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夢回 十三
晏昭昭從來沒有見過這麽不理智的南明和。
他的眼裏黑沉沉的沒有光亮,而他仿佛想要讓所有的人都跟著她一起去死。
梁喑輕蔑地看著南明和,他的目光落在南明和手裏的劍上,露出一個稍微顯得有些悲涼的眼神:“倘若能夠在黃泉路上見到她,我也覺得很好。”
南明和笑了一聲,沒有再說。
他出劍的姿勢簡單漂亮,一劍封喉,隻用了一劍就叫梁喑閉上了嘴。
梁喑死的痛快利落,而南明和轉身就走。
他死的時候似乎不見得多麽不甘心,比起顧景山睜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樣子,梁喑的臉上甚至有一絲解脫。
晏昭昭卻並不在乎梁喑會不會解脫,又因何而解脫,她如今一顆心都在南明和的身上。
梁喑死了,晏昭昭似乎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死氣兒更重了。
也許是支撐著他千裏迢迢奔赴襄城的最後一絲動力也死了——晏昭昭已經不在人世,而那些曾經叫她傷痛,叫她痛苦的人也全部死在了他的手上,於是他也開始覺得這世間沒有意義起來。
人活著,不就是一口氣嗎。
當吊著這一口氣的精氣神兒都散了,那人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多半是活不下去的。
晏昭昭跟著南明和往外跑,才聞到外麵傳來的濃烈的血腥味兒。
外頭的宮道上幾乎都是屍體,有之前被顧景山的人殺害的宮女兒太監,也有被南明和帶來的人殺死的顧氏衛隊。
爭奪來的很快,當權力最後落下帷幕的時候,晏昭昭以為這一任的帝王會是南明和。
但他似乎對這個爛攤子毫無興趣,在殺死梁喑和顧景山之後,他根本不顧自己身後顧家人的聲音,看也沒有去看那皇位一眼,縱馬出城去了。
晏昭昭跟著他一直往外走,須臾才認出來他出城的方向是自己的新墳所在地。
他風塵仆仆而來,從未管過自己滿麵的風霜,一路風馳電掣,似乎不知疲倦地往晏昭昭的墳煢而去。
地麵上的陵寢豪華冰涼,南明和在地陵的入口站了好一會兒,這才走到地宮之中。
因為梁喑想要讓晏昭昭能夠享受香火祭拜,而且他自己也會時不時去晏昭昭的陵寢之中坐一會兒,所以地宮並沒有讓人封死,而是一直讓奴婢們在這裏為晏昭昭守靈。
那些奴婢都是之前在群芳園之中伺候過晏昭昭的奴婢,晏昭昭看到她們的時候,才知道梁喑原來將她們從群芳園之中遣散,並沒有隨意地將她們處置,而是最後都送到了這裏。
這些奴婢之中有少時就伺候過晏昭昭的,自然也能夠認出和晏昭昭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南明和。
“二公子?”
有些奴婢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一邊給他行禮,一邊悄悄打量他臉上的神情。
理論上來說的南明和,已經死了——他作為養在琮陽公主膝下的南家二公子這個身份,確實已經離世。
但是這些小奴婢也不是真的蠢到沒救,以為自己白日見鬼,而是知道,從前南明和的身份,也是一開始就是假的。
他是誰?
這並不重要了。
他現在能夠長驅直入地進入這裏,多半意味著,他已經成為了新任的掌權者。
否則外頭的那些禁衛軍可不會這麽容易讓他進來。
既然如此,他的真實身份是誰還有什麽重要的嗎?
