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對弈
晏昭昭見先生看向自己時那些不可抑製的驚豔之色,心中又冷又嘲,臉上卻勾著唇笑了笑,提著自己滿繡的纏枝紋裙擺緩緩地上了台階,溫聲問道:“先生今兒喊我過來,是想好了,要和我做那個交易了?”
他一開口,先生便立即從之前自己的經驗之中回過了神,臉上熟稔地勾起一個看不出深淺的笑容:“是,我答應你的事情絕不會食言,我會依言送你去與你哥哥相聚,你將涼家寶藏的鑰匙和密圖給我,如何?”
晏昭昭似乎很意外先生這樣輕易地就答應了自己,勾了勾唇角道:“先生這麽痛快,為何?”
“我有一個要求,我要先拿到密圖——鑰匙你可以走的時候再給我,但是密圖我要先拿到。
姑娘心智過人,想必與人做的交易也不少,若是姑娘擺我一道,我屆時送姑娘走了,手上什麽也沒有拿著,豈不是我得不償失?”
先生一邊將事情攤開了說,就仿佛他與晏昭昭隻是在談一樁生意,並非敵對一般——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晏昭昭的心裏巴不得他去死呢?
就像現在的他也同樣希望晏昭昭去死一樣,兩人的麵上都做著這種種的假象和偽裝,即使心中都希望對方去死,臉上卻還是如此地言笑晏晏,似乎毫無芥蒂一般。
晏昭昭偏了偏頭,已經明白了先生心裏想什麽——魚兒已經上鉤了。
不過若是自己答應得太過容易,先生反倒不相信自己,所以她還是需要裝模作樣地演一演。
她柳眉一皺,神情似乎並不太高興的樣子:“先生這話便好笑了,您知道說我若跑了您便得不償失,怎麽不想想您若是出爾反爾,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晏昭昭之伶牙俐齒先生已經知道,不過今日的先生有足夠的耐心陪晏昭昭打花槍。
“先生,您也應該明白,我若非性命捏在先生手裏,何故會拿這樣要緊的東西來和先生換一條出路?我將東西交回給我娘親姨母,又不妙嗎?”
晏昭昭也不急,她坐下來與先生直視著,看著他這張虛假的臉下藏著的那些醜惡與貪婪。
先生便也說道:“你既然會這樣說,那你也應該明白,我當然可以殺你。隻需動動手指,那今日坐在這裏的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哪裏又有性命活著出去見到你的娘親和姨母呢?”
晏昭昭懶怠理會這句話了,她又不是沉不住氣的那一個,先生一定已經想好了法子,她也沒必要趕著趟送上去給先生當靶子。
她聳了聳肩道:“若是先生如此說,又執意要殺我,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呢,至多隻能從容赴死罷了。
隻可惜若是我死了,先生恐怕要難受地多了;畢竟我娘親和姨母失去了一個晏昭昭又並非大事,孩子死了尚能再生養,可先生若是失去涼家寶藏,恐怕更得不償失呢。”
先生想要說得一針見血,晏昭昭也不再和他打花槍。
先生的眉峰皺了起來,聲音似乎冷漠了一些:“你就這樣肯定你在這裏會死?難不成你那娘親姨母,亦或是說你那哥哥沒有做好後手,將手伸到我的院子裏來?”
他又似乎不大喜歡聽晏昭昭說的這句話了,大約是覺得晏昭昭說的話可與她從容不迫的態度截然不同,若非沒有底氣,她怎麽敢這樣說話。
但是先生想要套晏昭昭的話便不得行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誰比誰狡猾呢,她是一句真話也沒有,隨便先生信不信。
“若有,我還有必要和先生在這兒多說一句廢話麽?”
晏昭昭的神情故意冷了下來,她的目光冰涼似水地往先生臉上掃了搜,勾起唇角嘲諷一笑,露出些許的不耐煩。
這還是第一次晏昭昭這樣將自己對先生的不滿表達出來,先生卻在思索之後覺得晏昭昭是真情流露。
他就是想要晏昭昭坐不住,這樣他的條件才能讓晏昭昭上鉤。
當然,晏昭昭也確實是真情流露,她對先生的厭惡絲毫不少,所以表現出來的模樣也格外自然。
先生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然後似乎非常為難地說道:“既然如此,看來咱們不商量出一個折中的法子是不行了,我這裏倒是有一個方法,姑娘可要聽聽?”
晏昭昭紅唇輕啟:“說罷。”
“你可以給我一半的地圖,等到我送你離開的時候,你再將另外一半地圖給我,如何?”
