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矛盾
晏昭昭實打實地慌了。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要將自己心裏的疑惑問出口,想要親耳聽到南明和說出她想聽的那個答案。
南明和看著小姑娘一瞬間就紅了的臉,還有她眼底局促不安的神情,對她的心事了如指掌。
從她一開始不由自主的依賴和信任,到她後來的迷茫和失措,再到現在的小心翼翼的一心期許,南明和其實早已有數。
就像他明白自己心裏不由自主的包容和寵溺,到他後來近乎偏執的想念,再到現在他難以克製的渴求,南明和也一樣完全明白。
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昭昭還是太小了。
他怕她還沒有見過旁人的風姿,還不曾遇到過比他更好的人,所以被拘囿了目光和眼界,換而言之,就是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了——他希望她是見過了千種不同才當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而並非在這樣匆忙局促的情況下,被他摘到懷裏。
那對晏昭昭不公平。
她有著這世上女子最尊貴的地位,有些舉世無雙的容顏與智慧,南明和終究還是自卑的——他怕他配不上她,怕她在見過了旁人之後又反悔。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得而複失的痛苦遠遠比求而不得要痛苦的多。
說句自私的話,南明和也不願意經曆這種痛苦。
但說句不自私的話,南明和希望晏昭昭能夠獲得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她的良人是真正為她所喜,並且永遠不會令她覺得後悔失望的存在,而那個時候,南明和才會覺得這是她真正應得的幸福。
所以說他也同樣是無私而又自私的。
他又希望晏昭昭能夠真的過得快樂,又希望自己受到的痛苦小一些,於是矛盾和困惑交織在一起,令他覺得飲鴆止渴,又令他覺得飛蛾撲火。
當然,如果到昭昭十五歲生辰的時候,她仍舊是這般心思,南明和便再無顧慮,可現在的昭昭才不過十四歲。
南明和一邊告訴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涼家寶藏的事情結束,等到晏昭昭能夠光明正大地頂著自己的身份回到襄城去的時候,那時候她便應該十五歲了。
少女的花信之年正好,她若已經看過那些風景卻仍舊選擇留在自己的身邊,南明和就算得償所願,無怨無悔了。
但是南明和的心裏亦同樣不甘心,若是他真真正正地自私一點,將晏昭昭死死地抓在自己的手裏,那他就應該等晏昭昭自己問出口,然後順應著她這時候的心意說出肯定的答案,這樣他也並不算多麽小人,至少這個時候的晏昭昭是快樂的,她並不會因為自己的這個選擇而感到極度的後悔。
但是南明和做不到。
可是如果錯過了晏昭昭鼓起勇氣的這樣一次機會,他什麽時候還能等到第二次呢?
南明和同樣不知道。
一手他想要握緊,一手他想要暫時鬆開。
理智和情感交織在一起,矛盾無比,就像是以爾之矛攻爾之盾一般,無論哪一方都是南明和自己——南明和也不是神,他做不出公正無私的判斷。
無論選擇那一邊都是疼痛,他最後也隻能懷著這種疼痛,選擇對晏昭昭最好的那一個方法。
所以在看著晏昭昭眼底的期望之色越來越濃的那一刻,南明和忍著自己的心裏的鈍痛,臉上卻盡量平靜地開口道:“昭昭,有件事情你忘了。”
晏昭昭不知道自己的二哥哥在剛剛這樣短暫的時間裏究竟過了一番多麽糾結的心思,她滿腹的情思忽然被打算,臉上一刹那便出現的空白之色。
“你打算去暗淵的安排,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南明和知道自己拿公事出來打斷晏昭昭的情緒洶湧簡直惡劣至極,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亦知道錯失這一次的痛苦,所以語氣同樣頓了頓,便顯得格外蒼白了起來。
南明和藏在衣袖之中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握了起來,但他的臉上仍然要保持著平靜的神情,以免被眼前的小姑娘洞察了他這滿腹九曲十八彎的心思。
南明和對自己也不屑一顧。
晏昭昭也很快反應了過來。
她下意識地覺得慶幸,因為剛剛那種情感分明是衝動的——她不是一直害怕南明和並不是那個意思嗎?
如果真的不是,如果他並不知道玲瓏骰子安紅豆的含義,也並不明白送紅豆給女孩兒究竟是什麽樣的含義,晏昭昭貿然問出口了,究竟會有多麽尷尬?
要是以前年紀還小的時候,很多話語都能夠用天真無邪掩蓋,而她也堅信不疑地以為南明和就是自己的兄長,不會產生任何出格的情緒,更不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年幼時候的隔閡能夠通過大哭一場解決,但現在的呢?
