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失約
正如蕭貴君其人一般,幾十年如一日,從未變過。
這些點心都是涼點心,可以直接吃的,大約是蕭貴君已經知道如今要送到陛下手裏頭的膳食皆要層層把關,若是送那些熱的點心過來,等驗毒的步驟都過完了,恐怕點心也早就涼地不能吃了,不僅心意作廢,還糟蹋東西。
送可以直接吃涼的點心過來,就不用重新再熱一遍,美味也未被破壞,正好呢。
蕭貴君的玲瓏心思倒也可見一斑。
雙福這個時候便回來了,說是曲大人稍遲就到,而女帝便邊喝涼茶邊吩咐他:“朕記得先前高句麗國進貢了一批上好的橘子,說是國寶一般的東西。那橘子確實和襄城本地的不一樣,黃澄澄的如同小燈籠一般,十分好看,不過朕嚐了幾個,覺得十分酸,不合朕的口味。
朕方才倒是想起來貴君很愛吃酸的東西,你不如差人去將冰窖開了,將這些橘子皆送去給貴君嚐嚐。還有就是,方才蕭貴君來送東西來了,朕聽到他說他年紀漸大腿腳不方便了,他可差過太醫看過沒有?若是沒有,你去太醫署吩咐一個太醫去琅嬛宮看看他,為他開些藥膳,省的等冬日來了,又濕又涼,風濕難受。
再有就是,去年冬獵的時候不是得了數塊極好的銀狐料子麽,貴君一貫畏寒,你一會兒喊人走一趟織造司,叫人取了那幾塊兒銀狐料子,為貴君做一對護膝和大氅,到時候冬日裏正好用的上。”
女帝邊說,便想起來方才蕭貴君不疾不徐地吩咐門口的女官之時的語氣。
往日裏她最討厭絮絮叨叨,這會兒自己叮囑起來,倒也是話這樣多。
女帝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雙福倒是很高興地應了一聲,隨後又壓低了聲音詢問女帝:“今兒可要通知琅嬛宮那頭準備一番,接應著?”
琅嬛宮是蕭貴君的寢宮,雙福的意思倒很明顯,一點兒都沒有遮掩。
女帝忍不住拿起自己身邊的一張廢了的折子往他身上一拍,笑罵道:“你這憨貨,旁的事情你是一概不問,這樣的事情你倒比誰都積極!”
雙福便眯著眼睛嘻嘻笑,也不反駁,他生的胖乎乎的,看上去便十分討喜。
雙福當然不關心那些朝堂之事了,一來他聽不懂,二來他不樂意聽也不應該聽,這該聽什麽該操心什麽,雙福的心裏清楚的很——他最關心的還是陛下開不開心,心裏頭鬱結不鬱結。
聽不懂那些朝廷上的東西完全沒事兒,但關懷關懷幾個月沒有進後宮的陛下,問問她今夜想去哪位公子的寢宮之中過夜,這便沒有什麽問題了吧?
去月華居雖然是不錯的,但是那個地方終究少了主人,也少了人情味兒,在那兒呆久了,他都難免想起來舊主兒的音容笑貌,覺得渾身都難受了起來。
月華居的主子早就如同那一塊兒再也見不到天日的“關雎宮”金匾額一般,人世間難再尋覓了,偶爾去去月華居坐坐是好事兒,但去多了,那就未免傷心傷情了。
真要說雙福最看得上這後宮之中的哪位公子,那自然還得是蕭貴君。
蕭貴君出身名門蕭家,乃是正經的嫡長子,身份貴重,涵養過人,和女帝陛下又是青梅竹馬在太學之中一同念書的情分,這一點就比後宮之中其他的公子要好到不知道哪兒去了。
女帝後宮之中的另外幾位公子,有的是女帝外出巡遊的時候,理性接待的地方大員家的公子,有的是平頭百姓,也有那等從南風楚館之中出來的清倌兒——真要讓雙福來看,這幾個哪個比得上氣度涵養與身份地位皆是一等一好的蕭貴君?
