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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聖處女(3)

  總得有人為這次導致教廷顏麵盡失的事故負責。教皇可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言人,上帝是全知全能的,是完美無缺的,身為上帝代言人的教皇怎麽可能犯錯誤?負責的當然不會是教皇。法不責眾,卷入該事故的樞機主教人數實在太多了,因此他們也不該是為該事故負責的人。結果所有的罪責都落到了可憐的羅威烈宗主教一個人頭上——因為他沒有事先報信、說明具體情況,就直接把馬車趕到教皇麵前,才會導致教廷出醜。可憐的羅威烈主教先是被教皇叫去訓斥,然後被樞機主教們一個一個訓斥過來。教皇和樞機主教們都對《聖經》滾瓜爛熟,罵起人來可以引經據典喋喋不休地說上十幾分鍾,從亞當夏娃吃禁果的無知到所多瑪的墮落,從諾亞的後代建造巴別塔的自大到以色列人在摩西的帶領下逃離埃及後卻去拜金牛犢的愚昧,從亞伯拉罕以獨子為燔祭的馴服到聖母瑪利亞的順從,從妓女賴和幫助了基督徒從而得到救贖到猶大背叛耶穌?基督從而遭到上帝拋棄,從摩西十誡到耶穌?基督對門徒的教誨……教皇和樞機主教們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罵人不帶髒字還不足為奇,讓人歎為觀止的是教皇加上全梵蒂岡的樞機主教,一共將近六十個人,每個人訓斥羅威烈主教的內容居然還沒有一個說得重樣的,好像他們在訓斥羅威烈主教以前互相商量過訓話內容一樣。


  最後教皇宣布,念在羅威烈主教多年來對教廷做出過諸多貢獻,給教廷抹黑也不是有意為之,責罰從輕,僅僅是降為總主教。


  既然教皇說“責罰從輕”,可見羅威烈主教還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教皇寬恕了羅威烈主教,樞機主教們心裏可還沒有痛快。據說有修士曾經看到過幾個樞機主教偷偷聚在一起,商量送羅威烈主教去哪個鳥不拉屎的教區上任。可憐的羅威烈主教好不容易才穿上宗主教的紫色法衣,當初自告奮勇拖著受上帝賜予的風濕性關節炎考驗的衰老軀體去那不勒斯迎接愛德華?達德利,就是圖能在有生之年穿上樞機主教的紅色法袍。這下可好,樞機主教的位置在有生之年是沒指望了,這輩子能不能重新穿上宗主教的法衣再去見上帝都不一定。羅威烈主教隻能安慰自己,不是什麽人都有本事一下子把教皇和整個梵蒂岡所有的樞機主教得罪個遍,他的“罪行”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順便懇求上帝保佑。他不求別的,隻求樞機主教們給他安排的教區居民不吃人——或者至少不吃神職人員。實在不行的話,隻要不吃高級神職人員,他就知足了。


  垂頭喪氣地回到住處,羅威烈主教很自覺地吩咐仆人收拾東西,準備去某個窮鄉僻壤赴任,然後死在那裏。這時仆人來報,說有一位“斯第爾頓先生”求見。


  “他預約了嗎?”羅威烈主教習慣性地問。


  仆人愣了愣:“是……是的,大人。”


  羅威烈主教歎了口氣。這個仆人是他從修道院裏一手帶大的孩子,當初他就是看中這個孩子單純老實,甚至一說謊就會結巴,才會把自己的飲食起居都交給他來照料。可如今他一失勢,就連最信任的仆人都開始對他撒謊了。


  “那位斯第爾頓先生是什麽時候預約的?”羅威烈主教平靜地問。


  “是上……上……上個星期。”


  “上個星期幾?”


