愚蠢的驕傲,就要我們都給你陪葬嗎?”


  “啊……我忘了。那時候你也在聖多美,對不對?你已經決定放棄天主教信仰,改信新教,所以處處幫著你的教友?”加西亞的語氣陰沉下來,“居然被一個新教徒嚇破了膽,你幹脆去英國算了,那裏都是你的新教徒‘同胞’。”


  看到加西亞執迷不悟,迪亞斯死心了,掙脫副官的鉗製,拉平衣服上的皺褶:“那麽請允許我暫時離隊,唐?迭戈?加西亞艦隊長。要是待會兒看到了海怪,別擔心,我會帶著捕鯨船來救你——如果那時候你還活著的話。”


  迪亞斯一回到自己的船上,“無敵號”立刻調頭離隊。還沒開戰,西班牙艦隊就沉了三艘,逃了一艘,損失近半。


  “船長,要把逃兵處死嗎?”副官問。“無敵號”用船尾對著“聖伊莎貝拉號”的側舷,“聖伊莎貝拉號”的炮手已經打開舷窗,把黑洞洞的炮口對著逃兵,隻等船長一聲令下,就用鮮血洗刷軍人的恥辱。


  加西亞卻搖頭:“那種膽小鬼,不值得我們浪費炮彈。”


  “可憐的唐娜?凱瑟琳小姐,居然嫁了這麽個懦夫。”副官嘟噥道,“他要是我的女婿,我寧願把女兒綁在船錨上扔進海裏,也不會同意讓他們結婚。”


  可惜他的聲音不夠輕,加西亞還是全都聽見了。


  加西亞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要說迪亞斯和加西亞兩家的恩怨,已經算得上曆史悠久,源遠流長了。


  不知什麽原因,自從費爾南多?迪亞斯的父親胡安?迪亞斯?梅西亞和迭戈?加西亞?德爾加多第一次見麵開始,兩個人就互相看不順眼。從軍功到上司的青睞,兩個人什麽都要和對方搶,大有不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就不罷休的架勢。可惜兩個人的水平半斤八兩,搶的結果各有千秋,於是兩個剛參軍不久的毛頭小子都覺得就是對方嚴重妨礙了自己的前途,彼此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後來毛頭小子長成了英俊少年,兩個人又看上了同一個女人。兩個人都是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在美人麵前獻殷勤都不甘落後。美人在二人之間無所適從,不知該選哪一個,於是情敵的身份給胡安?迪亞斯和迭戈?加西亞的關係火上澆油,兩個人的矛盾從此愈演愈烈。據說當時迭戈?加西亞?德爾加多曾數次揚言,說要讓胡安?迪亞斯?梅西亞下半輩子隻能靠“梅西亞”維持生命,哪怕他真的是“迭戈的兒子”,他也不會放過他。而胡安?迪亞斯則是發誓隻要他還活著,加西亞就別想活到名不符實的那天——他指的是“加西亞”這個名字,而不是“德爾加多”(2)。可惜兩個人的誓言都沒有兌現。時至今日,兩個毛頭小子都已經成了倔老頭,也都還硬朗地活著。


  後來迪亞斯家因為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欠了別人一大筆錢。迪亞斯家拿不出錢還債,多虧他們的鄉下親戚幫忙,一家人才不至於被債主趕出家門,露宿街頭。鄉下親戚不要他們還錢,隻要胡安?迪亞斯娶他們家的女兒,那筆錢就當是女兒的嫁妝。胡安?迪亞斯的父親認為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不加思索地把兒子賣了。於是胡安?迪亞斯隻能娶自己的鄉下土包子表妹為妻,而他苦苦追求的美人成了加西亞太太。那陣子加西亞真可謂是春風得意。加西亞太太不僅貌若天仙,而且溫柔可人,而迪亞斯太太盡管長得也不難看,可是個十足的潑婦,就因為在鄉下哪怕帶著豐厚的嫁妝,她都嫁不出去,她父親才隻能借著替親戚還債,把這個燙手山芋甩掉。雖然兩個人在官場和戰場上依然是半斤八兩的身份,被溫柔美麗的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加西亞每次看胡安?迪亞斯被老婆揍得鼻青眼腫,心情就舒暢無比。


  可惜二十年風水輪流轉。嬌小柔弱的加西亞太太生了四個女兒,沒生下一個能繼承父親衣缽的兒子,而潑辣彪悍的迪亞斯太太生了半打兒子。不過這還不足以把加西亞氣瘋。真正氣死人不償命的是加西亞正打算好好找個前途無量的女婿,培養為自己的接班人,長女凱瑟琳卻看上了迪亞斯家的小子,吵著鬧著如果父母不允許她嫁給費爾南多?迪亞斯,她就和他私奔,或者幹脆出家去做修女。


  加西亞被女兒氣得揚言要把“恬不知恥的小婊子和她的姘頭”一起綁在船錨上扔進海裏淹死,可是加西亞太太架不住女兒尋死覓活,費爾南多?迪亞斯還是和他的姓氏一樣,成了“迭戈的兒子”——盡管是半子。在婚禮上看到加西亞氣紅的臉,胡安?迪亞斯還故意惹他,說要讓家裏的兒子把加西亞家的四個女兒全都娶過來,以報當年的奪妻之仇,還特意氣死人不償命地補充了一句“幸好我家的兒子人數比你家的女兒多一半,你們家的女兒要是想嫁進迪亞斯家,還能挑挑揀揀”。話還沒說完,就被迪亞斯太太在兒子的婚禮上當著他認識的所有達官貴人的麵用擀麵杖打得到處跑。


