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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蟲

  江南。


  色陰鬱,雲如潑墨,不時有冷雨紛紛落下。


  但在紫角街劉大眼的醬油鋪子下麵的地下賭場,卻人聲鼎沸。


  有一擲千金的江湖大豪,有一言不發的襤褸乞丐,有易容改扮的僧道,有不時將酒菜端上的夥計。


  若要找又大又豪華的賭場,並不難找,而下老千、玩暗手的路子也常出現,但對於真正愛賭錢的人,都會去劉大眼醬油鋪子下麵的賭場,也隻有真正的行家才知道,這家賭場是賭的最硬最痛快的地方。


  賭場老板很有意思,作為老板卻不做莊家,也不贏錢,來賭的人輪流坐莊,而老板隻收進門費和酒飯錢,但能進這家賭場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的人往往都有不少錢,所以進門費和酒菜錢都不是個數目,可是如果你喝過這裏的酒,吃過這裏的菜,就絕對不會覺得這錢花的冤枉,何況,來這裏賭錢的人怎麽會在乎花在酒菜上的這點錢。


  這老板雖然不做莊,但憑著這兩樣就已經賺的盆滿缽滿了,尤其老板還很知足,因為他不是賭徒,隻有賭徒才不知足。


  這家賭場的老板方清秋花巨資請了兩類人在場子裏溜達,一類是賭界最知名的老手,但這些老手一定都是欠了一屁股債的老手,畢竟,靠賭真正變成巨富也是暫時的,遲早還是要送出去,所以方老板替他們把那些他們下輩子可能都還不起的債還了,他們就為方老板賣命,何況方老板還會按月給他們薪金,這些月錢都足夠他們舒舒服服的活著。


  但這些老手的賭技絕對是一流的,一流的老手往往對於各種千術了如指掌,眼睛也最毒,所以方老板讓這些老手領著重金、攬著美女四處溜達,監督出老千的人。


  第二類人是江湖上被通緝、被下了死令的亡命之徒,這些亡命之徒都已經在江湖上無法立足,沒有人敢收留這些人,所以隻能在地下活著,這些人武功甚高,在場子裏四周潛藏成為看場的護衛或者殺手,一旦老手發現有人出千,這些護衛就會在不知不覺中送他們回老家。


  老家,不是故鄉,而是另一個老家,有可能在上,有可能在地下。


  他們薪資極高,如何用度,方老板不會管,方老板隻有兩條規矩——


  老手不得在自己的賭場參賭,殺手不可在外行凶。


  無論是誰犯了規矩,誰就會沒有了。


  沒有了就是消失了,而且是方老板親自讓他消失,沒有人見過方老板出手,也幾乎沒有人知道方老板的來曆。


  可是不論誰看著方老板,根本不覺得他是個會殺人的人,甚至都不覺得他有武功,方老板白白淨淨,麵上蓄著胡子,頭發永遠都是黑亮整齊的,兩隻手保養得像個貴婦一樣,被美酒佳肴撐起的肚子圓鼓鼓的在衣服下挺著,細長的眉眼總是笑嗬嗬的眯著,無論誰看到了都會開心,人們開心,又有美酒佳肴,賭起來才會更開心。


  方老板每都會踱著四方步在場子裏溜達溜達,左手拿著一個綴著貓眼和祖母綠的象牙大煙袋,右手則握著一個泡著上好龍井的茶壺,方老板這樣的喝法才最舒服。


  方老板喜歡一邊溜達一邊和客人們打個招呼,因為方老板在,這個地方才能存在,因為有方老板的存在,所以也沒有人敢出千或者在這裏鬧事,雖然這地方看起來破了點,但卻讓人很安心,能讓人安下心來的地方,不管做什麽就都能放開了手腳,當然錢也就能放開的花了。


  冬的江南沒有了花紅柳綠和草長鶯飛,連綿的冬雨,冷濕的空氣,最適合的就是窩在家裏擁著一個紅泥火爐,溫上一壺好酒,來幾個菜,和二三友人淺斟慢酌。


  所以方老板在場子裏例行溜達了一圈後,便到春雅苑最舒服的上房喝著酒,這間上房隻有方老板才能進去,因為這間上房是個密室,這間密室在春雅苑最隱蔽的地方,隻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尤其,春雅苑也是方老板開的,可是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並不多。


