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沉默
南明和對晏昭昭的心當然是真的,他這一輩子隻有一件事情騙過晏昭昭,那也是迫不得已。
不過這樣說,他也已經完全明白了。
興許是自己那張紙條讓小姑娘太羞了,她羞著羞著,又不知如何就想到自己當年與她之間的事情去了,便懷疑他是不是不是個啞巴。
其實南明和早就猜到晏昭昭會好奇這一項,晏昭昭遠比他見過的同齡人要聰慧的多,她今兒發問,也在南明和的意料之中了。
“昭昭別生氣,你聽我解釋。”
南明和知道晏昭昭為什麽生氣了,這事兒也算好對症下藥了。
哄小姑娘,無非是從她喜愛的東西下手。
晏昭昭喜歡什麽呢?
以前的晏昭昭可能會喜歡美食珍饈,喜歡漂亮衣裳,喜歡好看的首飾,可如今的晏昭昭會喜歡什麽呢——南明和心中轉了一轉,便反映過來了。
他的小昭昭,並不在乎這些實質的東西。
往往她在乎的,是這些東西背後代表的心意。
真心,真情,真意,與晏昭昭真心相交,最應當注意的就是一個“真”字兒。
晏昭昭是不喜歡被人欺騙的,隻是因為自己在她心裏是不同的,所以她仍舊信任他,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盡管她看上去是氣呼呼地過來了,她卻還是想要來聽聽南明和怎麽解釋的。
晏昭昭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對於會讓她受傷,令她覺得不信任的東西,她是決計不會去碰的,就算後來聽到了真正的理由,合理的解釋,她都一概不管——就譬如年幼的昭昭其實很喜歡養小動物,最愛毛茸茸的活物,譬如小奶貓,小兔子,她都喜歡。
女帝見她喜歡小動物,便將宮苑之中飼養著的一隻小京巴賞給了晏昭昭。
不過那小京巴也不知道怎麽,忽然發了狂,一口咬在了小昭昭的虎口上,在她手背上留了個大口子,瞬間就血流如注。
從那以後,晏昭昭見了狗便繞道走了。
她再也沒有飼養過什麽毛茸茸的小家夥了,即使後來公主查出來,那平素裏都溫順非常的小京巴忽然發了瘋,是因為隔壁的晏芳月垂涎這隻小狗兒,又得不到,心裏便想毀了,才不知道從哪裏弄了藥粉過來,讓這小京巴發了瘋。
事情差清楚了,晏芳月也受了罰,小小昭昭也知道了,並不是所有的狗都會忽然發瘋的,但她仍然對一切的小狗敬謝不敏。
雖說拿狗自比並不是多麽合理的例子,不過南明和卻大約明白晏昭昭的心理——她要是真的覺得南明和故意騙她,她恐怕是理都不會理他了,直接轉身就走,哪裏還會來他的院子裏頭,故作氣衝衝的模樣,要聽他一個解釋?
“來,你解釋,我聽聽你要怎麽解釋。”
晏昭昭將桌上的茶水連喝了三大杯,便站了起來。
她一個小蘿卜頭,才剛剛到南明和的胸膛處,倒是有勇氣了,用手指頭戳著南明和的心口,一句一句地說道:“來來來,解釋給我聽呀,你不是能言善辯的麽,快給我聽聽。”
南明和憐惜她委屈愛嬌,便將她的手指頭給抓到了自己的掌心裏頭,一邊輕聲說道:“我原是會說話的,隻是我剛剛被公主接回晏府的時候,身上中了毒,不能說話。”
晏昭昭確實是相信南明和別有隱情的,她原本就是覺得自己之前傻乎乎的模樣令人羞憤,不見得是在怪南明和的意思,這會兒聽到南明和少見地提到了自己的過去,人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她晏昭昭幹的不要臉的事情多了去了,倒也不差這一件,比起她的臉皮子,顯然是二哥哥的安危要重要的多。
“怎麽了,為何中毒了?”
晏昭昭安靜了下來,眨著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南明和。
她清澈似水的眼瞳下藏著擔憂之色,一眨一眨的,水盈盈的。
南明和被她看的心的軟了,發覺自己剛剛被她一步一步逼到了角落裏頭去了,下意識攬著她的肩膀將她從原地抱了起來。
他抱起來了之後才覺得不妥當,先前還不是念著小姑娘年紀還小,不想與她有太過親昵的接觸。
可是他忘了自己在群芳園裏頭的時候與晏昭昭多有親昵,兄長抱抱癡纏的妹妹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之事,他早已經習慣了,甚至甘之若飴。
見懷裏的晏昭昭似乎並無抗拒之意,隻是目光之中有些躲閃,他便私心一回,想著小姑娘也並不抗拒他抱,那便抱一回,又如何了?
