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書信
比起晏昭昭見過隱於山野之間的玄鳥教教眾,顧家如此,實在叫人唾棄不已。
難怪晏昭昭上輩子接手朝廷的時候,朝廷裏留下來的幾個顧家人似乎關係都並不好的樣子,她以為是政仇,如今想想,應當是在顧家便爭鋒相對慣了,出來亦是如此。
南明和看到晏昭昭的神情,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便抿著唇輕輕吻了一下她因憤憤不平而亮晶晶的眼睛,輕聲說道:“顧家所為,大約也是為了從其中遴選出最優秀又最有野心的繼承人,這才能夠做陛下的......爪牙。”
爪牙這個詞兒,南明和隻覺得還是溫和了。
他開口想說的是做女帝的走狗,但他又覺得女帝卻並不是造成顧家如此慘相的人,便懶怠出言不遜。
更何況晏昭昭和女帝關係甚好,他也不想叫晏昭昭聽了為難。
“二哥哥的意思是,我姨母知道顧家是如此?!”
果真晏昭昭就又睜大了眼睛。
“顧家從來如此,從大羲立朝開始,顧家便是這樣,從眾多子弟之中選出最優秀的兒郎,為大羲朝所用。陛下做的是天下的陛下,她要操心的事兒很多,顧家這些小事,原也不是放在她心上的。”
南明和的語氣很淡。
這句話他是真心實意地說的。
女帝真的很不容易,南明和小時候可能還怨懟過,為什麽天子不會垂憐他們這些可憐的人,但隨著自己手裏頭的權利越來越重,南明和也逐漸明白了。
權力越多,責任越大。
女帝是整個大羲朝的統治者,她要操心的事情比這多了去了,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軍國大事,她屬實是沒有空去管這些小事的。
顧家隻要能夠給朝廷提供源源不斷的人才,女帝也會親自給顧家的少主派太醫以示恩寵,這和少主究竟是誰沒有關係,而是女帝對於顧家的榮寵罷了。
站在女帝的角度想一想,其實女帝也沒有什麽錯誤。
南明和沒有錯,女帝也沒有錯,這個製度並非是女帝留下來的,是顧家的老祖宗留下來的,錯的人是顧家這畸形的製度,是當初將這個製度訂立下來的顧家老祖罷了。
他已經可以十分心平氣和地說起這些事情來了,幼年的憤憤不平如今已經變成了冷靜和客觀。
自然,傷痕是無法磨滅的。
但好在南明和的身邊還有晏昭昭這束光,如果晏昭昭這束光熄滅了,南明和恐怕會忍不住讓整個大羲朝都給晏昭昭陪葬。
什麽扯淡的顧家責任,什麽惡心人的家國大義,南明和可不是什麽君子,他能夠客觀地看待這一切,卻不意味著他也能夠和旁人一樣。
南明和的心很小,他的心裏隻裝得下一個晏昭昭,如果晏昭昭這束光熄滅了。他整顆心就都會浸泡在黑暗之中,將每一個見了鬼的來客都通通殺死。
南明和垂了垂眸,遮住了自己眼底的戾氣。
晏昭昭沒注意到南明和眼底的戾氣,但她同樣如此,越聽越覺得惱火。
她一想自己二哥哥在顧家過的是這等非人日子,她就恨不得將那些欺負過南明和的人通通給殺了。
是的,這群人裏包括見了鬼的偏心鬼顧五娘,也還有一門心思就想著針對南明和的顧駟。
她恨不得這些人腸穿肚爛,就和上輩子晏昭昭被梁喑送上了斷頭台的時候,叫他們血灑當場不可!
晏昭昭身上的戾氣比起南明和來說都還要重上幾分,南明和不想叫小姑娘這樣年紀輕輕的便一身戾氣,便將自己的手強行擠入到晏昭昭的掌心裏,輕聲說道:“那些事情叫我來就是了。你就乖乖巧巧的,天真無慮地做好小公主便好了,這雙手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不應當叫這雙手沾了血。”
南明和的嗓音很溫柔,溫柔到晏昭昭都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心裏所有的憤怒都一瞬間給丟到了九霄雲外去。
什麽時候,也有人會告訴自己,你是個身份金貴的小公主,那些殺人見血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去做,便應當如同自由的風一般,快活而瀟灑。
太久太久了。
這世界上有很多自己並不想要做的事情,但總是會因為種種原因而不得不去做,卻沒有人考慮這件事情她願不願意去做。
就像是當初梁喑要她做的事情一樣,他以愛情為名,讓晏昭昭做他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劍,告訴她愛他便應該去為他做他想要做的事情,這才是真的愛?
這才是真正的愛?