  方老板正在給他的客人斟酒,酒是好酒,二十年陳的竹葉青,菜隻有三碟,一碟鹽竹筍,一碟鹵肉,一碟剛炸好的花生米。


  而這位客人,一身衣服剪裁合身,上乘的料子,上好的手藝,這樣一身衣服起碼要五十兩銀子。


  隻不過這身衣服有十七八個洞,原本應該是白色的,可是現在,有泥,有油漬,有各種紅的、綠的不知道什麽顏色在衣服的各種地方安了家,一雙鞋本來是上好的牛皮精製而成,現在牛皮雖然還在,但鞋底卻已經快要磨穿了。


  而這位能讓方老板親自倒酒的貴客卻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有些懶洋洋的笑容讓人看著雖然不討厭,卻好像隨時都有要睡著的可能,雖然長得不算好看,倒也不太難看,但卻是那種扔到人堆裏眨一眨眼就分辨不出來的那種,唯一特別的就是他的笑容和眼睛。


  方老板的眼睛是細長的,不動聲色也自帶著三分笑容和四分精明,而這位客人的眼睛卻是大大的,很亮很有神,從眼神中就能看到他笑或倦,他的笑容總是懶洋洋的像是沒睡醒,右側嘴角微微上揚,這笑容到頗有一番意味,很多女人都喜歡這樣的笑容,不清楚為什麽。


  方老板這樣的人物怎麽會在自己的密室給這麽一位客人倒酒呢,倒也沒什麽別的,隻不過是這位客人將方老板一直想殺卻怎麽都殺不到的人給殺了。


  方老板不是殺不死,而是殺不到,因為他找了足足十年都找不到這個人藏在哪裏,他開賭場,開了春雅苑,網羅亡命之徒,結識江湖豪客,就是為了找到這個人,可是在十年間,別這個人,就是他的名字都沒聽人起過。


  因為在十年前,方老板還不是老板的時候,這個人和他是結拜兄弟,結果一次大醉之後,方老板睡的像個死豬一樣,若不是被一泡尿憋醒了,他也不會知道這位結拜兄弟進了他老婆和女兒的房子。


  老婆是自願的,女兒是被逼的,方老板目瞪口呆,酒也醒了大半,醒了酒的方老板可不是普通人能對付的了的,此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擄走了他的女兒,他的老婆被捉奸在床,又被拋棄,無顏麵對方老板,當時就跳樓了。


  方老板在快要追到此人時,此人也陰毒的很,將她的女兒捅了一刀,並未捅死,捅在了腹,扔在路上,他知道方老板一定會選擇先救她的女兒,他才能逃跑,方老板憤恨之下,兜手扔出一串金錢鏢,方老板內力精純,若不是喝了大酒影響了功力,一串金錢鏢足夠讓他死個十七八回,所以隻有一枚金錢鏢穿過了此人的右肩,但還是被他逃了。


  方老板抱起女兒回城找大夫,無奈本來就追出了城外,何況三更半夜,去哪裏找大夫,若不是碰上了一位武功高強的年輕人以極為怪異的內力得以續命可能當時就因失血過多香消玉殞,但畢竟傷勢太重,所以他的女兒也隻是挺過了半月最後不治身亡。


  方老板悲憤交加,之後的十年方老板便一改從前的脾氣,並開始四處尋找此人,發誓一定要報仇雪恨。


  而眼前的這位年輕人卻碰上了這個倒黴鬼,不僅殺了他,還帶來了他的屍體,方老板雖然還是不動聲色,隻是笑眯眯的看了看這個死了的結拜兄弟,剝下衣服看了看他右肩上的傷疤,雖然確認無誤,這人卻是死於咬舌自盡,方老板也沒多,隻是將屍體抱近了後院,讓這位年輕人稍微等一等。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也不知道方老板幹了什麽,當然,年輕人也不想知道,但也猜得到,因為方老板出來的時候,兩隻保養的如同貴婦的手滿是鮮血,身上也星星點點的濺滿了血,笑眯眯的一邊走一邊用白白的絲巾反複擦拭。


  至於那具屍體會變成什麽樣子,年輕人並不想知道,他現在隻想知道泥爐裏散著熱氣的竹葉青什麽時候能喝,對於一個酒鬼來,還有什麽事比美酒在前卻喝不到更難受的事情呢?