她們隻需要知道,順從他,不要忤逆他,自己的人頭就可以保住了,僅此而已。
“帶我去昭昭的墓室。”
這地宮修建得非常豪華,他入目所及之處,皆是一等一的金碧輝煌,滿是金銀玉器堆砌。
這些珠寶上反射出來的光都是冰涼的,就像是已經死去的她一樣。
她曾經是一個那麽渴望陪伴,那麽渴望溫暖的人,現在她孤身一人躺在這裏,與她的父母親相隔太遠,與他也相隔太遠。
這黃泉路上太孤單了。
小奴婢帶著南明和去了晏昭昭的墓室。
這裏修築的倒如同很多年晏昭昭還在群芳園的時候,她的閨房裏一樣。
晏昭昭的棺槨就在她的床榻的位置,隻是棺槨厚重,並不能夠放在架子床上,所以那一具架子床的底部已經完全被裁去了,隻有棺材在其中。
南明和走到了晏昭昭的棺槨前。
他一個人在晏昭昭的棺槨前站了很久,手中的寶劍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叮當”聲。
南明和跪在了晏昭昭的棺槨前。
男兒膝下有黃金,晏昭昭幾乎從來沒有見過傲直如他的二哥哥下跪的樣子。
但他跪在了自己的棺槨前,就像是小時候抱著她哄她的時候那樣,額頭貼在了冰冷的棺槨上。
棺槨是冰冷的,不如晏昭昭小時候的額頭一般有溫暖的溫度。
那時候她就已經是他的小太陽了。
可他卻沒能夠護好自己的小太陽,讓她被奸人所害,年紀輕輕地就離開了人世。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晏昭昭第一次見到南明和泣不成聲的樣子。
南明和沒有說話,晏昭昭卻知道他心中的愛向來無聲。
她的心都碎成了一瓣一瓣的,再一次跟著南明和泣不成聲。
晏昭昭想要抱抱他,這一次她無比小心翼翼地同樣跪在了南明和的身邊,即便知道自己不可能觸碰到他,卻也像是在擁抱他一般,雙手捧起了他的臉。
晏昭昭的淚撲簌簌地順著臉龐滑落,滾過她冰涼的雙唇。
她疼痛而虔誠在南明和的側臉落下一個輕吻,卻聽到南明和壓抑卻瘋狂的歎息:“不該如此的。你年紀輕輕,命不該絕,不該如此……”
“我與你的紅線既然是被人強行斷了的,即便你已經不在人世,我也不願意將你與旁人綁在一起。”
晏昭昭感覺到南明和心中似乎有什麽念頭在翻滾,她下意識地感覺南明和是要做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但她阻止不了他。
南明和在晏昭昭的棺槨前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他就叫人將晏昭昭的棺槨給拆了。
他這行為離經叛道至極,但現在也確實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了。
顧家似乎很想要南明和做皇帝,而南明和通過這件事情和顧家達成了一個什麽微妙的交易。
顧家以為南明和已經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所以給了南明和很大的自由。
比如南明和同意登基為帝,但他執意要立已死的晏昭昭為後,不僅是下了一道道的詔書,甚至還將晏昭昭的屍骸都遷回到皇陵之中,將她和她的父母合葬在一起。
他將晏昭昭的靈位擺在自己的寢宮之中,然後深居簡出,不知道平素裏都在宮中做什麽。
顧家有心思把持朝堂,南明和也沒心思做皇帝。
他甚至比梁喑還更不樂意管事兒,反正顧家一門心思想要統治天下,南明和這會兒並不稀罕和他們爭。
顧家一直都覺得不對勁,但是又沒能找出什麽證據來,直到後來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之後,顧家才驚覺南明和想做什麽,但那時候他們已經來不及阻止南明和了。
他深居簡出,並不是因為他在宮中,而是他早就已經出宮去了,不在宮裏。
宮裏都是他留下的眼線在幫他做戲,南明和早就走遍了山川大澤。
他當然不是去觀光攬勝的,他甚至北到困龍山,南到昆侖山——他走遍這山川大澤,隻為了一件事。
他用了顧家的秘法,窮極一切地收走了所有的大地運脈和王朝氣勢。
南明和根本就不在乎這世間的其他人,更不會去在乎自己這個屬於顧家的王朝。
皇位和權勢是南明和用來拖延利欲熏心的顧家人的,隻要王朝在,這一群幻想了幾輩子想要做皇帝的人就能夠在那無盡沉湎,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他在做什麽。
現在一切他都已經準備好了,所以不再需要遮掩。
而顧家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南明和在做什麽——他用這全天下的山川大澤,收集所有的時間氣運,隻為了一件事情。
他用毀掉這世間一切,甚至是將整條世界線都因為生機氣運被奪、而陷入昏昏沉睡之中為代價,換晏昭昭一個人重新往生,再來一次。
他不在乎一切,不在乎自己,隻在乎那個已經死去的晏昭昭。
世界線已經開始崩潰,顧家就算已經察覺到,也來不及了。
顧家的秘法就是如此,為什麽顧家的老祖宗能夠一直活到今天,就是因為他一直都在用顧家的秘法奪取世界線的精粹,用時間和氣運來換自己壽命無窮。
這種汲取是不可逆的,因為世界線的氣運被奪走之後,無法再還回去,隻能夠通過漫長的時間累積。
但顧家的老祖宗可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因為毀壞世界線,奪取整個世間的氣運,是最大逆不道之事,他每次偷取的氣運都不算多,足以不讓世界產生變化,不引起別人的察覺。
而那個顧家的死對頭,已經飛升去了的老牛鼻子清秋子映雪,早就知道他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