  “星期……”仆人突然跪下,“對不起,主人,我撒謊了。那位先生沒有預約過……”


  “我原諒你,孩子。”羅威烈主教親切地把手放在痛哭流涕的孩子頭上,“告訴我,你做了什麽事,才會讓魔鬼鑽進你的心?你隻有讓我知道,我才能借助上帝的力量,幫你把魔鬼趕走。”


  “我……”仆人抱著羅威烈主教的腿,把眼淚都擦到了他的衣服下擺,“不是魔鬼,主人,是天使,斯第爾頓先生是個真正的天使,我看到他身後長著金色的翅膀,他一定是個天使。”


  羅威烈主教知道自己的仆人很老實,老實得甚至有點傻,因此更容易接受上帝的指導,但也更容易受到魔鬼的誘惑。


  羅威烈主教和藹地拍了拍仆人的頭發:“孩子,讓那位什麽先生進來吧。如果他真的是天使,就不該讓他久等,如果是魔鬼,那也不是你對付得了的,我親自來對付他。”


  看著仆人感激涕零地退下,羅威烈主教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也罷,破一次例算了,可能在離開梵蒂岡以前,這是最後一個來找他懺悔的人。


  沒過多久,仆人領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金發少年和一個二十多歲的男青年。看到金發少年,羅威烈主教立刻明白為什麽仆人會說“天使來了”,那俊美無瑕的容貌何止是人間罕見,簡直連教堂壁畫上的天使都無法與他相提並論。負手跟在少年身後的青年根本不是白人,紮成辮子的黑色頭發長達腰際,黑色的眉毛和眼睛在容貌清秀的臉上勾勒出凜冽的線條,緊抿的菲薄嘴唇像兩片刀刃,渾身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主教大人,”菲澤塔殷勤地彎腰吻了吻羅威烈主教手上的戒指,“真高興能見到您。我是‘人魚號’的船長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


  “很高興認識你,孩子,”羅威烈主教報以德高望重的長者的微笑,“你是要把這個異教徒送去處以火刑嗎?可這裏不是宗教裁判所。”


  “不不不,您可不能燒死他,不然我和中國的貿易就斷了。”


  “中國?”羅威烈主教不禁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跟著菲澤塔的異教徒青年,“他……是個中國人?”


  “是啊,他是我的‘沙利爾號’的船長白晨,專門負責斯第爾頓家族和中國方麵的往來貿易。”向羅威烈主教介紹完以後,菲澤塔轉過身,用漢語向白晨介紹羅威烈主教。


  白晨也不開口問候,隻是拱手為禮,隨即繼續雕塑般麵無表情地守在菲澤塔身邊。


  “這次有一批新的中國瓷器剛運到歐洲,是送給各國王室的禮物,我想讓教皇陛下先挑選,不知主教大人能不能幫我們引見?”菲澤塔示意白晨去把東西拿來。


  “這個……”羅威烈主教想了想,突然想起來眼前的金發美少年是什麽人了,“斯第爾頓先生,你難道是想賄賂我,讓我去說服教宗,把你的船員放了?”


  “這怎麽能叫賄賂呢?送一堆鍋碗瓢盆做禮物,也能算賄賂嗎?又不是用黃金做的。”


  她送的鍋碗瓢盆當然不是用黃金做的,而是用遠比黃金昂貴的中國瓷器做的。當看到白晨一個人扛了一個大木箱子回來,箱子裏全是用稻草繩紮成一捆一捆的精美中國瓷器,羅威烈主教的眼睛都紅了。可他總算還能在昂貴的禮物麵前保持冷靜,毅然決然地關上箱子,以免自己經不住巨大誘惑的考驗,一時頭腦發熱,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羅威烈主教深吸一口氣,才勉強讓劇烈的心跳微微平複下來,說話的聲音總算沒有失去高級神職人員應有的鎮定和威嚴:“斯第爾頓先生,你的三位船員康拉德先生、普蘭先生和希爾先生都是教宗的貴客,就算是教宗麵前的大紅人,也沒法把他們弄出來,更不用說我剛被教宗降了職。對你的請求,我實在是無能為力。”


  “教皇陛下扣留他們三人,不就是為了贖金嗎?他們又不是什麽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菲澤塔重新打開箱子,蹲在箱子前,把裏麵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在羅威烈主教麵前,繼續誘惑他,“我這樣的平民是不可能有機會直接見到教皇陛下了,隻求您幫忙傳個話,幫我問問他們到底做了多少惡事,要替他們買多少贖罪券(1),才能得到進入天堂的機會。”


  “你不知道教宗正在著手整治買賣贖罪券的事,打算徹底廢除贖罪券嗎?”


