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聖處女(6)
神聖的梵蒂岡容不得任何汙穢的存在,宗教裁判所的地牢就是處理這些汙穢的垃圾處理廠。自從到了梵蒂岡以後,約瑟和羅賓就一直榮幸地受邀住在“人類垃圾場”裏,每日觀摩庇護五世的手下用各種酷刑來洗滌異教徒的思想。雖然自己一片指甲都沒有弄斷,每天聽著地牢裏回蕩的慘叫聲和呻吟聲,反而是一種更殘酷的折磨。在精神上的酷刑折磨之下,約瑟都快瘋了,甚至都沒有在意自己住在一個汙水橫流、牆上滿是苔蘚和黴斑、空氣中始終散發著一股惡臭的地方。
“嘿,小妞!”
聽到獄卒下流的口哨聲,約瑟渾身雞皮疙瘩。“小妞”,他們一直是這麽叫他的,哪怕趁人不注意,曾經把他扒光了檢查過以後。約瑟趕緊抬起頭,生怕又看到獄卒令人作嘔的嘴臉,可他看到的是幾個引路的主教,後麵跟著一個中國男人,而引起獄卒注意的是他手上抱的中國女人。
“又有新鮮貨色來了。”獄卒以為是新犯人,剛湊近,就被白晨一腳踹趴下。每個人都聽到那個可憐蟲的脊柱被踢斷的聲音。他的下半身和上半身之間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毛毛蟲一樣瘋狂扭動的上半身不斷地掐自己的腿,可腿上一點感覺也沒有。白晨對他看都不看,抱著皇甫妃英,免得地上的髒水玷汙了她的繡花鞋,同時小心翼翼地避過肮髒的牆壁,不讓她的衣服蹭到上麵的汙物。
皇甫妃英聽到獄卒的慘叫聲:“晨兒……”
“沒事,幾隻老鼠而已。”在白晨看來,區區幾個邪魔歪道走狗的死活,還不如保持皇甫妃英的衣著潔淨鮮亮來得重要。
別說是神職人員們,這下就連教皇的禁衛軍都不敢隨便靠近他了,隻敢走在後麵,做他們的跟班。
白晨看到被關在監獄裏的人,便徑直向他們走來。
約瑟覺得他認識的應該不是自己,推了推羅賓。自從進監獄以來,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羅賓的哮喘發作得越來越頻繁,隻能靠整天睡覺來維持體力。
羅賓睜開眼,看到白晨和他抱著的皇甫妃英:“白!”
“他是誰?”
“‘沙利爾號’船長白晨。”羅賓勉強擠出一點笑,“白,你已經從中國回來了呀。很久沒見了。”
白晨連招呼都不打,放下皇甫妃英:“你們可以走了。”流利的法語讓剛才給他們做翻譯的主教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看到皇甫妃英,羅賓一愣。
“等等,你們隻能換走一個。”一起跟來的迪特裏希主教提醒他們,“一個換一個。”
隻能從他們中換走一個。約瑟和羅賓立刻明白了教廷的用意。
皇甫妃英向他們伸出手,示意他們上前來。羅賓拉著約瑟站起身,走到皇甫妃英麵前,牽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約瑟剛發現皇甫妃英一直閉著眼睛,也學羅賓的樣子,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確信兩個人都平安無事,皇甫妃英鬆了口氣:“你們誰出去?”
羅賓和約瑟互相看了看。雖然離開的那個會被認定為愛德華?達德利,以後恐怕永無寧日,但至少還有活下來的希望,而留下的那個就死定了。
獄卒打開牢門:“哪個走?趕緊給我滾出來。”
“約瑟,你走吧。”羅賓先開口。
“羅賓……”
“沒關係,兄弟。”羅賓擁抱了一下約瑟,“你走吧,我不會有事的。”說完就把他硬從打開的牢門推出去。
“羅賓!”約瑟還想回去,已經被監獄的柵欄攔在外麵。
“你還想進去嗎?”獄卒把約瑟拉開,“趕緊給我滾!”