  方老板去換個衣服。


  幸虧方老板也沒有讓他等太久,年輕人將酒杯放在鼻前細細聞了一聞,閉著眼睛像是在等著酒香味穿腸而過,好一會兒才把酒緩緩倒進嘴裏,徐徐咽下,雖然他等酒等的急,但喝酒卻喝的一點兒也不急,一杯酒幾乎喝下去幾乎用了別人一頓飯的功夫,喝完咂了咂嘴:“溫熱幽香,醇厚甜綿,好酒,好酒,餘味無窮,起碼二十年。”


  方老板眉開眼笑高興地像是伯牙碰上了子期一樣,仿佛這年輕人給他報了十年的血仇都沒什麽重要,反而是因為自己的好酒碰上了真正懂酒的人而覺得高興。


  方老板立刻又給他斟了一杯,道:“以後,隻要你來江南,你都可以來我這喝酒,不管喝多少,都可以。”


  年輕人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道:“方老板,我衣服上的東西雖然不少,可是口袋裏卻是一文錢都沒有的。”


  方老板像是一下子不高興了似的道:“開什麽玩笑?我過要收錢了嗎?幹嘛要收錢?誰收錢誰就是烏龜王八蛋,你要是不來喝酒才不像話。”


  年輕人聽了嘿嘿一笑沒話,隻是直接把酒壺拿了過來,就像是孟薑女哭倒長城見到了自己的丈夫一樣。


  方老板見狀又眉開眼笑讓下人又拿來了兩大壇,對於盛情的主人,聰明的客人會誇讚,但隻有高明的客人才懂得,行動比言語更有力量。


  所以方老板為年輕人溫著酒,夾著菜,問道:“少俠有恩於在下,感激不盡,但不知道少俠尊姓大名?”


  年輕人將嘴裏塞滿了鹵肉囫圇不清的道:“哪有……什麽……少俠,名字也……也……不大,大,我叫……趙,蟲。”


  方老板好像有些不敢相信:“什麽?趙,蟲?”


  趙蟲好不容易才就著一大口酒把鹵肉都咽了下去長舒了一口氣道:“不錯,趙蟲就是我,別人都叫我蟲。”


  方老板道:“蟲少俠能是怎麽擒住那個壞蛋的嗎?”


  趙蟲道:“我父母死得早,就剩下我和我妹妹,我呢,一向浪蕩慣了,我妹子一個人開著個香油鋪子,這不冬快過年了,我就尋思著回去和我妹子過個年,結果呢,那個狗娘養的,大半夜跑進我妹妹的屋子,要不是我妹妹一向嗓門高,可就被欺負了,我聽見聲音就衝過去,一看,好家夥,竟然是個采花淫賊,那你我能繞得了他嗎?”著又喝了一大杯。


  方老板趕緊又給填滿了酒道:“不錯不錯,此人色膽包,確實不能輕饒。”


  趙蟲接著道:“我擔心這采花淫賊輕功好,跑得快啊,萬一跑了追不上就麻煩了,當時順手抄起一個大瓢給他潑了一身香油,這家夥沒等跑,一個火折子扔身上直接就著起來了。”


  趙蟲又喝了一杯道:“這家夥顧不上跑啊,就被我擒下了,本來要把他送到官府去,結果這家夥趁著我給他滅火又想跑就和我打了起來,我倆扭打在一起,我妹子趁她不注意給他腦袋上狠狠鑿了一下鑿暈了。”


  “然後呢,就被我綁在了板凳上,等他醒過來,嘿嘿,我一看這子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指不定還幹了不少虧心事,我上去給他一頓揍,打得他哭爹叫娘,然後他把那些黑心事兒就全給招了。”


  方老板沒話趕緊又把酒給滿上,趙蟲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道:“這子了一大堆,光是夜裏欺負黃花閨女的事兒就幹了十好幾件,然後看我妹子在一旁記錄,知道我們要報官,就死也不了。”


  “然後我就想起了我朋友過的他爹去審犯人的用的法子,嘿嘿。”到這趙蟲好像頗為得意。


  方老板適時的倒了杯酒笑眯眯問道:“不知道這是什麽妙法子?”


