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沙漠,沒去過的人無法了解它的美,當然也無法體會其中的煎熬和凶險,陣陣的烈風吹襲,沙漠像是一片緩緩流動的海洋,留下的任何痕跡都會被緩慢遊動的沙漠所吞噬,不論是生命、水源,還有路。
其他地方,人走多了,會有路,但在沙漠上,不論有多少人走過,都可能在一個轉身後消失不見,仿佛有一隻巨獸潛藏在沙漠裏,隻為了吞噬在沙漠上存在的任何痕跡。
而巴川此刻,已經站在了煙柱升騰的地方,煙已經滅了,隻殘留著灰燼,確實如青鴉所言,不是狼糞燒出來的,既然不是狼糞,自然也就不是狼煙,因為燃燒著的,是一個人,隻不過現在隻剩下了一副酥脆的骨架,巴川剛剛停留了盞茶功夫,這個人的右腿和肩膀上的骨頭已經化為飛灰被吹散在風裏,隻剩下一副殘缺的骨架繼續殘缺著。
環顧四周,除了散落的黑灰色灰燼未來得及隨風而去,也未來得及被沙海所吞沒,再無任何痕跡。難道有一個人自己走到這裏把自己點著了化成一股煙的嗎?巴川不清楚,也許是一種飛升上仙的方式也未可知,巴川無奈的笑笑。
他看著遠處忽然道:“可惜了,沒有狼,也沒有兔子,連隻蟲子都沒看到,恐怕沒什麽可以用來烤著下酒了。”
青鴉慢悠悠的從後麵的山丘裏走出來,手裏提著三四隻尺許長的死沙鼠,腰上還掛著一隻死蜥蜴,一臉得意的說道:“本大爺我早知道靠你肯定是沒指望的,畢竟論要飯,你還差得遠。”
巴川笑道:“那是,尋常人要飯隻和人要飯,能要到已屬不易,你跟這片沙漠也能要到飯,確實讓在下佩服得很。”
青鴉嘿嘿笑道:“要飯這門學問,可大著呢,你小子怎麽可能一下子明白,走吧,上午吃了你的麵,晚上請你吃烤沙鼠,便宜你小子了,這油水可不是那羊肉麵能比的。”
巴川眨了眨眼肚子裏已經有些翻騰,淡然道:“青鴉大爺太客氣了,在下吃羊肉麵就好了,何況看你跟沙漠要的飯也不多,在下怎麽好分而食之。”
青鴉道:“嘿嘿,這可是你說的,待會兒別怪本大爺我小氣。”
巴川回過頭,那具骨架竟然已成齏粉,隻剩下一灘灰黑的粉末還在不斷被風吹散,他不由皺眉,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而且,一個人,怎麽會被這樣燒成灰燼,實在是匪夷所思。
想罷回過身,卻發現青鴉已經了無蹤影。
巴川眼神忽然露出些怪異,眼光如刀,靜靜看向遠處已經成為黑點的青鴉,他驀然間覺得,明明此處人煙稀少,卻好似又踏入了江湖,好像應了一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入江湖,從此江湖,想要和江湖徹底決裂,好似隻有一種辦法。
一種一般人都不太願意用的辦法。
巴川當然也不願意。
烈日西斜,天際如血,整個沙漠仿佛變為赤紅的血海,熾熱的氣息蒸騰在天地間,一瞬間他好像置身於血海地獄,忍不住想到了那個喊殺震天、血流成河的夜晚……
他長長的呼了口氣,努力恢複平靜,向著來時掠去。
等他回去時,看到老馬和小馬正在距離小店不遠處的沙堆裏忙活,走近了便看到父子二人紅光滿麵的在給四隻肥碩的沙鼠剝皮,青鴉則靠著一旁的樹幹翹起一條腿正哼著小曲兒,還聽到老馬說:“老兄你挺厲害的啊,這麽大的沙鼠都能抓得到,這畜生溜起來飛快咧,額們都抓不到,上次吃還是幾年前,也沒這麽大個頭兒。”
青鴉得意的眼睛都快要長到腦門上了,撇著嘴道:“本大爺我是誰啊,區區四隻肥沙鼠,讓大爺我看到了還能讓它跑了?還成了精了,長了翅膀它也跑不了。”
老馬一邊點頭一邊忙活,高興地像是要娶三房小老婆。
巴川似已愣了,看著四隻還在流著血的沙鼠,巴川肚子裏翻江倒海,這麽惡心的玩意兒竟然也要吃,又不是鬧饑荒……
正想間便看到小馬興奮的像是在過年一樣不時跑來跑去,拿出一罐油還有蜂蜜和各種調料,把四隻沙鼠洗剝幹淨拿一隻小刷子先刷上一層蜂蜜,又刷上了幾層油,再和老馬一起把各種調料撒上去,忙的不亦樂乎。
直到夕陽西下,暮色降臨,小馬從後院抱出一大捧薪柴點著了,然後用兩隻鐵簽把四隻沙鼠架在火堆上,薪柴嗶嗶剝剝,火舌肆意舔著四隻塗滿了調料的沙鼠,肥膩的油不時落入火中,升騰起更旺的火焰,不到盞茶功夫,陣陣香味便已經像是水波一樣蕩漾開來,彌漫在這片本來寂靜的沙漠。
甚至連巴川都禁不住唾津的潛溢,心裏也有些怪異,老鼠這麽惡心的玩意兒怎麽可能烤出這麽香的味道?
