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夜話 一
院。
明月,清風,一壺酒,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豬頭肉,一碟幹煸豆角,一碟燉排骨,一疊醃辣椒。
巴川坐在石凳上,舉著酒杯。
“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裏,吹笛到明……”
莫名想起這幾句便吟誦出口。
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閑登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閑字剛出口”,巴川隨手一揚,手中酒杯已經如利箭般朝著自己左後方向激射而出,同時肩部、腰側藏著的三十六顆絕塵如意珠已經如弦上之箭隻需自己運功一動便可同時發出!
但“登”字出口後,巴川本已如繃緊的弓弦般的身體又緩緩放鬆,並未回頭,隻等“三更”結束,巴川拿起酒壺,酒杯已經放在桌上,一個人影慢慢的坐在了旁邊的石凳上。
二人未曾話,巴川的手不由得顫了一顫。
練武的人,尤其是手上功夫了得的人,手一定是穩定的。
而最穩定的,一定是暗器高手,隻有一雙幹燥、穩定、有力的手才能做到發出既穩且準的暗器。
而巴川,論武功可能並不算是當今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可這一手絕塵如意珠卻是使得出神入化,往往能夠出奇製勝,一個人的名字可能會起錯,但外號肯定不會錯的,“潛龍鬼手”並非浪得虛名。
所以能使出這絕塵如意珠的手一定是穩的,像是紮根在泥土裏的大樹,像是釘在木樁裏的釘子。
而就是這麽一雙手,倒了一杯酒,卻顫了一顫。
一滴酒濺落在石桌上立刻滲了下去。
月光好似有些清冷。
酒杯裏的酒搖曳著流光,清風拂過,衣袂微動。
眼前這個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年輕人。
右邊的臉上有一道長達兩寸的傷疤,傷口好似剛剛愈合,一臉的疲倦,然後笑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豬頭肉塞進嘴裏,嚼了兩下便匆匆咽下,然後放下筷子,抓起一把花生米又塞進嘴裏,不到盞茶功夫,石桌上就隻剩下空碟和空酒杯還有一隻空酒壺。
巴川臉色不變,像是這人吃的是別人的東西。
吃東西的人喝下最後一口酒後,意猶未盡的呼了口氣,“雖然不如方老板的精致,但也勉強可以了。”
巴川一笑道:“可惜不知道你要來,否則我會多備一些,如果沒吃飽,我可以親自下廚。”
這人一愣道:“你自己做飯?”
“有什麽奇怪的嗎?”
“六扇門的總捕頭還需要自己做飯嗎?”
“我隻知道就算是十扇門的總捕頭,茅房要自己上,飯也得自己吃的。”
“有道理,不過我已經吃飽了,明睡醒了一定餓的很厲害。”
“能吃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就是覺得好像能吃下一頭牛。”
“一頭牛估計少也有五六百斤。”
“那是稍微多了些。”
“但五六十斤不知道你吃不吃得的下。”
“雖然少了點,如果你不和我搶的話,應該也差不多了。”
“俗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自斟自飲最是無趣。”
“自斟自飲確實無趣,但吃飯就不一樣了,我倒是寧可無趣一點,但可以多吃一點。”
“如果我必須要和你一起吃呢?”
“唉,那我隻能吃的快一點了。”
巴川未話,看著空空的酒壺陷入沉思。
對麵的人也沒有再話,沒有喝酒,也沒有去睡覺。
兩個人像是兩尊泥塑,定定的坐著悄然不語。
“沒想到你還真能忍得住。”這人忽然笑道。
“你都忍得住,我為什麽忍不住。”巴川還是眼睛定定的看著酒壺,仿佛這酒壺要鑽出一個人不盯著就會跑掉一樣。
“的也是。”罷這人從下巴將自己的臉竟然撕了下來!原來是張人皮麵具。
巴川好似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著這張人皮麵具的疤痕處,隻是一道深色的痕跡,但不知為什麽貼在臉上卻和一道疤痕無異。
這張臉赫然正是鍾離行歌,還是那張玩世不恭又帶著懶懶笑容的臉。
“這段日子,我出去散了散心,順便打探了些消息。”鍾離行歌道
“我還以為你一去不返了,或者已經回到了鷹澗。”
“倒也不是沒想過,隻不過,答應大哥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噢?你答應了武雲做什麽?”巴川問道。
“幫你。”
巴川道:“那你已經做完了。”
“還沒有,明珠追回隻不過是冰山一角,你一定也感覺得到。”鍾離行歌把玩著酒杯目光深邃的看向邊。
巴川沉默。
鍾離行歌道:“武林各門各派聚集燕山的事情你可知道。”
巴川點了點頭,道:“聽前幾飛魚幫還死個了人。”
鍾離行歌沉吟片刻道:“現在燕山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少林、武當、丐幫、崆峒、點蒼及江湖上的一流門派幾乎都或多或少的派了人去,而且,貌似還有不斷增加的趨勢。”
巴川漫不經心的答道:“簡叢子作為當今頂尖的鍛劍大師,可以近百年來無人出其右,鍛造的幾柄劍全都是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甚至有傳這幾柄劍還有些神秘的力量,雖然我沒親眼見過,但既然江湖上傳已久,應該也不是空穴來風,這位簡大師又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見他甚至比見皇帝都難,所以此次驚現他的下落,江湖中人聞訊而來也尚在情理之中。”
鍾離行歌看著巴川道:“有兩句話錯了,第一你見過的,至少見過其中一柄。”
巴川有些驚訝問道:“我見過?”