  女兒不爭氣地嫁給了老對頭的兒子,加西亞當著所有人的麵宣稱要“親手把奸夫*婦給宰了”。不過罵歸罵,他怎麽可能真的付諸行動,對自己的心肝寶貝女兒痛下殺手?於是時間一長,所有人都把加西亞的憤怒當笑話,甚至每次他的三個尚待字閨中的女兒隻要一聽到父親開口,就滑稽地模仿他的語氣,把他的罵人話背完,然後照樣去和迪亞斯家的兒子——用加西亞的話來說——“偷情”。加西亞太太對女兒們“形同叛國”的行為不聞不問,隻是催已經出嫁的大女兒趕緊給他們添個外孫,讓“外公”麾下再多個“兵”讓他指揮,免得他閑著沒事做,整天去打擾小兩口甜蜜的二人世界。可憐的加西亞在戰場上叱吒風雲,不過麵對妻女,他永遠隻有被她們氣得吹胡子瞪眼的份。


  不過現在看來,雖然親家是個十足的混蛋,女兒自己找的丈夫好像也不錯。


  連迪亞斯都看出“人魚號”隻是個餌,前麵一定有陷阱,加西亞又怎麽會看不出來?但是“活捉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不僅是西班牙的菲利普國王下的死命令,還是教皇庇護五世親口下的死命令。在外人看來,這是毫無懸念的戰爭。老將軍迭戈?加西亞?德爾加多親自指揮數十倍於對方兵力的艦隊,難道還抓不回一個逃犯?如果在十對一的戰爭中,占盡優勢的己方不但沒有給對手造成任何傷害,還損兵折將地無功而返,對指揮官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與這樣的恥辱相比,十艘西班牙軍艦追捕一艘沒有任何武裝的單桅小帆船,還沒開打,就自己先折損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對加西亞的軍人生涯,隻能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汙點——雖然也足夠讓他在軍中的老對頭們,比如胡安?迪亞斯將軍之流笑掉大牙了。加西亞不是不願意撤退,而是無路可退。


  被十艘西班牙軍艦追在後麵,“人魚號”還有心思和他們玩貓捉老鼠,可見對方的船長根本不把這麽點武裝力量放在眼裏。可如果放任一個英國佬狠狠地羞辱了西班牙的國王和天主教徒的最高統治者教皇,之後還能毫發無損地逃之夭夭,“海上霸主”和羅馬教廷顏麵何存?唯今之計,隻有向西班牙本土或者意大利搬救兵,指望對方的陷阱吃不下那麽多的兵力。


  可是海員最忌諱鬼神。如果加西亞提出搬救兵,哪怕他自己沒有返航,依然留下與“人魚號”對峙,也說明他其實被會指揮海豚的對手嚇住了,隻是在故作鎮定,士氣便會一落千丈。所謂“一隻獅子率領的一群綿羊,可以打敗一隻綿羊率領的一群獅子”,就是說打仗時最可怕的不是敵人的強悍,而是自己的懦弱,而軍隊的強弱就取決於指揮官的信心。“人魚號”的船長以一艘沒有任何武裝力量的小船,都敢麵對兵力為己方數十倍的西班牙艦隊,加西亞不能成為率領一群獅子的綿羊。


  幸好現在有迪亞斯背著逃兵的罵名去替他求援,加西亞保住了指揮官的麵子和士氣。等援兵來了,或許他還能把“伊麗莎白的雜種狗”送上斷頭台,為自己的軍旅生涯再添上光輝的一筆。雖然不知道迪亞斯是存心替加西亞解圍,還是僅僅出於謹慎考慮,他在被加西亞用最侮辱軍人的字眼“逃兵”罵過以後,還肯去替他搬救兵,可見是個能忍辱負重的偉丈夫,能屈能伸。半子確實是個值得女兒托付終身的男人,如今不論戰場上是勝是負,老丈人都能放心了。


  注釋:(1)海豚是哺乳類動物,屬於獸類,不是魚。不過鑒於當時的生物學水平,知道這一點的人可能不多。


  (2)西班牙姓名學小知識:西班牙人的正式全名為“教名?父姓?母姓”。比如“胡安?迪亞斯?梅西亞”,“胡安”是教名,“迪亞斯”是父姓,“梅西亞”是母姓。不過隻有在極其正式的場合下,才會用母姓,一般隻稱呼父姓或者教名加父姓。在西班牙語的姓氏裏,尚存有“父子連名製”殘餘,“迪亞斯”這個姓氏代表“迭戈的兒子”,而“迭戈”是加西亞的教名。“梅西亞”這個姓氏則來源於古代西班牙語Mexia,意為“藥品”。“加西亞”這個姓氏來自巴斯克語,意為“青年”,“德爾加多”在西班牙語裏是“瘦”的意思。兩個人都是在拿對方的名字玩文字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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