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孩子
阿蠻沉默了一會兒,又幹巴巴地說了兩句安撫她的話,大約是想要討她歡心,使她寬懷他的過失之錯,晏昭昭倒也沒必要為難一個常隨車夫,故而也沒有責怪他。
馬車很快就平平穩穩地到了宮門口。
這個時候姨母應該還在禦書房之中批閱奏折,今日的事情指定是瞞不過姨母的,與其等姨母上門來找自己,還不如直接去禦書房。
更何況說完今日的這個事情,先前想的顧家還有梁喑的事情,也該好好地和姨母分說一番了。
她一進宮就往禦書房去,不想卻在路上碰見了蕭貴君。
他應當是匆匆忙忙過來的,一貫儒雅溫柔的臉上竟有兩分焦急,待見到晏昭昭之後,臉上的這一份焦急才緩了下來:“公主,我聽聞你今兒在宮外遇到了刺殺,可有受傷?”
晏昭昭也就脖頸上被那賊子射來的箭給擦了一道,破了點兒皮,流了一點兒血,並不嚴重、
這回來的一會兒,就已經不再流血了,所以她搖了搖頭笑道:“多謝貴君關心,今兒我沒有傷到哪裏。”
但蕭貴君已經看到了晏昭昭脖頸上的那一道紅痕了,有些擔憂地說道:“你這孩子,還說自己沒有受傷,分明瞧見你脖頸上有傷了,倒何必這樣為難自己?
我知道你心中有溝壑,今日的事情要趕著去和陛下說道,我也攔不得你叫你好好處理下自己的傷口,但也不能夠看著你直接就這樣去了。這是我先前一直在用的白藥,你拿去敷一敷,一會兒事情說完了,再喊太醫給你開一盒子的舒痕膠,回去就不會留疤了。”
蕭貴君對晏昭昭輕聲細語地叮囑了幾句,又從懷裏取出來一個小藥瓶,瓶子上頭寫著白藥二字,確實是上等的止血良藥。
不過晏昭昭現在都已經不流血了,看來蕭貴君這等聰明絕頂的人,還是關心則亂啊。
但是說到關心則亂的這個詞兒,晏昭昭又覺得有些奇怪了——蕭貴君對自己,真的能到關心則亂這個地步麽?
她和蕭貴君真正相熟起來,其實也不過就是這一個來月,還多是姨母在其中穿針引線。
雖說晏昭昭的心中十分感激蕭貴君對自己的包容和照顧,但是難免還是有些許陌生的,卻想不到蕭貴君原來這樣關心自己。
晏昭昭的心裏這一瞬間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不過蕭貴君這邊卻沒有她那般思慮重重。
他叮囑完晏昭昭之後,隨後就不再多說了,反倒站在原地,看著晏昭昭逐漸遠去的身影。
晏昭昭能察覺到他的目光,不免覺得心中溫暖。
她在宮中,還很少有人這般叮囑自己。
蕭貴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就像是慈母一般。
他溫和又內斂,似乎時時刻刻都在為她擔憂,很多時候甚至把事情想的比她想的還要遠些,然後便十分體貼,關照到許多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
如果蕭貴君有孩子養在膝下的話,他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慈父吧。
想到這裏,晏昭昭腳下的動作沒有停,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便看到蕭貴君仍舊站在原地。
蕭貴君見她回過頭來了,便抿著唇露出一個很小的笑容來,帶著安撫和鼓勵之意。
隨後他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脖頸上的一側,然後指了指手心,打了個注意的手勢。
晏昭昭看了一眼,便知道蕭貴君應該是在示意自己,一定要記得自己脖頸上的傷口,要記得用藥。
他這麽大一個人,竟還會這樣孩子氣的動作,晏昭昭看著,便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晏昭昭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遙遙地衝著蕭貴君的方向行了個萬福禮——晏昭昭很少對人行禮,即便是行禮,她也很少這樣真正敬重地行禮,而很顯然能夠從現在她的動作之中看出,她是真的非常敬服麵前的蕭貴君。
“去吧,快去吧,我這就回去了。”蕭貴君見晏昭昭停了下來,臉上那個笑容便顯得更加溫柔了一些。
晏昭昭能夠看到蕭貴君似乎是在說話,但是蕭貴君的聲音她是已經聽不見了。
這個距離並不近,在宮中也定然不會像在外頭一樣扯著嗓子大呼小叫,不過晏昭昭逆著夕陽的光芒,還是看到了蕭貴君微微翕動的嘴唇。
他的身形清瘦又雋永,背後就是紅牆綠瓦,然後便是漫天的金光。
秋日的夕陽乃是金光之中帶著一點點的橘紅,看得讓人覺得心頭熱烈,卻又容易生出一股子悵然若失的感受。