老馬一邊烤一邊跟巴川道:“這個沙鼠啊,香的很,肥而不膩,肉質勁道,但是太難抓得到,比狐狸還滑,至於這麽大的,額上次吃還是七八年前,現在想想都流口水,你今兒個可是有口福咧。”
青鴉嘿嘿一笑道:“你個老小子,還算是個識貨的,那小子你不用管,他說了他不吃,中原來的人哪知道這樣的美味,以為都跟他們那邊的小老鼠一樣呢。”
老馬恍然大道的“噢”了一聲對巴川道:“客官老弟啊,這沙鼠是咱們關外有名的野味,比野兔、野雞好吃的多,一會兒你嚐嚐就知道咧。”
讓老馬這麽一說,巴川也有些心動,尤其這股香味彌漫開來,簡直堪比二十年陳的女兒紅開壇一般。
正想間,巴川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老馬父子還在紅光滿麵的添柴烤沙鼠,青鴉還是哼著小曲兒,腿一翹一翹的幾乎要睡著了。
不多時,便從街上走來五名大漢,正站在老馬的店門口朝著他們幾個人這裏張望,然後便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則像是五匹餓狼看到了一窩兔子。
中間長著絡腮胡子的大漢粗聲道:“喲嗬,老馬,不賣羊肉麵改賣烤沙鼠了是不是,烤的不錯啊,正好給兄弟們烤來下酒。”
老馬一回頭,臉色頓變陪笑著道:“幾位大爺啊,這個,這個不是賣的,是這位客官抓來吃的,不,不賣的……”
“老子就要吃,誰抓的,老子給錢還不行嗎?”胡子大漢直接從懷裏掏出幾塊散碎銀子扔在老馬麵前,“老子正想吃點野味,趕緊的,再來幾壺老酒。”
老馬一臉為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青鴉微微睜開眼,翻了個白眼跟老馬道:“趕緊給本大爺好好烤,還等著吃呢,不用管那幾個兔崽子,還反了……”
老馬一聽臉色變得慘白,使勁揮手讓青鴉別說了,沒等老馬開口,五名大漢齊齊轉過身盯著青鴉上下看了幾遍,胡子大漢上前走了幾步到:“他媽的,一個叫花子這麽囂張,不想死就老實在這呆著,也不問問老子是誰。”
青鴉連眼睛都沒睜道:“本大爺我早就想死了,可惜一直都沒死成,倒是你們幾個兔崽子要小心了,看你們印堂發黑,眼眶暗紅,恐怕不久要見閻王倒是真的。”
胡子大漢眉頭一皺,仰天哈哈大笑,然後“唴”的一聲拔出刀,正要上前,後麵一個年輕的瘦高個哼了一聲,示意胡子大漢不要生事,然後將胡子大漢拉回去,走上前道:“這位老兄不好意思,我這位兄弟脾氣大了點若有冒犯還望見諒,我們兄弟幾個剛趕了幾十裏路,腹中空空,聞到這烤沙鼠香味撲鼻,確實喜歡的緊,不知道能否賣給我們兩隻。”
青鴉道:“想吃自己抓去,老子是要飯的,不要銀子,銀子又不能烤著吃,你吃一個我看看,你要吃的下銀子,大爺我就送你一隻。”
胡子大漢和其他三個人忽的拔了刀,作勢就要上前,江湖上的人大多都是習慣了刀頭上舔血,一言不合刀劍相向是常有的事,那年輕一點的瘦高個伸手攔下,凝神盯著青鴉道:“敢問老兄大名,師承何門。”
江湖能人異士頗多,敢隨意叫囂的人必然有所依仗,何況看青鴉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叫花子,道士、乞丐、和尚,是在江湖裏走動不能輕易招惹的三類人,萬一眼前的叫花子是丐幫的哪位人物,恐怕會惹下大麻煩,因此他才先問一句。