他見晏昭昭確實開始思考了,又輕聲笑道:“你倒也不必拒絕地太快,這已經是我能拿出來的最大誠意,若是姑娘不肯,那恐怕是當真要恕不奉陪了。”
他這話說的冠冕堂皇,若不是晏昭昭知道他對自己殺心已決,還當真要覺得麵前之人對自己究竟有多麽的真誠,似乎答應了他的條件就不會被殺一般。
對話看起來是再輕鬆不過的,如果是有諸如阿花一般的人在一邊看著,也隻會在心裏抱怨主子們似乎什麽也沒有做,不過是說說話罷了,可她並不明白話語博弈與心智碰撞才往往是最累人的。
柔軟的唇舌也可以是殺人製敵的利劍,而眼神和所有或輕或重的話語都是煙霧彈,真正的含義與交流藏在重重迷霧之後,一旦踏錯一步,便跌入在迷霧掩映下的深淵之中,屍骨無存。
譬如阿鳳便是失敗的典型,不過對於阿鳳這個謀士晏昭昭還是多有欣賞之意,隻從對弈的角度來看,阿鳳的段位顯然比先生要高。
晏昭昭其實挺佩服先生的心態,她常常居安思危,即使是將謀劃和計策在心中推算了數遍仍舊覺得不夠,但似乎先生並沒有這種憂慮,他的自信似乎是永不磨滅的,令晏昭昭覺得敬佩。
當然,盡管晏昭昭的心裏想著這些,她的神情仍然毫無破綻。
在先生的眼裏,晏昭昭的神情變得非常地勉強,她的眉頭緊皺起來,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她表現出了巨大的矛盾,而先生自以為自己已經了解了她這種矛盾。
這世上哪裏有人喜歡,或者說願意成為一個永久的階下囚呢?更何況這階下囚的日子也一樣朝不保夕,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的人頭便保不住了。
如今生存的機會就擺在麵前,端看晏昭昭自己如何抉擇了。
先生覺得這個選擇很簡單,以晏昭昭的聰明才智未必不能接受這一點。
想不到晏昭昭忽然目光如炬地直視先生,滿目的不悅:“若是先生當真說到做到,這整張的密圖我都可以先交給先生,若當真順利離開,鑰匙我再雙手奉上,我已經受夠了這般痛苦的日子了。”
晏昭昭忽然這般說道,這是先生沒有想到的。
他下意識地覺得有詐,卻又覺得這種事情才應該是晏昭昭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應該有的心思和反應,一時之間想不明白,心裏搖擺不定,便說道:“姑娘若真的這般想,自然是可以的,隻是我要先拿圖紙,姑娘覺得是否可行?”
晏昭昭滿眼不耐地點了點頭:“可以,我今兒回去就將圖紙繪出,雙手奉上,還望先生言出必行,不要食言。”
先生一時之間沒有想通透晏昭昭究竟怎麽想的,但又覺得這個結果似乎與自己原本料想的還要好,便先答應下來:“好,那姑娘先回去吧。”
晏昭昭點了點頭,站起身便走了,她推開門出去的時候,先生就聽到她口中低聲的咒罵:“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我實在是覺得難以忍受了,再多呆兩日我恐怕就要瘋了。”
她的咒罵聲音低啞,就像是無意識的抱怨一般,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先生臉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並未多言。
晏昭昭果然回去之後便開始繪圖,就算這地圖並不需要多麽詳盡細致,但仍舊是極為耗費時間的一件事。
好在繪圖原本就是晏昭昭跟著元幕老先生學了許久的一門本事,她回去畫了一個下午,到夜裏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畫了個雛形。
先生遠不如他麵上表現出來的那樣從容自然,他直接從外頭命人找回來了幾個專業繪製地圖的畫師,通通送到了晏昭昭的手下去。
雖說那些畫師應該都是先生信得過的人,收進來的時候也已經仔仔細細地查驗過了,可這世上的事情總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的,這送進來的三個畫師,裏頭就有一個是南明和的人。
上回的大夫是南明和親自假扮的,但是他也來了消息說,這一次還有晏昭昭上次吩咐的事情要做,所以送進來的人並非南明和,不能如同上次一般,要晚些時日才能和晏昭昭見麵了。
晏昭昭並非無理取鬧之人,覺得如此也並非不可,隻是她經這樣一提醒,確實覺得難熬了起來。
若是不說還好,如今這樣一說,晏昭昭心裏便不免有了些思念之情。
從前不提的時候也覺得尚可忍受,如今想起來了,又加上了上次自己心裏生出來的那些晦暗難言的心思,頓時覺得如隔三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