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當初
之前自己還在家中的時候,家裏的那些極品親戚隔三差五的就來他手裏頭刮些油水,打些秋風,美其名曰說是來看看,結果最後都是從他的身上謀求算計。
自己父母親離世,那些極品親戚就想著吃絕戶,父母親留給他的最後一些家產也早已經被他變賣成了上京趕考的資本,被那些極品親戚知道後大發雷霆,罵他是個沒有孝心的人,他們這些親戚如何如何照顧他,把他養到這麽大,他居然想著離開這裏,居然想去趕考,絕對不允許!
本來以為上京趕考就能夠從這一堆極品親戚之中脫身,卻沒有想到那些黑心肝的親戚,居然從一開始就算計著他,說是他如果去京城之中考取功名的話,他們也要跟著他一塊去,這就是要做他一輩子的吸血蟲的意思了。
擺脫了這些人,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背後偷偷的跟著自己,所以上天讓自己留在這裏,不一定是禍,說不定還是福氣。
而且以前他一門心思隻知道死讀書,覺得人的價值,也許隻有通過考取功名才能實現,但是後來他漸漸的發現,人為什麽一定要給自己那麽大的目標和願望?
如果沒有那麽多的心思和野心的話,最後也不會因此而感到過分的失落。
撿到他,並且把這個傷勢嚴重的青年人帶回家的人是李春花和李春桃的姐姐,名字叫做李春秀。
李春秀那時候年方二八,雖然生得不算是什麽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但也是十分年輕清純的少女,李春秀跟著莊子裏頭幾位赤腳大夫學了一些醫術,所以在照顧人這方麵還稍微有些心得。
李春秀費盡心思的照料著這個摔斷了腿的青年人,無論在什麽方麵,李春秀都沒有給這個青年人委屈受。
不僅如此,一開始的時候,這青年人從山上摔下來,不僅摔斷了腿,而且因為暴雨導致風寒入體,高燒不退,整個人總是昏昏沉沉的醒不過來。
那時候李春秀做完了農活,就會在他的身邊陪伴他,一邊在微弱的燈光下做著一些針線活,一邊細心地鼓勵他,鼓勵他一定要從困頓之中走出來,不要因此放棄自己的生命。
那時候這青年人確實已經覺得生活沒有指望,所以喪失了很多求生之機。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原本就是在家裏受到這些極品親戚的壓榨,活得毫無意義,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出路,就是去外頭上京趕考,卻沒有想到天意弄人,他竟然迷失在森林之中,摔斷了腿,如今也在生死一線之地,這輩子恐怕也沒有辦法實現自己的願望和抱負了。
那時候他就覺得生活沒有意義,想著不如死了算了,所以他的求生欲望並不強烈,如果沒有李春秀,一直在他耳邊的鼓勵,他很有可能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人活著總是需要一點精神支持和精神鼓勵的,他昏昏沉沉的時候,常常聽到李春秀在他耳邊用並不如何標準的官話和他說話。
有時候李春秀會問他名叫什麽,家住何方,為什麽看著是個白白淨淨的樣子,身上卻有這麽多傷,好像是遭遇了什麽虐待一樣。
有時候李春秀也會和他抱怨,說是今天的天氣不太好,他去田裏頭做農活的時候剛到就下了大雨,淋了一身的水。
有時候李春秀也會笑嘻嘻的說,他們家今年的收成不錯,爹爹阿娘把多出來的糧食賣給了老東家,老東家多出了三成的價格,讓利給他們,讓他們今年的年過的好一些。
有時候李春秀也會很惆悵的說自己長的不好看,阿爹阿娘總是在焦慮她以後要是嫁不出去怎麽辦,喃喃自語,也好像是在問他要不要去鎮子上買一些胭脂和新的布料回來做衣服。
但是李春秀是個很懂事的女孩,那胭脂水粉都是給家裏有閑錢空餘的人用的,李春秀覺得自己家裏要是有閑錢多的話,還不如買些布料給弟弟妹妹們多做些衣裳。
自己也已經是快要出閣的姑娘了,買這些漂亮衣裳和漂亮首飾也沒有什麽作用,胭脂水粉用著也不是給他們這種常常要下地的粗人用的,所以她也隻是偶爾這麽說,一說很快又自己推翻自己了。
當然更多的還是李春秀對他的鼓勵。
有時候李春秀說,他一看就像是能做大事的人,跟他們這些鄉下的人長的不一樣,如果因為這麽一點挫折而死掉的話,上天也會因為他的離開而覺得惋惜。
有時候李春秀也說,如果他不想做大事的話,留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他們這小莊子雖然和外界沒有太多的聯係,可是莊子的東家對他們很好,每年都給他們讓利,他們在這裏做這樣的生活,不知道外頭是什麽時節,但也不覺得有什麽遺憾的地方。
有時候,李春秀也會發發牢騷,說是自己把他救回來,這麽一個大活人每天要耗費自己這麽多精神來照顧他,她還要給他上山去采草藥配藥,想不到他這一躺就不知道躺到什麽時候,還要多吃他們家多少糧食。
起來,快起來,起來給我家幹活!
不幹活也行,你快好起來。
救你本就從未想過要你在我家裏做事,也更不想拿著自己救了人的恩情威脅你,可千萬不要因為我有時候隨便說說的話,就真的覺得我想奴役你!
還有很多很多話。
他聽了一耳朵的這些話,有時候常覺得這又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才會每天如此有耐心的在他耳邊說話。
這些話很是活潑生動,漸漸的,他也在昏迷之中,偶爾的想一想,這女孩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好像和自己平常接觸到的人都截然不同,她到底是什麽樣的?