  “啊?”菲澤塔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羅威烈主教,“說句不該說的話,教廷停止販賣贖罪券,可實在是太過分了。《聖經》上說,富人進入天堂,還不如駱駝穿過針眼來得容易(2),這不是歧視我們有錢人嗎?為富就一定不仁了?這是*裸的歧視。贖罪券可是個好東西呀,讓有錢人可以通過把錢捐給教會來拉近自己的靈魂和天堂之間的距離,教會可以用這些錢來接濟窮人,也能讓為上帝服務的善良虔誠的神職人員生活得更好一些,是一舉多得的好事,怎麽可以廢除呢?”


  羅威烈主教大點其頭。作為純潔的神職人員,他對女人的美色沒有興趣,對金錢之類的俗物嗤之以鼻,可上帝知道他是多麽喜歡工藝品。他當初選擇出家,就是因為迷上了教堂的彩繪玻璃。陽光透過用各種顏色的玻璃拚接成的圖案,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神聖的聖母像、耶穌像,空氣中五顏六色的光線讓人感覺仿佛置身於天堂。晶瑩剔透的意大利玻璃工藝品讓他如癡如醉,鑲寶石的十字架讓他更加熱愛上帝,《聖經》漂亮的燙金封麵讓他可以完全不把出家生活的艱辛放在眼中。還有眼前的中國瓷器……這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工藝品。潔白的色澤能讓聖物盒中的聖骨都望塵莫及,細膩冰冷的觸感能讓處女的肌膚都相形見拙,充滿異域風情的精美花紋讓教堂壁畫都顯得愚蠢不堪。要是教皇沒有限製贖罪券的買賣,他本可以靠賣贖罪券得到一大筆錢,用來買他喜歡的東西,而不是可憐巴巴地羨慕要送給別人的禮物。


  白晨冷冷地俯視幾乎要趴到箱子上的羅威烈主教,不明白一堆日常用的鍋碗瓢盆怎麽會對他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要不要用他們換贖金,等教皇陛下看了我的禮物再說吧。”菲澤塔拿起一個半透明的薄胎青花瓷碗細細端詳,“這裏怎麽有一條裂縫?”


  “裂縫?”羅威烈主教湊到菲澤塔手上,恨不得讓眼珠子直接貼上瓷碗,“哪裏?”


  “這裏,一道非常非常小的細縫。”


  羅威烈主教還是沒看到上麵有任何瑕疵。


  “真是,這東西太容易碎了。有瑕疵的東西怎麽能送給教皇陛下呢?”菲澤塔把手裏的碗遞給白晨,“去把它扔了。”


  白晨根本沒聽懂她在說什麽,正要去接,羅威烈主教幾乎是撲上去抓住那個瓷碗。看到菲澤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羅威烈主教才驚覺失態,把碗放到一邊:“你們年輕人就是這樣,做事毛毛躁躁,一點禮貌都不懂。怎麽能把有瑕疵的東西送到教皇陛下麵前去呢?我們再好好檢查檢查剩下的,把次品都理出來,待會兒我叫仆人一起處理掉。”


  “那就麻煩大人了。”


  菲澤塔挑“次品”的時候,根本不看手裏的東西,而是看羅威烈主教的表情,隻要他盯著不放,就說上麵有這樣那樣的“瑕疵”,拿出來放到一邊。到後麵菲澤塔不高興挑了,幹脆坐到一邊,任由羅威烈主教自己把他喜歡的“次品”都挑出來,他挑剩下的再送給教皇。對羅威烈主教而言,能親眼看到、親手摸到五十多件中國瓷器,感覺不亞於約瑟看到五十多個樞機主教在一起吵架。堂堂總主教大人以狗吃屎的姿勢趴在箱子上,樂此不疲地橫挑鼻子豎挑眼,這個上麵有裂縫,那個的線條畫歪了,這個上麵有偶像崇拜的圖騰、會招來魔鬼,那個的顏色太俗氣、教皇陛下不會喜歡……把他喜歡的全都留下,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姿勢像是對菲澤塔和白晨下跪叩頭。


  白晨注意到羅威烈主教姿勢不雅,覺得讓他這麽大年紀的人隻為了一堆鍋碗瓢盆,就給他們兩個年輕人下跪叩頭,似乎有些不合適,想去扶他起來,卻被菲澤塔攔住。菲澤塔坐到羅威烈主教麵前,一手支頜,翹起二郎腿,安心地接受他的“叩拜”。中國瓷器在歐洲比黃金還貴,送了他這麽多禮物,讓他磕幾個頭也不為過。要不是自己也曾在中國嚐過拿正宗的中國瓷器當日常用品的滋味,她還真舍不得這麽大的禮。


  白晨還是覺得讓羅威烈主教給他磕頭會折壽,悄悄地往旁邊避了避。


  挑了半天,羅威烈主教終於挑出一件“完美無缺”的禮物——一個還沒有巴掌大的醬油碟。


  “就這一個?”