  趙蟲道:“這個‘妙’字用得好,這法子確實很妙,我就把他的鞋襪脫下來,找一塊硬竹板,再找一根幹狗尾巴草,拿竹板在他腳心上狠狠抽一下,抽完再用狗尾巴草輕輕撓一下,就這麽抽一下,撓一下,抽一下,撓一下,嘿嘿,這淫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沒多久便支撐不住了,他完自己那些壞事兒可能他自己也覺得罪孽深重,然後就了他以前曾把自己的結拜兄弟的……”


  到這趙蟲發現方老板臉上的肉有一絲抽動,雖然還是笑眯眯的,趙蟲連忙道:“恰好,五六年前我那會兒還不怎麽窮的時候,因為發了筆橫財,來你這賭過,雖然最後輸的連衣服都沒了,但卻知道你是這的大老板,那家夥一,沒想到跟你有點關係,我就把他給你送過來了,隻可惜這混蛋一聽我知道你,要把他送到你這,當時就嚇的尿了褲子,然後趁我沒注意,咬舌自盡,所以隻能給你帶一具屍體了。”


  方老板滿意的點點頭,輕聲道:“這件事,除了你和你妹妹,還有什麽人知道?”


  趙蟲道:“沒有了,畢竟他幹的都是傷害理的事兒,何況跟方老板還有些關係,我也沒和別人過。”


  方老板道:“多謝少俠,以後你什麽時候來喝酒,我都歡迎,這春雅苑吃喝玩樂樣樣都有,以後你都可以來,帳都算到我這就可以。”


  趙蟲一聽驚訝的差點把酒杯給扔到方老板的頭上,睜著大眼睛,好一會兒才又恢複自己拿懶洋洋的樣子道:“方老板,你這幾壇二十年陳的竹葉青,拿到市麵上起碼也得好幾十兩銀子。”


  方老板不知道趙蟲要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趙蟲道:“你過我以後隻要再來都可以喝你的酒。”


  方老板道:“沒錯。”


  趙蟲又道:“可是那個淫賊我覺得連一文錢都不值,即使你覺得這個人很重要,可是我不覺得,喝了你這麽多酒,我可已經知足了,雖然自己不務正業,但不是貪得無厭的無賴,有這一頓酒,不論什麽事兒都能抵得了,其他的,不要了。”


  方老板這才明白趙蟲的意思,本來看他衣衫襤褸,喝起酒來像是今喝完明就要去死了的樣子,又知道了自己以前的事兒,怎麽也要敲自己一大筆錢,沒想到,還是個頗有些義氣的年輕人。


  方老板舉起杯道:“剛才有所唐突,我先自罰一杯,不過,少俠這個朋友,我方清秋是交下了。”


  方老板放下酒杯道:“不瞞你,此人我已經找了整整十年,包括那賭場,我開著也是為了認識更多人以期有能找尋到蛛絲馬跡,此人當年害我不淺,我對他著實恨之入骨。”


  這些話的時候,方老板還是笑眯眯的,仿佛他講的不是自己的事,但眉眼間的複雜感情卻顯露了出來。


  趙蟲道:“方老板,事情已經過去了,人也已經死了,有些事就過去了吧,我這人記性向來就不太好,好事也許還記得長些,壞事卻是連一都記不住的,喝完酒,睡一覺,什麽事就都過去了。”


  方老板道:“的不錯,的不錯啊,若都有你這樣的心態,倒是生活也能好上不少。”


  趙蟲打了個哈欠道:“嘿嘿,方老板,喝了你這麽多酒,我也困了,可否讓我在你這睡一覺,睡起來我就要回去了。”


  方老板道:“蟲你盡管隨意,若有什麽需要幫忙,就盡管來找我。”方老板笑眯眯的將稱呼也改了。


  趙蟲咧嘴憨然一笑,倒頭便睡著了。


  方老板收起笑容,深深的看了看趙蟲,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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