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殺心
晏昭昭雪白的手背上濺著了溫熱的血。
這紫檀簪子也應該是那先生給她備下的,大約看她就像看戲一般。
不過晏昭昭才不會因為如此事情就覺得被戲弄侮辱,更不會因此心中氣悶。
要知道這世上多得是打雁卻被雁兒啄了眼睛的人,要是自己連人的麵還沒見到就先心態爆炸了,豈非叫他得償所願?
他想要看什麽,晏昭昭就偏偏不讓他看什麽,他越生氣,晏昭昭就越高興。
誒,別人生氣我不氣,別人生氣我最得意。
剛剛晏昭昭看的時候便見此簪上似乎藏有機關,大概率是藏有暗器,此時果然如此。
烈馬飛奔,周圍也沒有一個人看著晏昭昭在馬上究竟會不會摔下來,晏昭昭隻能靠自己。
她直接將簪子從發髻裏拔了出來,手上一按,那利刃瞬間出鞘,晏昭昭手在那馬脖子上一按,找到了馬脖子上較為柔軟的地方,用力地將簪子插了進去。
這一塊兒正好是馬匹血管較多的地方,晏昭昭一簪子刺了進去,馬上血就湧了出來。
這馬吃痛,跑得更快了,晏昭昭隻能死死地用左手扯緊韁繩不讓自己摔下去,另外一隻手將捅進馬脖子裏的簪子拔了出來,又再次捅了進去。
越吃痛,這馬就跑得越快,一直搖頭擺尾地想要將晏昭昭從自己背上甩下去。
晏昭昭死死地握住了韁繩,隻感覺自己的左手都幾乎不是自己的了,巨大的衝擊力顛簸地她渾身都快散架了,但她右手握著的簪子一直沒有鬆開。
晏昭昭的唇邊噙著一抹冷笑,在不斷的顛簸中俯下身子,也不管那馬聽不聽得懂她在說什麽,一邊反反複複地在這馬的脖頸上用力地刺著,一邊說道:“你當真想死,那便跑,你瞧瞧到最後是你死還是我死。”
晏昭昭的左手緊緊地攥著韁繩,就算裹著手帕子,左手的掌心之中也是被磨得一片血肉模糊。
疼痛並不會讓她哭泣,反而叫她血液之中流淌著的桀驁不馴湧動起來,右手仿佛不知疲倦般反反複複地刺著馬脖子,就算整個右手小臂上都是鮮血,她也沒有停下。
這馬但凡還在發瘋,晏昭昭便一直往下刺,到最後它已經漸漸地沒了力氣,奔跑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晏昭昭還在用力地刺著。
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晏昭昭覺得不論是人還是生物,都應該明白這一點。
直到最後它已經完全沒了鬥誌,奔跑的速度連一開始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再次經過剛剛那個院子的時候,晏昭昭很輕鬆地就從馬背上翻了下來,悄悄落地。
盡管她的左手掌心之中被磨破了皮,沁出了不少血跡,雙手都酸痛地有些提不起來,胯骨也感覺被顛簸地散了架,但至少她整個人都是全須全尾的。
“昭昭姑娘真是有乃母風範,不錯不錯。”
晏昭昭剛剛從馬上下來的一瞬間,就聽到身後傳來人啪啪鼓掌的聲音,她回過頭去看,就看到一個戴著鬥笠帷帽的男子負手站在剛剛怎麽也不開門的正房門口。
他戴著帷帽,晏昭昭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下意識地覺得陌生——她不認識這個人,看著與福王並不像,與清河王似乎也並無多少相似。
但是從他說話這隨心所欲的模樣,還有這十分放鬆的站姿,晏昭昭知道此人應該就是眾人口中的先生。
先生的背後還有一個穿著長袍兜帽的高個男子,他微微低著頭,兜帽遮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究竟生得什麽模樣。
從他的站位來看,多半是先生身邊最為信任的謀士,那這三更半夜的還能在先生身邊的,那就是阿鳳了。
抓自己的主意,多半就是這個阿鳳出的,她的目光在阿鳳的兜帽上停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想起來清河王和福王的身邊究竟是否有這樣一號人物。
晏昭昭的眼睛眯了眯,仔細地品了品先生的這句話。
聽上去似乎是一句誇獎,但晏昭昭怎麽品都覺得這句話不過是在嘲諷她罷了。
她雖然製服了那匹烈馬,但是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要是換了娘親過來,一定不會搞成這個樣子。
這時候提她娘親,無非是想嘲諷她一二。
那他們真是打錯算盤了,晏昭昭自以為自己渾身上下最值得稱道的就是心態好,任你說些什麽,反正我自巋然不動如泰山。
晏昭昭勾唇笑了一下,一張嬌妍的小臉上瞬間綻放出耀眼的風華來:“我娘親自然是好的,隻是我沒能學會我娘親的一星半點,徒留笑柄罷了。”
她看著還當真就是一點兒也不生氣。
先生鼓掌的手勢停了下來,倒是他背後的阿鳳若有所思地將目光停在她的身上。
晏昭昭抬眸和阿鳳的目光撞了個正著,知道他這時候盯著自己看是為了什麽,便毫不畏懼地迎著他的目光眨了眨眼。
阿鳳被晏昭昭的目光攪和地有些摸不著頭腦,晏昭昭也不理他,隻是忽然將目光轉向他身前的先生:“先生這大晚上的叫我過來,莫非當真隻是想看看我如何騎馬的?”