  羅威烈主教點了點頭,然後開始從顧客的角度大肆批評斯第爾頓家族的運輸環節沒有做好,導致大量珍貴的瓷器都出現了裂縫,失去了實用價值;選擇商品時明顯沒有考慮到歐洲顧客的愛好,許多瓷器上都繪有偶像崇拜者崇拜的邪惡生物雲雲。結果害得他一把年紀了,還要趴在地上幫他們把不合適的東西都挑出來,免得玷汙教皇神聖的眼睛,讓他們送禮不成,反而落了個藐視教皇的罪名。


  菲澤塔嘴上對羅威烈主教的意見和建議虛心接受,心裏罵他貪得無厭,居然把整整一箱瓷器全都扣下,隻舍得留一個小醬油碟給教皇。同時她也慶幸白晨隻懂法語,而羅威烈主教說的是拉丁語——要是讓白晨知道羅威烈主教稱中國人崇拜的龍、鳳、麒麟等祥瑞神獸為“邪惡生物”,恐怕要和他拚命了。


  批評完了以後,羅威烈主教才心滿意足地坐回去:“介意我問一下嗎?這些東西都是哪裏出產的?”


  “大明國南京城夫子廟司家莊。”


  “司家莊?”


  “是我在中國的私人產業。‘司’是中國的一個姓氏,意思是承擔、掌管。”意思不錯,讀音也和“斯第爾頓”的第一個音一樣,所以菲澤塔在中國的時候以“司”為姓。


  “司家莊主要經營綢緞、瓷器等等。這些瓷器都是從我的瓷窯裏麵燒出來的。”菲澤塔隨手拿起一個繪有歲寒三友圖案的花瓶,給他看瓶底的字,“瞧,‘司家莊’,上麵都寫著。”


  “南京是在……”


  “中國內陸。‘南京’這個詞在漢語裏就是‘南邊的首都’的意思,以前是首都,現在是個繁華的商業大城,位於長江的一條分支上。從中國東麵長江入海口逆流而上,路上隻要花十幾天就到了。”


  路上要花十幾天!也就是說處於中國內陸!教皇的使節團也隻能在澳門、廣州之類的沿海城市徘徊,一個新教徒英國佬居然登堂入室,在中國的內陸有自己的產業。上帝啊,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天主教徒想把上帝的光輝撒到中國的願望遲遲不得實現,邪惡的新教徒卻在富得流油的中國土地上大發橫財。羅威烈主教都開始懷疑天主教和新教到底哪個才是真正貫徹上帝旨意的正教了。


  “那可是個蘊藏著極大商機的城市,每天上街的人都不比伊麗莎白女王加冕遊行時觀禮的人少,而且中國人認為女人的臉被陌生男人看到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可是又沒有戴麵紗的習俗,所以稍微有點身份的女人,哪怕隻是大戶人家地位比較高的女仆,都是從來不上街的。也就是說實際的居住人口其實還要多。要是每個中國人願意買一粒英國產的小麥……”一談起生意,菲澤塔就紅光滿麵。


  羅威烈主教不得不用咳嗽打斷她:“聽說在你的羅思麗莊園,住著一個中國女人。”


  “哪個中國女人?”


  “法國派使者出使英國時,在他麵前跳舞的那個。”


  菲澤塔不吭聲了。


  “她多大了?”


  “十七歲。”


  “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嗎?”


  正經人家的姑娘會跳舞給陌生男人看嗎?菲澤塔不做聲。


  “或者這麽問吧。她還是處女嗎?”


  他這麽關心別人是不是處女幹什麽?

  “是不是?”


  菲澤塔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不是風塵女子嘍?”