青鴉道:“本大爺我就是個要飯的,沒師傅,要飯是祖傳和自己琢磨的,沒人教,你要想學,隻要你願意來給磕幾個響頭,本大爺我倒是願意教你。”
老馬和小馬都已經被嚇呆了,而青鴉這句話說完,連這瘦高個的眼神也變的犀利無比,巴川心中暗笑,隻是坐在一旁不言不語,五名大漢如同五尊雕像,眼神如刀狠狠盯著青鴉,而青鴉卻渾然不覺,依舊舒舒服服在地上躺著,哼著小曲兒搖晃著自己的腳。
香味依舊在彌漫,但除了風沙聲和薪柴燃燒的嗶剝聲,四下安靜,好似一張拉緊的弓弦,隨時都要迸裂,瘦高個忽然淡淡的笑了笑,道:“老馬,五碗羊肉臊子麵,十斤老酒,五斤燉羊肉,要快。”
說完便轉身走向店裏,其餘四名大漢收刀入鞘,一臉凶狠,轉身而去。
老馬嚇出一腦門子汗,立刻起身準備回去,巴川道:“你和小馬都回去做飯吧,我來烤就是了。”
老馬慌慌張張的站起來連聲道謝,拉著小馬準備往回走,巴川問道:“這些人你認識?”
老馬向小店看了一眼輕聲道:“說不上認識,之前經常來吃麵,因為咱這個小地方你也知道,就隻剩下額這個小破店咧,他們是龐老太爺手下的人,凶得很,”轉頭又向青鴉道,“青鴉大爺你還是趕快跑吧,那些人殺人不眨眼啊,就幾隻烤沙鼠,給他們是咧,不然可打不過他們……”
青鴉翻了翻眼皮道:“本大爺我管他們是胖老太爺還是瘦老太爺的人,本大爺我隻知道誰的東西就是誰的,不是大爺我的,也不要,是本大爺我的,誰也甭想拿走,給什麽都不換,你個老小子趕緊滾蛋給那幾個兔崽子做飯去,做完過來一起吃,本大爺看你手藝不錯,給你和你小崽子留兩隻。”
老馬和小馬一聽頭一縮轉過身唉聲歎氣的一溜小跑著回去了,他們真希望剛才什麽都沒聽到,這叫花子果然腦子不正常。
巴川兩隻手各拿著兩隻鐵簽不停的翻烤,忽然道:“據在下所知,這位龐老太爺應該就是嘉峪關甚至西北地區最大的地下黑市總瓢把子龐連通,聽說連陝西布政使都和他私下是拜把子的兄弟,他勾結官府,網羅無數亡命之徒,把持西北黑市二十多年,可謂是西北最有勢力的幾個人之一。”
青鴉睜開眼坐起來道:“你小子知道的還不少,那又怎麽樣,本大爺我有本事要得到飯,就吃得到烤沙鼠,他們幾個兔崽子沒這要飯的本事就吃不到,本大爺我哪裏做錯了?就算是那個,什麽胖老頭子親自來,照樣沒話說。”
巴川笑了笑道:“估計烤的差不多了,我們要不再等等?”
青鴉聞了聞咧開嘴道:“當然要等,還得等那老小子把酒拿過來,有肉怎麽能沒有酒,那簡直他媽的就跟逛窯子不找姑娘一樣,有什麽意思。”
說完打了個口哨,隻聽一陣翅膀撲騰之聲響起,一隻烏鴉從暗中飛來,穩穩的落在青鴉的右手上,眼神依然犀利,張開嘴“呱”的叫了一聲,顯然被這烤沙鼠的香味所刺激,青鴉摸了摸它的毛,嘿嘿笑道:“不要急,不要急,一會兒就好,先給你個零嘴兒吃著。”
說完從腰上解下那隻蜥蜴,扔在一旁,這隻烏鴉呼啦一下飛過去啄食,兩口下去,堅韌的蜥蜴皮便被啄開。
月光黯淡,夜風止息,身下的砂石依然燥熱,火堆仍在嗶剝作響,時而一股輕風,吹起了幾叢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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