心中有了好奇,有了期待,就未免會引人心動,本來已經沒有任何求生欲望的他,也因為這一絲好奇而覺得生活或許也有些意思。
當然啦,也有可能確實是因為李春秀口中說的那些話,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慚愧。
他覺得自己讀了這麽多年的書,到頭來如今卻是一個躺在床上,需要別人照顧,還占了人家這麽多便宜的廢物。
有了這些話,有了鼓勵,有了希望,有了好奇,這青年人也覺得自己再這樣意誌消沉下去沒有什麽用處
所以終於在某一天,李春秀照例做完了農活擦好了身子,坐在他身邊,準備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繼續絮絮叨叨,說些什麽話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這青年人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李春秀。
青年人其實在心裏想過,李春秀究竟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聽她總是說自己長的不好看,又幹又瘦,莊子上的年輕人都覺得她不好看,以後娶回家也不是什麽能生養的樣子,如今老大一把年紀了,還在家中待嫁無人問津,家中的老父老母親也為她愁昏了頭。
可是李春秀的聲音又總是那麽輕柔,雖然她的官話說的並不標準,也夾雜著許多這邊的口音,可是她說話總是那樣不急不徐,從來沒有發脾氣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不耐煩的時候。
這樣一個人就在心裏形成了一種極為矛盾的印象,這青年人也是止不住的覺得好奇,很想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所以他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微弱的搖曳的燈火下,垂著眼眸做針線活的李春秀。
李春秀確實有些幹瘦,不過也可能是因為皮膚黝黑的原因,她看上去比正常的人要瘦了兩圈。
但是盡管李春秀的皮膚黝黑,可是她那一雙眼睛似乎永遠都會說話,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眨巴眨巴的時候,似乎隨著她的話語流動出不同的情緒。
而且她的五官生的十分精致,隻是因為黝黑的膚色,把她那貌美給遮擋了七八分,別人看到她的第一眼,總是注意到她的膚色,反而忘記了她是一個如何美麗的俏人兒。
新鮮活潑,和他從前見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
“今天倒是稀奇,我今天在田裏做活的時候遇見個神經病,說起來真是讓人惱火。”
李春秀手裏頭正不停的地在做著針線活,她想來應該也是這方麵的老手,所以垂著眼皮子說話做得飛快,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那照顧了好久的青年人,躺在床上已經悄然睜開了眼,正盯盯的看著她。
“遇見什麽事了?”
今年人很久沒有說話了,他的聲音還有些幹啞,說出口的時候又低沉又難聽,就像是粗糲的砂紙在牆上擦過的聲音。
這個聲音把他自己嚇了一跳,也把正在做針線活的李春秀嚇了一跳。
李春秀下意識的放下了手裏的針線活,抬頭去看聲音的來處,就看見那白白淨淨的青年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半坐了起來,倚靠在身後的軟枕上。
他的模樣長的很安靜,和這些莊子裏頭常常做各種農活,被曬得黝黑的那些粗野漢子完全不同,一看就是個讀書人的文秀樣子。
而他的眼睛卻也是那樣的沉靜,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沒有那些年輕男子看她的挑逗輕率,當然也沒有那些男子時不時因為她黝黑的膚色而流露出的遺憾。
他似乎並不是在打量李春秀的外觀,也並不是在品評她的長相,而是通過她的這副皮囊,看著她的靈魂,安靜而又沉默。
“在看什麽?”
那青年人似乎並不因為她被驚擾了而感到奇怪,反而還笑了起來,目光之中還是流淌著溫柔。
“你醒了!”
李春秀因為他的醒來而感到莫大的快活,臉上馬上綻開出一個驚喜的笑容,放下了手裏的針線,活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外頭去,一邊喊著:“爹爹,阿娘,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我說了那個青年人還沒死呢,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哎呦,那個人終於醒了!”
“妮兒,你快去給人家打碗湯來,這在床上躺了這麽些日子,恐怕是憋的難受,你讓他喝碗湯再下地走動一番,不然肚子裏的氣順不了,怕是難過的很。”
外頭也傳來了男人和女人的聲音,想來應該就是李春秀的阿娘和爹爹。
一屋子都熱鬧了起來,也能聽到外頭還有稍年輕的小姑娘小男孩的聲音。
“哇,阿姐!你救的那個人真活過來了,阿姐你真是神功在世!”
“要我說,我阿姐就是天下最好的,誰也比不上,這旁人都救不了的人,到我們阿姐手裏都能活下來,我們阿姐是最好的外頭!那些登徒子嘴裏烏七八糟的,沒一句幹淨話,說我們阿姐不好,呸,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他們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德行,就敢拿著我阿姐皮膚黑這一點反複笑話我阿姐,要我阿姐嫁給她們,他們怎麽好意思開口?又覺得我阿姐皮膚黝黑,又想要我阿姐給他們當老婆,真是一群廢物!”
“好了好了,小孩子家家的說這些幹什麽?你們隻需要開心快活一些就好了,不要在意這些東西,外頭那些人碎嘴子就讓他們隨便說去,反正他們這一輩子打光棍的爛東西,也不必放到我的麵前來。”
李春秀小小的斥責了一下自己多嘴的弟弟妹妹們,但也很溫柔,並沒有真的在責怪他們。
“嘿嘿,我知道阿姐的意思,我懶得和他們多說,這些人在我麵前胡說八道的時候,還想多買幾塊糖來賄賂我,讓我在阿姐麵前說說他們的好話,真呸,不瞧瞧自己是什麽東西?”
“反正這些人就是喜歡嘴裏這樣說著,心裏又想著一套。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娶不到阿姐就說我阿姐不好,這些人都是廢物!”
整個院子一下子就鮮活熱鬧起來,李春秀被自己的弟弟妹妹們逗得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呀,一個個調皮搗蛋的,我是說不過你們。我不和你們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