  中國人對女人的貞潔看得很重,賣藝不賣身的風塵女子也不是沒有。


  “既然如此,為什麽拿這些便宜貨來打發教皇?不把那個女人獻出來呢?”


  聽到羅威烈主教的話,菲澤塔差點一腳往他身上踹過去。便宜貨?!剛才是誰抓著一箱的中國瓷器兩眼放光,對哪件都不肯放手的?再說他一個必須終身保持童貞的神職人員要女人幹什麽?還特別在意是不是處女。確實,按照《聖經》的記載,亞當和夏娃都不是有色人種,諾亞一家也不是,所以有色人種都不能算是人,隻能算是畜牲,或者算是魔鬼創造出的邪惡生物。或許在羅威烈主教看來,和一個中國女人*與用畜牲自慰是一樣的性質,不能算是破壞童貞,盡管獸奸也一樣為基督教所不齒。


  “怎麽不說話了?”羅威烈主教盯著菲澤塔,“難道你想娶一個偶像崇拜者為妻,然後和她一起下地獄嗎?”


  “如果和中國女人結婚就會下地獄,那我已經下地獄了。”菲澤塔目光炯炯地盯著羅威烈主教,“妃英是我妻子娘家的親戚,是我的姻外甥女。”


  “你的……妻子……是個中國女人?”羅威烈主教覺得菲澤塔怎麽看都不像是已經結婚的年紀,而且妻子還是個家鄉在地球另一頭的中國人。


  菲澤塔沉默了很久,才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娶她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是中國人。我原本隻是從攻擊我的海盜船上救下了一個長相不像歐洲人的女奴。那時候我還沒什麽錢,而且一直飄在海上,很少有機會回家,所以沒有正經人家的姑娘肯嫁給我。再說我也到了結婚的年紀了,就娶了她。她說她的家鄉是一個叫‘大明國’的地方,她被強盜抓走後,被當成奴隸賣了二十多年,才遇到我。根據她的描述,我猜想她說的‘大明國’就是馬可?波羅遊記裏麵記載的中國。我可憐的妻子有生之年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隨她回大明國的娘家,讓她的父母兄弟見見我。可我那時正是生意蒸蒸日上的時候,沒時間陪她回遠在地球另一頭的娘家,結果她給我生了一個女兒以後就死了,一直都沒能回到她魂牽夢縈的大明國。我想了結她的心願,就帶著女兒按照我妻子告訴我的地理位置找過去,結果發現她的娘家是中國南京的一個名門望族。我把女兒帶去見她母親家的親戚,他們高興得不得了,用他們在當地的勢力幫我在南京站穩腳跟,才有了你現在看到的‘英格蘭首富’。”


  “那麽你的姻外甥女怎麽會到歐洲來?”


  “我在中國的時候,妃英天天纏著我,詢問關於歐洲的事,結果我回歐洲的時候,她躲在我的船上一起跟來了。我打算過一陣子就把她送回去……”


  恐怕那個小姑娘不是對歐洲的異國風貌感興趣,而是看上了年輕英俊的“姨父”吧?羅威烈主教一邊打量俊美得惹人嫉妒的“斯第爾頓船長”,一邊惡毒地猜想。根據他從菲澤塔的話作出的推斷,“斯第爾頓船長”至少也該有三十歲了,可眼前的人怎麽看也不過十五歲左右。羅威烈主教看了看白晨。看他的身高,至少也該成年了,可看看那皮膚……雖然是漂亮的古銅色,少了幾分晶瑩剔透的感覺,但是肌膚紋理細膩得簡直和嬰兒一樣。難道和中國女人*,就可以永葆青春?他確實聽從遠東回來的傳教士說過,遠東的黃種人看上去都至少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看來他的猜想是對的。中國女人可是個好東西。他一定要把那個女人弄到手。中國瓷器算什麽?如果把一個能讓人青春永駐的尤物獻給教皇,他還愁沒法當上樞機主教嗎?


  菲澤塔實在是慌了,沒注意到羅威烈主教在打小算盤,自顧自往下說:“妃英是我的親戚,而且是個貴族,不是可以送人的奴隸。——而且我一直很反對奴隸貿易,——我必須把她完整無缺地送回去,不然的話,您叫我怎麽向我妻子的娘家人交代?”