鍾離行歌笑道:“你去見我大哥的時候,應該注意到他腰上懸著一把長劍,便是簡大師親手鍛造的一柄,名為千霜。”
巴川一愣,仔細回想了當時見到武雲的情景,當他被七炎星中的那名白發老人帶到城中的高樓裏後,記得是到了三樓的一間屋子,然後見到了鍾離武雲。
武雲一襲黑衣,腰上束著一根金色的腰帶,腰側確實懸著一柄長約四尺的古劍,可惜當時千裏跋涉而去,又是和武雲久別重逢,根本不曾在意,如此想來不覺很是遺憾。
巴川問道:“武雲怎麽會有簡大師的劍?而且這劍難道真的如江湖傳言一般有些神秘的力量?”
鍾離行歌道:“這把劍開始並非大哥所有,乃是大哥的嫡親哥哥也是我們這一輩分中年齡最大的長兄外出遊曆所得,可惜他回來後不到一年身染惡疾不治殞命,就將這柄劍留給了大哥,我們當時並不知曉簡大師的名號,長兄也隻是穿行荒山野村,路遇一身著陋衣長者,邀其共飲,這長者他叫簡老二,生平最愛兩件事,一是喝酒,二是鍛劍,兩年前跋涉千裏,看盡人世風霜,心下蒼涼有感而鍛劍兩年,得此劍,取名為千霜,遊曆以來唯獨和兄長相談甚是投緣,臨行前便將此劍贈與兄長,然後便飄然而去。”
“直至後來簡大師名揚四海,我們也得知消息後才知道那竟是當今的鍛劍大師簡叢子。”
巴川歎道:“不想你們鍾離家和簡大師竟有這樣的機緣。”
鍾離行歌道:“確實是難得的機緣,隻不過這把劍不論是長兄還是大哥,我都不曾見他們用過,幾乎是一柄未曾出鞘的劍,大哥外出遊曆並未帶走,回來後更是用不到,所以有沒有江湖傳言的神秘力量就不得而知了。”
巴川道:“這麽來,這簡大師還真是個隨性的人,不過你剛才我的話有兩句錯了,第二句是什麽?”
鍾離行歌沉吟道:“其實也不能是錯,而是不合理,你也了這簡大師神龍見首不見尾,很難尋得他的下落,據長兄當時到,這簡大師看似是個落拓的書生,生性最厭人群嬉鬧,鍛劍時最不願有人打擾,所以每次鍛劍都會選在極盡幽閉蠻荒之地,一旦有人煩擾,即使是路人偶然經過並未發覺,簡大師也會就地滅火,棄劍而去,因此他所鍛造之劍有多達上百柄都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半途便廢棄了。”
巴川聽後皺眉道:“如果按照這樣來,燕山眾人齊聚,簡大師應該早已發覺而熄火棄劍了才對。”
鍾離行歌頷首道:“不錯,所以到底是簡大師忽然變了秉性,還是這次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就無從知曉了。”
巴川道:“有沒有可能如江湖傳言所,簡大師在鍛造最後一把劍,這把劍於他而言也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因此如同修煉武功在關鍵時刻一樣也就管不了許多了。”
鍾離行歌道:“這可能雖然也不會沒有,但江湖傳言大多都不可信,若不是簡大師親口的,還是聽聽罷了,簡大師年事確實已高,但不論是之後不再鍛劍也好或隻是江湖謠言也罷,我隻是覺得這一切都好像是一種假象,或者隻是為了掩飾什麽真實而發生的表麵現象,隻不過缺少一個這樣懷疑的突破點,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巴川心間一動,名滿下的鍛劍大師——最後一柄劍——燕山九山頂——江湖各門各派——萬人齊聚。
鍾離行歌斟了兩杯酒,巴川輕聲道:“你這樣的想法倒是很大膽,一般人是想不到的。”
鍾離行歌握著酒杯道:“如果這世間不存在意外,誰都能想到所有要發生的事情,就不存在什麽奇跡和神秘了。”
“就像是暗水,他們做的案子沒有人能想得到,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麽殺的人,所以他們很少有失手的時候,時至現在,都沒有人能觸及他們的核心,而這一切的原因,僅僅隻有一個——沒有人能想得到。”鍾離行歌接著道。
巴川道:“所以,你懷疑燕山中的這些人和暗水有關。”
鍾離行歌點了點頭。
“但暗水即使勢力龐大也一定不能操縱所有的門派,暗水神秘而強大,這毋庸置疑,但總有他們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能做得到,就不需要什麽陰謀詭計,更不需要遮遮掩掩,所以,燕山的門派會有他們的人,但應該隻有部分,隻不過……”
鍾離行歌道:“隻不過很可能這些人隻不過是被利用了。”
巴川道:“而且他們也根本沒想到自己被利用了。”
鍾離行歌歎了口氣道:“隻不過這也隻是我們的猜測,不定也如你所言,隻不過是簡大師視這這柄劍如生命,此刻也顧不了那麽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