這是個屁的愛情。
縱使晏昭昭教養甚好,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想要罵兩句娘了。
梁喑屬實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仗著晏昭昭自己蠢,年紀輕輕的什麽也不明白,就將她捏在手裏頭當槍杆子使,越回想一次,晏昭昭就覺得當年的事情越離譜一次。
晏昭昭以前並不覺得如此扯淡,如今見過南明和了,隻覺得梁喑說的那都是什麽屁話。
若他的愛情真是如此,那當初怎麽晏昭昭讓他去把和自己有舊仇的晏府大房全殺了的時候,他卻顧左右而言他呢?
若他的案情真是如此,那晏昭昭希望他能夠收手,和自己過個溫柔恬淡的日子的時候,他怎麽還是弄死了自己的那幾個表兄?
每每不過那麽幾個理由,“我是被迫的”、“我也想要活下去”、“昭昭,你就權當是可憐可憐我,可憐我在避暑山莊十幾年一天好日子也沒有過過,將你的金甲軍錦衣衛都分我一半吧”。
她痛苦糾結,最終給了,也永遠地陷入在了愧疚之中——而梁喑會想起來晏昭昭的愧疚痛苦嗎?
他不會,他一定覺得晏昭昭真是個愚蠢好騙的蠢蛋,自己三言兩語就能哄得她為了自己團團轉,卻壓根不會考慮晏昭昭為了他做這些,心裏究竟會有多難過。
簡直就是高下立見。
當然了,晏昭昭自己也是實屬愚蠢至極,她說別人蠢鈍如豬,其實上輩子的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個,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反而還沾沾自喜,快活不已。
蠢,活該。
晏昭昭深呼吸了一口氣,又將這些思緒給通通拋到腦後去了,反手講南明和的手握地更緊了,將這個話題岔開了:“二哥哥,那我娘親知不知道你是顧家人?”
晏昭昭問道。
她還是很好奇,當年娘親將他撿回來的時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公主其實一眼就看出來了我並不是晏家小姐的孩子,她應該是曾經在宮中見過顧駟的畫像,覺得我與顧駟十分相似,絕對不是南家的人。
我那個時候尚且年幼,如何與公主比?
三言兩語我便被公主套了個嚴嚴實實潰不成軍,公主知道我並不是晏秋和南家少爺的孩子,也知道我和顧家脫不了幹係。”
回想起這一段的時候,南明和目光之中帶了些笑意。
聞言晏昭昭並不意外。
她娘親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就是自己身上的變化她娘親都門兒清呢,懶怠說而已,南明和就當真能夠這麽簡簡單單地騙過她了?
不大可能。
不過晏昭昭見他笑了,便有些好奇地問道:“二哥哥笑什麽?這其中有什麽緣故不成?娘親既然識破了你的身份,怎麽還肯將你帶回來,叫你成了我的哥哥?”
昭昭迷惑,昭昭要問。
“彼時我其實很有可能會被從公主身邊趕出去的,但有個小精靈鬼,其實從最開始沒有見到我的時候,便已經救了我一命呢。”
南明和有些想笑。
“公主聽聞我自稱,便見了我一麵,叫人將我帶到了她的軍營之中,我彼時敵不過公主玲瓏剔透,敗下陣來,公主便叫我將我丟出去。
公主仁慈,沒叫我去死便是好的,倒是這時候外頭跑進來一個急急的傳令官,說是小公主有信兒來了。”
即使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年,這個場麵南明和想起來還是未免想笑。
他歪歪扭扭地坐在一邊,外頭跑進來個捧著雞毛信的郎官兒,說是小公主百裏加急送過來的,一定要公主現在就看,馬上回信。
晏昭昭聽得有些迷茫。
小公主自然就是她了,可她什麽時候這樣鬧騰過,居然在娘親在外頭領兵打仗的時候還這麽鬧騰著要寫信給娘親,還非要娘親看?
不記得,晏昭昭不記得了。
“這定然是個假的,我何時會做這樣失儀的事情了,可絕不是我!”
晏昭昭說道。
然而下一秒南明和便輕笑出聲:“那信是你寫的,我見過。”
“???我寫了些什麽玩意兒??”
晏昭昭懵了。
她有這麽無理取鬧,有這麽不識大體,有這麽不可理喻嗎?
“昭昭那時候年紀小,做些孩子氣的事兒也實屬正常。不過四五歲的小毛頭,纏著娘親愛嬌,原也是正常之事。”
南明和見晏昭昭滿臉震驚,忍不住伸手摸摸晏昭昭的頭。
愛嬌?
晏昭昭就感覺自己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她已經有些不受控製地有了不好的預感——不會晏昭昭小時候真的寫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給娘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