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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紙雞

  他表麵上看著,似乎確實是在盯著每一個人看,其實就是在發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心中早就對這件監視人的無聊又痛苦的差事兒厭惡至極。


  一開始這小青年還在想,自己不認真的話,被抓住了之後會不會被懲罰,但是後來他就逐漸發現了,自己的頂頭上司要管的人太多了,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他們這些小嘍囉。


  隻要不做出什麽太過過分離譜的事情,自己每天裝模作樣的,時不時抓個替死鬼,好像這日子還挺好混。


  但是誰願意時時刻刻都擔憂自己脖頸上的人頭是不是會被人一刀給砍了呢?


  走也走不得,整天在這裏渾渾噩噩的,做這些事情也不過就為了吃一口飯,還要擔心自己是不是會死,這樣的日子誰願意幹下去?

  別的不說,雖說在山溝溝裏是窮苦了些,可若是早知道出來了閔鎮要做的是這樣的事情,他甚至寧願在山溝溝裏種地,種地好歹也還能吃一口飯,更不用擔心自己哪天就因為什麽莫須有的秘密就死了。


  這本就是個僵局,他也不知道怎麽辦,現在碰上了晏昭昭,來喝一杯酒罵一罵,也不過就是因為心裏的憋悶始終不知道應該如何紓解罷了。


  晏昭昭一邊聽他抱怨,一邊陪他飲酒。


  不過實際上晏昭昭自己並不怎麽擅長飲酒,所以她隻是偶爾沾沾唇,而且這酒對比起她在宮中喝的種種玉液瓊漿來說實在是太差勁了些,太辣太衝喉嚨了。


  那小青年也不管晏昭昭不喝,晏昭昭不喝還更好,所有的酒都是他的。


  他一個人如同牛飲一般,一杯酒接一杯酒地下肚,喝得他臉一路紅到了脖頸,說話都喘著粗氣,連眼睛都在發光。


  他應該是許久沒有喝過酒了,聽他言語之中所說,這裏的人給他們的酬勞其實也僅僅限於能夠吃飽飯,不至於被餓死而已,莫說是喝酒,就是買些好點兒的衣裳都做不到。


  隔壁也有三兩個在喝酒的,但是一桌人可能就隻點一壺酒,三五個人,一人一小杯,一人嚐上一口,還沒嚐出來這酒水是什麽味道,一杯酒就已經下了喉嚨,喝了個囫圇,毫無意趣。


  他們見晏昭昭這一桌竟然如此大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禁投出了豔羨的目光。


  晏昭昭轉了轉眼睛,想起來之前小青年就說過,這個地方相當於是他們的秘密之處,非閔鎮之人壓根尋不到此處所在。


  會來這裏喝酒的基本都是土生土長的閔鎮本地人,近段時間則基本都是被坑害到此處,又不得脫身,心情陰鬱至極的一夥兒青年人。


  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被控製,但是一柄大刀懸在脖頸上,就是不想被控製,也隻能被迫被控製。


  而這被控製的種種惱怒和不悅堆積在一起,則一定需要一個宣泄點。


  於是晏昭昭便站起來,招呼周圍幾個眼饞不已的青年少年都到她那一桌兒去喝酒,又多要了好多酒水,滿滿地擺了一桌子。


  這些人正好是想喝酒卻又囊中羞澀的時候,剛剛晏昭昭請人喝酒的時候就已經夠大方,現在又請他們去喝酒,他們焉能有拒絕之理?


  所以晏昭昭一喊,他們幾個都是先眼含熱切地拒絕了,而晏昭昭再喊他們來的時候,就一個個口中說著不好意思受之有愧,然後還是眼巴巴地過來了。


  晏昭昭還攔他們一攔,開口就問:“你們的密語是什麽?”


  這話一出,果然個個拉下臉來,怨聲載道的很:“看來都是同道中人了,隻是這事兒實在也不必吧,這酒館裏又沒有旁人,還問這個,這喝酒就沒什麽意趣了。”


  一個個的,臉上都寫滿了惱火,看來都是被這密語給折騰的煩死了。


  晏昭昭也注意看了,大夥兒都對晏昭昭口中的“密語”反應劇烈,應該沒有什麽也不懂,隻混進來喝酒的,所以就將他們都放了過來,坐在一桌喝酒。


  晏昭昭的這一桌在稍微角落一點兒的位置,在這邊喝酒說話也不算引人注目。


  不過晏昭昭還是覺得要擋一下,一群人坐在一起喝酒說話,怎麽說也是個不小的目標。


  那小二的估計也是好久沒見過和晏昭昭一樣出手闊綽的了,晏昭昭說什麽,他就照著做什麽,晏昭昭喊他搬個像樣的屏風過來擋擋風,他還真跑去樓上搬了個半新不舊的屏風下來擋著。


  擋風是假的,晏昭昭隻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罷了。


  她在這裏說話,屏風擋著,也算不上怪異了。


  一夥兒半大小子聚在一起喝酒,都是一樣的苦悶,說著說著,話未免就說到一起去了。


  “你是從哪兒過來做事兒的?”