白晨連忙扶住被推得差點跌倒的約瑟。
“還有一個呢?”皇甫妃英在監獄裏隻聽到羅賓和約瑟兩個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教宗說了,既然斯第爾頓隻送了你一個人來,就隻能換走一個。”
一個換一個,他的自由是一命換一命換來的。約瑟不禁回頭打量皇甫妃英。原來她就是畢歐莫伯爵向往已久的中國美人。看她的年紀,可能還沒有約瑟大,就被菲澤塔出賣,用來換取她的船員。可憐的姑娘,她一定害怕極了。精致的妝容掩蓋了她的不安神情,可約瑟看到她的衣襟在微微顫抖。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被換走的不是身份舉足輕重的羅賓,不是船長魂牽夢縈的心上人,偏偏是最無關緊要的約瑟。約瑟不知道得到自由以後,該怎麽麵對菲澤塔。
皇甫妃英咬住嘴唇:“那……至少讓我看看……他是否安好。”
為她連娘親給的佛珠都能扔掉,卻依然換不來美人的青睞。白晨死心了,拉走約瑟,任由獄卒帶著皇甫妃英往地牢更深處走去。
*****越往下,地牢裏的寒氣越重。空氣開始變得潮濕,血腥味夾著黴味、人肉被烤焦的臭味,混合成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味道。主教們都不願意繼續走了,皇甫妃英卻麵不改色,依然要求獄卒繼續帶她走,任由地上的汙水弄髒她華貴的裙裾和鞋襪。
要是一群獄卒還看不住一個小女孩,他們也沒資格做獄卒了。主教們駐足不前,讓獄卒單獨帶皇甫妃英下去,隻吩咐不可以傷害她。
在地牢最下端的水牢,皇甫妃英終於聽到了熟悉的呼吸聲,虛弱得好像隨時會斷氣。犯人被銬在長滿苔蘚的冰冷石牆上,整個人隻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麵,全身都浸泡在水裏。
“範——”
聽到歎息一樣的呼喚聲,範才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一身紅衣的人站在麵前。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不清來人的長相,隻能看到她一身象征殉教者的紅衣,美麗而張揚,像是《啟示錄》中宣布末日來臨的天使。
“看夠了沒?”獄卒去拽皇甫妃英,“走了。”一轉頭,就看見一個獄卒打扮的黑頭發小孩一直跟在他們身後,而他們居然沒有一個發覺被人跟蹤了。
“喲西,終於把人都找齊了呀。”黑頭發小孩抬起頭,拔出兩把小太刀,“小哥們,辛苦你們了喲。”
範聽到慘叫聲,看到血順著台階流入水池中。沒過多久,真介就拿著鑰匙過來了。
一脫離鐐銬的支持,範雙腿一軟,直接倒在真介身上。
“舵手小哥,我可接不住你呀。”
以範的身高,都隻能在水牢的池子裏露出肩膀以上,真介下去以後,更是連池底都踩不到。範一下子倒下來,真介差點被他壓在水裏活活淹死,手忙腳亂了一番,才成功地抗住他,順便慶幸自從被抓以後,範幾乎沒吃過東西,人清瘦了許多,不然他還真拖不動他。
“受了傷,還整天被泡在髒水裏麵,真是夠嗆的說。”好不容易攀到池子邊,真介看到範身上的舊傷口周圍都已經被泡得泛白化膿,“沒關係,我們馬上就出去。有醫生大人在,白夜大人也從大明國回來了,他們一定能治好你。”
範不理會真介的嘮叨,經過紅衣女子身邊時忍不住抬頭,看到眼前是一個端莊的異國貴族少女。
“好看嗎?”皇甫妃英開口了,說的是英語。
這嗓音!“你是……”
皇甫妃英低下頭:“記得來接我,不然我一定哭給你看。”
範抓住她的袖子:“和我們一起走。”
皇甫妃英搖了搖頭,輕輕地把袖子抽回來。範的手使不出力氣,連她的袖子都拽不住,隻能任由真介帶著他一個人出去。
等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以後,皇甫妃英才睜開棕紅色的眼睛:“都走吧,下地獄的有我一個就夠了。”
十八年前,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從海盜船上救下了一個女奴,就娶她為妻。第二年,女奴給他生了個女兒。尼古拉斯想給女兒起妹妹的名字“澤爾塔”,以便討好掌上明珠的教母、他的妹妹,可女奴說按照她家鄉的習俗,給孩子起名字是一件很講究的事,按照她家的輩分,這個孩子的名字應該以“妃”打頭,就讓女兒隨自己姓皇甫,起名妃英。尼古拉斯不明白妻子在說些什麽,不過出於對妻子的愛和尊重,還是給孩子改了名字,在“澤爾塔”前麵加了個前綴音,給孩子起名為——“菲澤塔”。
菲澤塔的母親叫皇甫烺,出身於中國南京的一個大戶人家。皇甫妃英,就是菲澤塔自己。
*****“原來又到宗教裁判所來了,難怪周圍有那麽多飄蕩的怨靈。”
空蕩蕩的水牢靜得可怕,菲澤塔的腦中響起北鬥的聲音,甚至都發出了回聲。
“小主,我沒猜錯吧?”