先生輕輕地“嘖”了一聲,道:“小姑娘嘴挺厲害,隻是你的手都爛了,要不要我先找個大夫給你瞧瞧?”
晏昭昭不用低頭也知道自己左手掌心那一塊兒磨爛的肉已經流了許多血,將整個手帕子都染紅了,隻是先生說出來的話恐怕沒有一句可信的,若是又和上次一般在她身上用上些亂七八糟的藥物,她恐怕哭都來不及。
南明和現在應該已經跟著她的車駕到了這附近,但是融人進來必定還需要時間,在此之前,晏昭昭都應該好好保護自己。
“這點兒小傷,比起我娘親當年受的苦來說不知輕了多少,並不礙事。”
晏昭昭笑道。
她臉上風輕雲淡,其實整個人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了。
就算是身體強壯之人,這大晚上的時候身體已經自動地進入疲倦休息期,被提溜起來站了這麽一兩個時辰,結果還要被迫在馬背上顛簸個十幾圈,就是鐵人也受不了,更何況晏昭昭這麽個身體不佳的小姑娘。
隻是她不能露怯,一旦露怯,麵前這人指不定還要怎麽糟踐自己。
這世上就是有些人,以折磨他人為樂,晏昭昭越是露出疲倦痛苦之態,他就愈發覺得高興。
先生並不信,晏昭昭忽然說起一句題外話來:“先生,我那阿花去哪兒了?”
阿花其實跑到旁的地方躲涼去了。
剛剛晏昭昭被整治,最高興的莫過於阿花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晏昭昭被那馬掀翻在地,想不到反倒是那馬被晏昭昭製服了。
此時被喊,阿花就算心裏再不情願也得走上前來,扶住了晏昭昭的手。
“我送你的小啞巴你可喜歡?”
先生的嗓音之中似乎帶著笑容。
這句話大約是在一語雙關了。
若晏昭昭先前信阿花了,此時就能夠反應過來阿花是先生的人,大驚失色又慌張不已;
若晏昭昭先前就不信阿花,這句話無非就是在惡心晏昭昭,時時刻刻提醒她,她就是個被人握在手裏無力反抗的小可憐。
無論晏昭昭是信任還是不信任阿花,都會被先生的這句話不陰不陽地刺一下。
晏昭昭早就猜到這先生多半是個陰陽怪氣之人,他說什麽晏昭昭都當沒聽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完事了。
大約是晏昭昭臉上的神情怎麽看怎麽不像真的疲倦,也絲毫不見生氣的樣子,那先生也一時之間失了興致。
反倒是晏昭昭看出來他興致缺缺,忍不住打蛇上棍道:“怎麽,先生今夜喊我出來,我騎了這麽一場好馬,連口茶都不讓我喝了?”
先生停了一下,笑了一聲:“你既然要喝茶,那就來喝吧,來。”
先生讓開背後的門,晏昭昭便穩穩地走了過去,絲毫不懼。
阿花也覺得晏昭昭奇怪,她剛剛看著晏昭昭在馬背上快被顛簸碎了,怎麽這會兒還能走得這樣穩當。
她若是住在晏昭昭的心裏,恐怕就知道晏昭昭這會兒有多疼了,晏昭昭簡直就疼得齜牙咧嘴,隻可惜麵上一點兒不能露。
晏昭昭邊走,心裏倒是覺得明白什麽叫做“死要麵子活受罪”了,感慨了兩聲,便堂而皇之地進了這正房。
那位剛剛領著晏昭昭來的侍女很快就端著茶水過來了,她泡的是雪頂含翠,晏昭昭幼年還挺喜歡這茶水的。
她對那侍女道了一聲謝,也沒有多說,先是捧著茶喝了兩口,潤潤嗓子。
先生就在一邊一直盯著晏昭昭看。
先生看她,也當真不是因為晏昭昭好看。
他其實之前沒有見過晏昭昭,先前就知道晏昭昭生的貌美好看,卻也沒有想到能好看成這般模樣。
而叫他驚訝的並不僅僅是晏昭昭好看,此女年齡雖小,心智卻似乎遠超常人,就今日這些一般人都忍受不了的樁樁件件,她一一忍下來了。
難怪阿鳳說此女可怕,他甚至在晏昭昭的身上看出來了梁惠和梁琮的影子。
一對梁惠和梁琮就已經夠叫他覺得頭疼了,想不到老梁家居然還能出來一個晏昭昭。
她還沒長到梁惠和梁琮那個年齡就已經下意識地叫他覺得危險了,這讓他動了殺心。
之前想的那些似乎也不是那樣著急了,他倒是覺得涼家寶藏並不是非要晏昭昭不可,但是晏昭昭的性命要是留下來,就必定成為他的心腹大患。
晏昭昭雖不知道先生心中究竟在想什麽,但她敏銳地察覺到先生看自己的目光已生變數,這叫她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