  “我?我他娘的閔鎮本地人,我就住在閔鎮東邊那條河的大樹屋裏頭,聽旁人說如今閔鎮之中缺人手做工,我想著貼補一些家用,就過來做工來了,誰曾想到是這麽個差事?”


  “我不是閔鎮本地的,我是隔壁董莊過來的,也是聽人說閔鎮缺人做工,要的人數不少,就帶著家中的弟弟一塊兒過來了,想不到還有這種扯淡的鬼事兒,做了事情錢不給還不讓走。”


  “要不是家裏還指望著我,我就真要和這些人拚了,不知道躲躲藏藏的在這裏幹什麽,我沒念過書,不明白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但是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兒,否則怎麽就盯著人家再正常不過的鄉裏鄉親看?”


  一夥兒人嘰嘰喳喳地罵起來,喝了酒,就罵得更加歡快了。


  晏昭昭悄悄地記下幾個罵的最凶的人,記住他們的名字,還有臉上的容貌特征,以及說話是否有口癖之類的,又親自給他們倒酒,套他們口中的話。


  不過一直都是他們說,晏昭昭一個字也不說也不對,晏昭昭也跟著一起罵;“你們還好些,離這裏還不算遠。


  我原是從隔壁的州縣過來做生意的,所以我身上才有這樣多的盤纏,如今能請你們喝酒,還不至於和各種兄弟一樣被騙得捉襟見肘。


  我過來了之後也是,認識了個兄弟,拿什麽能做生意賺錢的由頭來騙著我,我還真就信了,跟著做這樣的事情,做了這麽兩三天才覺得不對勁,這壓根就不是來做生意的。


  可我要走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我已經知道了秘密,我若是要走,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諸位住在閔鎮附近的好兄弟還勉強能回家去看看,我被困在這裏,眼見著坐吃山空,生意是做不成了,連家都回不了,也不知道這日子有什麽意趣,才這麽短短幾日,我便覺得生不如死了。”


  晏昭昭先是解釋自己為什麽有錢財請他們喝酒,然後也一齊跟著抱怨,很是不悅的樣子,果然引得眾人共鳴。


  眾人坐在一起說話,又推杯換盞,很快桌上的酒水就見了空,晏昭昭便叫他們稍等片刻,自己再出去要新的酒。


  她起身出去,周圍幾個就歎,大抵就是在說什麽,這事兒可真是倒黴,又說今日還碰上個晏昭昭這樣的知己朋友,大家難得能碰到一起,坐著說這樣多的話,不如想想能有什麽法子脫身才是。


  晏昭昭出去要酒,那小二的卻不在櫃台上,晏昭昭覺得有些迷惑,正探頭往外看去,就看到那小二的搭著毛巾飛快地跑了進來。


  “客官,恐怕不對勁,有人來了。”


  這小二的本來是去外頭給另外一個客人送酒菜,便看到幾個渾身氣派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人,正往自己這個小酒館走過來。


  他直覺覺得不對,晏昭昭今日出手闊綽又爽朗,他想賺錢,自然要保晏昭昭,便抄了小路,飛快地跑回來給晏昭昭通風報信。


  晏昭昭心中暗暗歎息,果真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一邊給這小二手心裏塞了二兩銀子,誇他事情做的好,自己立即轉身回去,與那些喝酒的小夥子分說,恐怕是咱們頂頭上的那些人來抓人來了,叫他們立即坐好來,莫說這些事情。


  走恐怕是來不及了,更何況這滿桌子的酒菜,就是走了人,這些酒菜也還在。


  那些人眼光毒辣的很,一看就知道方才有人在這兒飲酒作樂,酒沒喝完,菜也沒吃完,怎麽可能這麽急匆匆地跑了,定然是做賊心虛,反而適得其反,還不如坐下繼續喝酒。


  這一夥人一聽有人來了,膽子小的嚇得兩股戰戰幾欲先走,膽子大的喝酒上了頭,恨不得直接出去將那些該死的崽種個個打破頭,場麵一時之間有些混亂。


  晏昭昭輕喝一聲:“各位好兄弟,咱們也是一起喝酒談天的了,大夥兒都是一樣的,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這會兒要是露出破綻,恐怕咱們誰也落不得好,一會兒全被人給殺了,事情反倒不美。


  諸位一會兒就看我神情行事,隻當什麽也不知道,隻說咱們不過偶遇,所以坐在一塊兒喝酒就是。”


  不過也由不得他們想不想跑了,這麽一會兒,已經是有人來了,腳步聲漸近,聽上去倒像是催命的符咒一般。


  晏昭昭第一個笑起來,抄起桌案上的酒杯,與自己身邊幾個人碰杯道:“那話怎麽說來了,是不是‘酒逢紙雞千杯少’來著,今日遇到各位好兄弟們,實在是覺得高興啊!”


  然後她說完,又自己喃喃自語:“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紙雞是什麽?紙做的雞?可真是怪我孤陋寡聞,並不知道這些文豪的詩詞是什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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