“更糟。”
“怎麽了?”
“這裏是梵蒂岡的宗教裁判所。”
北鬥重重地歎出一口氣:“落在他們手裏,肯定沒好事。”
“北鬥,別那麽泄氣,有我們兩個聯手,誰敵得過我們?以前多少艱難險阻,我們不是都一起闖過來了嗎?”菲澤塔嘴上在安慰北鬥,其實她心裏知道,北鬥那樣的老妖怪根本不需要她安慰,她其實是在給自己鼓氣。
“小主,最危險的地方不是龍潭虎穴,而是教堂。”
“怎麽說?”
“通過控製別人的生命,能給人一種自己不再是人,而是神的錯覺。所謂生殺大權,就是指兩種最能給人以超越人類的優越感的行為——生孩子和殺人。所以一直以來,人類都很迷戀於這兩種行為。越是處於社會底層的人,就越是熱衷於繁衍後代,因為他們無權肆意奪取別人的生命,就隻能通過靠給予生命、控製比他們更弱小的後代來滿足自己的優越感。與之相反,受種種約束而不能通過繁衍後代來滿足自己優越感的人類,就隻能熱衷於殘殺同類,以證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必須終身保持童貞的神職人員才會熱衷於殺戮。所謂的‘異教徒’這個概念,就是用宗教的外衣掩飾不能繁衍後代的神職人員隻能靠殺人來滿足優越感的借口。”說到這裏,北鬥突然話鋒一轉,“不過……”
“不過什麽?”菲澤塔聽到了一絲希望。
“不過能被人類殺死的是你,不是我,小主。就算他們把你挫骨揚灰,我最多也不過回到劍裏麵,等待下一個主人罷了。隻是……有些可惜啊。這麽美麗的身體。”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菲澤塔還是覺得脖子上一涼。水池的倒影中,菲澤塔不是一個人,身邊還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黑發青年,正把修長冰冷的手指搭在菲澤塔的脖子上。青年的皮膚白得幾乎沒有血色,過於瘦長的身材讓整個人有些不成比例,帶金屬光澤的黑頭發像柔軟的黑瑪瑙,血紅色的眼睛讓英俊不似人類的容貌透出一股邪魅。
“謝謝你的‘好消息’。”菲澤塔沒好氣地挫了他一句。
聽到菲澤塔的話,倒影中的黑發青年不怒反笑,迷人的笑容充滿墮落的誘惑,能讓被他迷惑住的任何一個獵物心甘情願地把脆弱的咽喉送到他的利爪下,含笑看他擰斷自己纖細的脖子。
“耶穌對他的門徒說過:‘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兒子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弟兄要把弟兄,父親要把兒子,送到死地。兒女要與父母為敵,害死他們。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裏的人。’和平不是你所崇拜的神喜愛的,天下大亂才是。”北鬥笑了起來,“別擔心,小主,你還有我在。別忘了,你的靈魂是我的。按照我們的約定,你要用一生來娛樂我,等你將死之時,你的靈魂就將成為我的食物。所以……”北鬥從背後摟著菲澤塔,“想做什麽就做吧,不用擔心遭報應。別忘了,你沒有靈魂可以去地獄。”
說完,水中的二人合為一體。菲澤塔的倒影成了一個陰陽人,左半張臉是她自己的臉,右半張臉是北鬥的臉,俊美依然,卻說不出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