  “哦?”羅威烈主教剛回過神來,“原諒我,孩子,我不是有意讓你想起傷心事來。請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把禮物交到教宗手裏,也會在教宗麵前多多美言,盡力幫你把你的船員救出來。”


  “謝謝。”菲澤塔像是筋疲力盡,在白晨手上借了把力才站起來,走路的時候要不是白晨扶著她,她可能就直接倒下了。


  “你沒事吧?他說什麽了?”看菲澤塔臉色煞白,白晨忍不住開口。反正羅威烈主教肯定聽不懂漢語,他也不必避諱什麽。


  “沒什麽。”菲澤塔的手在抖。


  “他是不是提出了什麽無恥的條件?”白晨聽不懂菲澤塔和羅威烈主教說了些什麽,但是能聽懂他們多次提到“妃英”。


  菲澤塔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但是被她咬出血的下唇已經給了白晨肯定的回答。雖然羅威烈主教不再提關於妃英的事,她總覺得凶多吉少。


  “你打算答應嗎?”


  她能不答應嗎?羅賓懂得如何在各種情況下自保,約瑟和他在一起,安全問題也不大,更不用說還有“愛德華?達德利”的身份做他們的護身符。教廷要的是一個完整無缺的活生生的愛德華?達德利來篡取英格蘭的王位,他們兩個隻要別讓人看出哪個才是教廷要找的人,就應該不會有事,而糊弄人向來是羅賓的拿手好戲。菲澤塔擔心的是範。庇護五世原本是宗教裁判所*官出身,以對異端分子嚴酷而聞名。聽說他還是無足輕重的年輕宗教審判官時,就曾經因為對待異教徒殘忍得連教區主教都看不下去,二人產生齟齬,導致他被撤職。論嚴刑*供,庇護五世遠比區區那不勒斯總督有經驗,她真怕等她找到辦法救他們出來時,範已經被宗教裁判所層出不窮的各色刑具折磨成了一具殘缺不全的死屍……如果犧牲皇甫妃英,就能換來範的自由和安全,那就換吧。


  離開羅威烈主教的家以後,菲澤塔終於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拯救靈魂的最佳方法,就是給予肉體的苦難。雖然聽不懂菲澤塔和白晨說了些什麽,從菲澤塔的表情以及她和白晨說話時幾乎要哭出來的語氣,羅威烈主教不難判斷出自己就算沒有給她足夠多的肉體苦難,也在精神上讓她夠痛苦了,從而大大拉近了她的靈魂和天堂之間的距離,讓他非常有成就感。他拯救了她的靈魂,還沒有收她一分錢,羅威烈主教覺得自己慷慨善良的品行簡直堪稱天主教神職人員的楷模,不讓他做樞機主教,簡直是天理難容。而且羅威烈主教隻是提了提“斯第爾頓船長”的姻外甥女,居然就讓“他”激動成這樣,恐怕“他”也對自己的姻外甥女心懷不軌,隻是不好意思明說罷了。新教徒果然是新教徒,居然在妻子死後,就對妻子娘家的晚輩心懷不軌,全然不顧二人相差多大年紀。羅威烈主教頓時覺得自己把那個中國姑娘從她的“姨父”手中“解救”出來、避免他們發生亂倫的醜行,是做了一件極為高尚的事。


  注釋:(1)贖罪券亦稱“赦罪符”,拉丁文意為“仁慈”或“寬免”,後被引申為免除賦稅或債務。教皇代表的天主教會有贖人罪孽的資源,有讓人死後升入天堂的鑰匙,有權宣布參加十字軍東征的人、到羅馬朝聖的人都能夠得到救贖。後來的教皇索性宣布不能前往羅馬朝聖的人,可以支付相應的費用來獲得救贖,並發行代表已經朝聖的文書。這種文書就被稱為“贖罪券”。但是到教皇利歐十世在位的時候,“贖罪券”已經變質為教廷的斂財手段。到1562年,因為更正教和羅馬教都對贖罪券不滿,天特大公會議決定停止贖罪券的發行。


  (2)《新約?馬太福音》第十九章第二十三至二十四節:耶穌對門徒說,我實在告訴你們,財主進天國是難的。我又告訴你們,駱駝穿過針的眼,比財主進神的國還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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