小姑娘似乎與他永遠都如此契合,他將她抱起來,晏昭昭的頭正好能夠枕到他的頸窩。
南明和的身上總有那竹葉香,裏頭混著一點兒藥味兒,晏昭昭覺得極好聞。
她也早已經習慣了南明和抱自己,隻是上回南明和似乎有意與她保持了一些距離,不再主動抱自己了。
她一麵覺得鬆了口氣,不必再擔憂自己離南明和太近的時候有些小心思會被發現,又一麵覺得小小的失落,二哥哥不抱自己了。
今日這一抱,晏昭昭的小心肝兒簡直都要樂顛顛了,隻是她又下意識地覺得羞澀——她早已成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這樣的事兒要是叫旁人看見了,指不定如何編排他二人呢。
自然了,這種羞澀裏頭又混雜著少女一絲絲的竊喜——這種青澀的怦然心動與小小期望,總是少女時期最叫人覺得酸甜酸甜的心情。
隻是路再長也要走完的,南明和能夠感覺到晏昭昭在自己懷裏乖乖巧巧小小一隻,依賴而順從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飄飄的仿佛一朵小羽毛。
他怕他心裏越來越響的渴求難以抑製,終於是將晏昭昭抱到了一邊的的軟塌上,自己坐在她身邊,抬手將她發髻上微微歪了的紅豆簪子給扶正了。
他的目光專注極了,似乎替自己心尖尖上的小姑娘扶一扶簪子也如同他的其他大事兒一樣要緊關鍵,晏昭昭抬頭便看到他的目光,心中又軟了許多。
“哥哥,你怎麽中毒了?我怎麽從不曉得?”
晏昭昭再次迫不及待地發問。
這件事情,她確實不知道,上輩子這輩子加起來,她都不知道南明和在來晏府的時候身上中了毒。
“有些並不大快活的事兒,遭人暗算下了毒——公主將我救回到晏府裏頭去,找大夫替我看了,才說那毒甚重,生了淤血塊兒壓著了我的某一條經脈,叫我不能說話。”
回憶起那些曾經會叫他渾身血液冷卻倒流的事兒,南明和已經毫無波瀾了,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說旁人的故事一般。
而正是這種語氣叫晏昭昭心裏一緊,她想到先前南明和曾經提到自己的胞兄對他下的手,一時間心跳不由得加快了:“是你那位挨千刀的胞兄?”
聽到小丫頭口中充滿情緒化的稱呼,南明和忍不住笑了一下:“倒不是他,那會兒子他壓根看不上我,並不想著對我下手。”
那個時候的他就如同陰溝裏頭的老鼠一般,他是不配仰頭看他胞兄一眼的。
而同樣,雲端彼岸之人也是不屑低頭看看地上的泥巴一眼的。
但這世上有這樣一人,也唯有這樣一人不同。
她原本在雲端,是天之驕子,是掌中明珠,卻從雲端低了頭,落在他的身邊,笑顏吟吟地與他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哥哥了。”
南明和將心裏那些思緒都壓了下去,看晏昭昭的眼神更顯溫柔。
晏昭昭聽出來了他語氣之中的漠然與不在乎,也聽出了這寥寥幾句話之中藏著的眾多刀光劍影。
自己的胞兄對自己不屑一顧,甚至連對付都懶怠對付,而那個時候的南明和也不過是個孩子,卻就有人要這樣對他動手了——那樣的苦,究竟應該如何言喻?
晏昭昭不想讓南明和去想那些事情,她反手緊緊握住了南明和的手,輕聲說道:“是我不好,不應該問起這些的。”
“不,原是我不應當騙你。”
南明和看出這張小臉上的懊惱與自責了,他便伸出手去輕輕撫了撫晏昭昭的鬢發。
她分明脆弱而嬌氣,卻總是如此一點一點地記掛著他,不願他是受到一點傷害。
“我中了毒不能說話,大夫給我留的藥也並不能立即治好,我便隻能長久地靜默,無法開口。
所幸我原本便不如何喜歡開口說話,不說話與說話對我來說並無多少區別,甚至不說話我反倒覺得安全。”
言語會為自己招來禍端,無論是他說出口,還是他聽到旁人口中傳來的話,都同樣會將他置於死地。
而言語也同樣可能是裹著蜜糖的毒藥,是花團錦簇下藏著的寒光利刃,他那時候實在是疲於應付言語之中太多太多的謊言了。
看著他說話時候目光的閃動、肢體的移動、甚至是神情的變化,他都能夠一眼看穿這些披著重重偽裝的人皮囊下究竟打著什麽心思,懷揣著什麽目的而來。
而這種情況下,言語又究竟有何重要呢——有時候言語甚至讓他覺得惡心。
所以他不開口,也不想開口。
沉默是抗拒,也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