現在晏昭昭知道事情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了。
南明和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她的心已經在日日夜夜的依賴與相互扶持之中越來越偏。
是有所珍愛,才會小心翼翼,心中惶恐。
這和上輩子她對梁喑那種被誑騙後產生的迷戀截然不同。
現在回想起來,晏昭昭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心悅梁喑那一點,是喜歡他英俊貌美,還是沉迷於他的甜言蜜語,亦或是那些全摻雜著虛情假意的溫柔陷阱?
晏昭昭回答不出來。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什麽心悅南明和。
她甚至能夠想出來一百個不同的理由——她喜歡他對自己下意識的信任與包容,喜歡他對自己坦誠一切的真實,喜歡他看自己目光裏的專注,喜歡他對自己每一個動作裏下意識的小心翼翼與嗬護。
晏昭昭覺得自己一定是昏了頭了。
她甚至覺得就算是他為自己撫平衣袖的褶皺、戴正頭上的發簪都令她心悅無比——這種情感比她當年對梁喑的迷戀還要波濤洶湧難以控製,卻又比她對梁喑的迷戀要更小心翼翼地多。
她害怕那是鏡中花水中花,於是擔憂便成了掣肘,珍視反倒令她裹足不前。
晏昭昭也同樣會覺得自己是不是配不上這樣優秀的二哥哥——在晏昭昭的心裏,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麽舉世無雙,也並不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有什麽吸引人的有點。
南明和是圖她身份高貴,還是圖她貌美無雙?
很顯然這些都不會是吸引南明和的緣由,這就更令晏昭昭心裏沒底。
在兩人截然不同卻又分外相似的情緒暗流之中,原本應當問出口的話終究還是被埋藏在了心底。
這句話終究要如同多年的陳釀一般,暫且埋在酒窖之中,等到應該開啟的那一日再度開啟。
晏昭昭和南明和談了很久的暗淵事宜。
不過兩個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最後這場談論反而草草收場。
南明和的勢力如今暫且是在這院子裏頭,晏昭昭讓他不需送自己,一個人懷揣著滿腹心思默默地回去了。
一下子湧到頂峰本應該噴薄而出的情感忽然又被迫壓抑了下去,晏昭昭的情緒難覓多有低落。
她一路往前走著,忍著想要回頭的念頭,一路前行。
而答應了晏昭昭不送她出去的南明和到底沒能夠忍住自己,他再次改換了一身行頭,遠遠地送晏昭昭回去。
等看到晏昭昭進了院子之後,南明和才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走。
而他沒有看到,在自己轉身的那一刻,原本應該進到院子裏去的晏昭昭又回過了頭,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晏昭昭知道南明和會跟出來。
她整顆心都像是在油鍋裏煎炸一樣,起起伏伏,個中滋味,簡直難以言喻。
酸酸澀澀的,就像是一隻手緊緊地把晏昭昭的心握在手裏,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一想到他就細細密密地疼;
而又是甜絲絲的,晏昭昭就算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也仍舊忍不住自己勾起來的唇角。
晏昭昭總算是知道求而不得究竟是什麽滋味了。
她下意識地去壓抑自己心裏湧起來的念想,可念想哪裏是她想要壓抑就能夠壓抑下去的——總有一天,被重重累積的情感終究要爆發。
晏昭昭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忍到哪一天。
回去的晏昭昭也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排解自己這一肚子的滿腹心緒,幹脆倒頭就睡。
對於感情這方麵的事情,晏昭昭有些想問問她的姨母了。
雖然她身為女帝多情風流,但晏昭昭也知道她同樣有求不得的少年郎,也有一生一次心意動的相互期許,或許晏昭昭在這一趟涼家寶藏之行後,就能夠回到襄城去問問此事究竟應當如何。
晏昭昭從沒感覺自己心裏居然這樣迫切地想要回到襄城。
一個大院子,頭頂上頂著同一輪嬋娟,晏昭昭和南明和不約而同地失了眠。
在漫漫長夜之中他們究竟思索了什麽,是他們應該會永埋心中並不說出口的小秘密,旁人難以得知。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易大師就說自己這邊已經差不多準備好了,可以整裝出發了。
先生早已迫不及待,於是備下酒宴為眾人送行。
明九扮演的蘇皖正式退場,終於換回了自己身為明九的身份,跟著晏昭昭隨身伺候。
晏昭昭光明正大地離開了這裏,她騎在馬背上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背後府邸的輪廓,唇邊勾起一抹森冷的笑容。
既然讓她活著離開了煉獄,那麽他就要做好麵對煉獄的準備,晏昭昭睚眥必報,絕不客氣。
易大師的隊伍之中當然會有先生的人,甚至還不少,南明和和晏昭昭還有盤算在他們身上,所以暫時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