蕭貴君原本可是蕭家用心培養長大的繼承人,若不是後來女帝將他納進宮中,今日的蕭家家主必定是蕭貴君。
蕭貴君的性情也好,待人從來都是溫聲細語的,從未見過他發脾氣的時候,對陛下雖說不言不語溫文爾雅的,卻在細節上是最最用心的那一個;
而至於後宮的子嗣們,他處理地也很好,從未和別的公子一樣厚此薄彼的,因而雙福最敬重的也就是蕭貴君了。
他這幾個月在月華居之中跟著女帝,隻覺得女帝的心情一直都很不好,去蕭貴君那裏,也許貴君能夠開解開解她。
當然這些話就不是他一個奴才該說的了,雙福也不過就是敢在心裏頭這麽一想,想過了之後,便火速閉嘴,假裝無事發生了。
他偷偷拿眼去看女帝,便瞧見她伏在桌案上奮筆疾書,心中一涼,又覺得陛下今夜是不會去後宮了,難免有些難受。
而這個時候女帝大約是受不了他那個專心致誌的眼神了,又抄起一本寫廢了的折子,往雙福的頭上一飛:“你這般看著朕,就如同那怨婦一般……公子們個個都沒說話呢,你反倒在這哀怨起來了,當真是受不了你,罷了罷了,你去吩咐琅嬛宮就是了,可不要這樣看著朕了,受不了。”
雙福立馬就喜滋滋地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出去安排方才女帝吩咐下來的所有事情了。
她說的不願意,可雙福對她還不了解?
多半是很願意的——想想看了女帝幾個月的哀傷神色,今兒終於能見到陛下開懷一回了,雙福這心裏高興的很。
隻是這話他就不能夠往外說了,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雙福高高興興地去了,而女帝便又再次拿起桌案上的那些奏折,一本一本地批閱。
事情太多了,而且越到八九月份,事情便越是繁冗複雜,且又棘手難處理。
不過是短短兩日,她這桌案上就已經堆滿了折子,今兒看了大半天,也就看了其中的三分之一不到。
這些還都是重要的折子,想想還有那些不重要的,皆都發到禦史台去了,可見這些日子皇宮之中究竟收了多少份奏折。
忙,忙,忙,忙之又忙,忙上加忙,倒是壓得她心中一點兒別的念頭都沒有了,全心全力地都撲在這國家大事之中去了;
而等到曲大人過來的時候,她又要吩咐曲大人如何如何,這般這般,曲大人走了之後,女帝又要抄起桌案上的奏折看個不停,時不時用朱批寫出各種批注來,時間便快地如同流水一般。
雙福不在,還真就沒人敢打攪女帝看折子,等女帝終於看完一打折子的時候,才驚覺時間過的太快,此時恐怕已經很晚了。
她站起身來伸個懶腰,隻覺得自己這一趟坐的實在是腰酸背痛,心中還想這等日子實在辛苦,可這又是她身為帝王必須的職責——這般一想,自己還在做太女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練習如何在短時間之內應對大量的事情,批閱折子也是其中一項,想了想自己先前還在說晏昭昭多需曆練,這不正好是個曆練之機麽?
太學之中念書輕鬆的很,等她回來之後,給她些無傷大雅的折子批一批,也不算什麽難事兒,還能夠鍛煉鍛煉她理事的速度,何樂而不為呢?
想完了這些,女帝才抬手喊了外頭的女官進來問時辰,結果那女官回稟,說現在已經是亥時有餘,將近子時了,女帝這才暗道不妙。
糟糕,這可如何是好?
想想自己先前還叫琅嬛宮之中準備著,想不到一拖便是這個點兒。
又叫蕭貴君等她了,她心中倒覺得有些歉疚。
好在明日休沐,不必上朝,她倒還可暫且喘息一會兒。
雙福這個時候才匆匆忙忙地跑回來,說是路上去織造司的時候出了點兒小事兒,耽誤了些許時間,這才晚回來了許久,又說琅嬛宮那頭還並未歇下,蕭貴君在等女帝前去。
女帝這便差人備下轎輦,往琅嬛宮去了。
到琅嬛宮的時候,蕭貴君果然並未歇下,女帝攔下了通傳的內侍,悄悄地進入到琅嬛宮中。
琅嬛宮的燈正亮著,蕭貴君在寢宮之中。
他的窗前掛了一盞小燈,正隨著夜風搖搖晃晃,木窗上倒影出他的影子,清雋正好,甚至連輪廓都露出清俊溫雅的氣息。
女帝進到寢宮之中,便見蕭貴君正合衣坐在椅子上,捧著一卷厚厚的書在看。
蕭貴君見女帝來了,便將書卷放到一邊,起身行禮。
女帝的目光落在那本書卷上,發現是一本極為晦澀難懂的醫書。
女帝再抬眼看到蕭貴君溫和的神情之時,忽然又從心底生出來深重的愧疚之感。
若非是她納了蕭貴君入宮,如今他定然是能夠一展宏圖的蕭家家主——蕭貴君在太學之中念書念的極佳,過目不忘,詩詞歌賦幾乎是樣樣精通,乃是遠近聞名的青年才俊,更是一榜進士出身,是他那一年的探花郎。
探花郎打馬遊街,容色無雙,被投了數百多芝蘭花朵,可他一朵都未收下。
若她並未將蕭貴君納入宮中,他便可在朝堂之中大展拳腳,而非像如今這般,深夜了未能睡下,而這樣苦苦等待的,不過是一個失約來遲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