晏昭昭多看了一會兒,總感覺自己心中哪裏怪怪的。
她似乎忍不住有什麽話想要和蕭貴君說,但是這一時半會兒她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要說什麽,更何況自己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不能夠站在這裏和蕭貴君遙遙對視了。
想到這裏,晏昭昭便再次笑了笑,朝著蕭貴君擺了擺手,輕聲說道:“貴君先回去吧,我快要到了。”
晏昭昭也不知道蕭貴君有沒有看懂自己的唇形是什麽,但她總感覺自己今日有些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殺之後留下的後遺症,總感覺自己似乎在這夕陽光之中有些傷春悲秋。
所以到後來晏昭昭甚至都沒有去仔細看看蕭貴君臉上的神情,一個人匆匆忙忙地就走掉了。
蕭貴君看著晏昭昭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容來,然後漸漸地收了起來:“走吧,咱們回宮去,一會兒你去太醫院走一趟,若是沒有見到禦書房宣召太醫,你就傳我的旨意去,給公主找個太醫瞧瞧身上的傷,她可不能夠受傷了。”
蕭貴君身邊的常隨便說是,兩個人慢吞吞地往琅嬛宮的方向回去。
回去的路上,蕭貴君身邊的常隨倒有些忍不住說道:“貴君待公主可真好,從前那些皇子們過來的時候,倒也沒見貴君待他們好,奴還以為是貴君不喜歡小輩兒,如今瞧瞧,倒還是公主和貴君投緣。”
蕭貴君忍不住笑道:“她是個有良心的,事事都做得好,心裏頭也記掛著我,我待她好一些,原也是理所應當的。至於皇子們……皇子們皆不是我的孩子,他們應當在他們自己的生父身邊,我若去教養他們,這不是越俎代庖了麽?”
蕭貴君的嗓音徐徐,不見得激動,隻餘平緩。
“公主待人極好,奴倒也看出來了,公主待貴君也是一片孺慕之心,是真心。”那常隨應了一句。
這後宮之中,最難見的其實不是帝王的真情,而是一顆待人的真心。
蕭貴君其實也很清楚,即便他如今和陛下已經將很多當年的誤會都說開了,但他和陛下之間仍舊橫亙著許許多多繞不開的事情。
而這些事情,他不會主動去問陛下,陛下也不會主動和他解釋——陛下對他自然是有真情的,真心也有,但完完全全的真心,早在許多年前其實就已經分出去給別人了。
而這個人已經死去了,死人才是最大的贏家。
他在最不值得,亦或者算是最值得的時候離開了這裏,於是在陛下的心裏自然留下的是自己最好的記憶和最美的時刻,即便他已經死去不知多少年,但他仍舊可做陛下心裏不能夠提及的一個陰影。
當年的遺憾當然可以在現在補足,但正是因為遺憾以及很多陰差陽錯,現在的他和現在的陛下,其實早就已經回不去當年還在太學之中青梅竹馬的時光了。
蕭貴君不敢說自己和那一位究竟誰在陛下的心裏分量更重一些,但是有一點,即便他不願意承認。卻也是事實,就是他死了,他卻還活著,那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已經是輸家。
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能夠得到的,往往並非是最珍惜的,而得不到、挽回不得、再難擁有的,那才是心裏頭最獨一份的存在。
正是因為如此,蕭貴君其實又更加地渴望真心。
晏昭昭的孺慕之心是真心,即便這一份感情其實也並不深厚,但是這是難能可貴的真心。
蕭貴君看著晏昭昭的模樣,除了最開始想到那個人的時候會覺得別扭之外,現在已經總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喜愛之意。
這倒也很正常,她知恩圖報,知冷知暖,他對她的好,她都會依樣甚至加倍還之,為人聰明伶俐又孝順,怎麽可能不討人喜歡?
其實也正如同晏昭昭感慨的那樣,如果蕭貴君有孩子養在身邊,他一定能夠成為一個慈父,而晏昭昭現在,便成為了蕭貴君在這一方麵的渴求。
他當然也曾經幻想過,自己若是和陛下有孩子該多好,他一定會好好教養他,保護他,直到他長大成人。
若他是個男孩兒,他就會教他如何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若她是個女孩兒,他也會教她如何成為一個經過不讓須眉的好姑娘。
可惜他知道自己和陛下過往不可能有孩子,而現在即便他已經與陛下心意相通,卻也不太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