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對弈
小頭目的神情不佳,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極為惶恐的,先生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覺得有些不對,便問道:“怎麽了這是,一臉如此的模樣?”
小頭目不敢說話,隻是將自己的手裏的證據往前推了推:“先生先看看罷。”
先生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的地方,他的目光有些狐疑地在小頭目的臉上轉了一圈兒,然後將遞到自己手裏來的證據展開,細細看了起來。
小頭目就在一邊坐立不安地看著先生的臉色,時不時擦擦自己額頭上的汗。
果然先生的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他還沒有看到後麵的證據,便將手裏的東西狠狠地往小頭目的頭上一砸:“好大的膽子!查了半天什麽也沒查出來,到頭來竟就給我看這個?”
小頭目連忙跪地求饒:“先生息怒!當真是隻能查出這些來了,姑娘那邊並無問題,那大夫也在幫姑娘解了毒之後處理掉了,反倒隻查出來這些人和......和......”
那個人的名字在舌尖轉了兩圈,到底是不敢直接將這名字說出口。
“你放肆!此事絕不可能是他!”
先生很少動這麽大的脾氣,他的目光之中似乎都迸現出了火氣,小頭目根本不敢抬頭看他的臉,隻能跪在地上唯唯諾諾地求饒。
“來人,拉出去斬了,汙蔑本......本先生身邊重用之人,分明狼子野心!”
先生的聲音鏗鏘有力,即使之前他表露出的樣子都算得上是非常平易近人,但他這時候終於撕破了表麵藏的那一層偽裝皮,露出了這張樂嗬嗬的臉下究竟藏了多少陰鬱和威嚴。
那小頭目頓時驚慌失措地哭求起來,可惜先生的心意已定就絕對不會再更改,他再哭求也不過是徒增噪音,很快就有侍衛從外頭進來,堵了他的嘴,將他脫了出去。
須臾手起刀落,慘叫一聲之後就什麽也不剩下了。
而先生的神情之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他的眉峰之中似乎隱藏著烏雲滾滾,仿佛下一秒就要風雨大作驚雷震震一般。
“姓晏的在做什麽?”
先生心中有些心煩意亂,他在正廳之中來回徘徊了一圈兒,忽然出聲問道。
“先生,她在院子裏頭洗漱用膳了。”有人應道。
“那就叫她過來。”
先生似乎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他眉間的陰鬱之色退了一些,揚起了眉叫人去喊晏昭昭。
“先生要審問還是......”
那應答之人顯然對於先生的習慣和喜好了解地十分清楚,他問了一句,未盡之語之中似乎藏了許多奇怪的默契。
“不著急審,梁琮的女兒,這般一隻金絲雀兒,我總要看看她值不值得我投進去的這樣多人罷?”
先生笑了一聲,但這笑之中並無任何善意,卻仿佛一隻在暗中流著腥臭涎水的鬣狗,光叫人聽著都覺得毛骨悚然。
“對了,叫鳳先生一道過來。”
先生這會子似乎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他重新閑適地坐回了椅子上,端起一杯香茶飲了一口,居然還哼起了小曲。
那回應的敏銳地察覺到“鳳先生”這個與平素裏完全不一樣的稱呼,心中大約有了兩分底,應了一聲之後便飛快地轉身去尋阿鳳去了。
而去“請”晏昭昭的人,這時候已經快要到晏昭昭住的小院子了。
晏昭昭才剛剛沐浴好,她身上穿了一身輕薄的紗衣,外頭批了一條紫蘿色的織花錦緞襖子,正跽坐在廊下看棋譜。
阿花在她的身邊幫她調香,而那身量高些的侍女蘇皖則坐在晏昭昭的對麵,幫她擺著一副棋局。
晏昭昭的態度仍然非常的悠然平和,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最為危險的地方,稍有不慎就可能人頭不保。
她的平靜也傳遞了一些到來人的身上,此人原本匆匆忙忙而來,此刻也不禁稍微放緩了一點兒聲音道:“姑娘,先生有請。”
晏昭昭的手抬了抬,示意自己正在看棋譜,需要等一會兒。
她的手掌嬌小,手指纖弱,指甲修剪地極為溫潤,上頭染了淡色的蔻丹,隻是這樣微微地擺了擺,這隻手就已經露出了一股子嬌妍的氣息。
“姑娘,先生等不得。”
“先生都等我半個月的,這麽一會兒也等不得,當真心急——不過姐姐不說出去,我看完這點兒棋譜,似乎也並不花多少時間,你不知我不知,天地不知,先生自然也不知。”
晏昭昭便垂著眸笑。
從來人的角度,正好能夠看到晏昭昭挺得一絲不苟的脊背,一顆黑色的棋子夾在她的指尖,阿花點好的香已經嫋嫋地飄了出來,她的麵目就有些看不清了。
她一開口,雲山霧罩的感覺便撲麵而來。
那前來帶晏昭昭走的侍女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了,晏昭昭和她想的那樣完全不一樣。
可究竟有什麽不一樣,她也說不出來。
晏昭昭的容貌生的極具侵略性,但這一刻她的人給人的感覺卻毫無攻擊度——就像是山間安靜的一泓清泉,你不擾動它,遠遠地看著便寧靜致遠。
但泉水也一樣叫人不知深淺。
侍女笑了一聲,也沒有回應晏昭昭的話,但她沒有再催,晏昭昭就知道她確實打算等自己了。
既然等,晏昭昭就知道這之後等著自己的必定不是什麽好事兒,背後的那位先生請自己去必定不是想和她閑話家常的,若是一開始的時候氣派便輸了,一會兒就被壓得直接抬不起頭來。
何必急匆匆地去趕著受人羞辱?
更何況,物似主人型。
晏昭昭對那背後之人究竟是誰還沒所知,無論是福王還是清河王,都顯然不是一個好解決的對手,她隻好在這樣的時候,通過拉長與這侍女相處的時間,大約摸索一番背後主子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更何況晏昭昭顯然能夠感覺出來,前來接自己的這個氣派與周圍之人完全不一樣,定然是受栽培的重要人物。
提前了解,也算未雨綢繆了,至少這樣一會兒對上的時候,也不至於一點兒也不知道。
而這侍女顯然也是聰明知趣味兒的人,這樣的人,與之前自己所在那處的人——譬如阿花——兩相對比,高下立見。
晏昭昭想的可明白了。
她不慌不忙地將自己手裏的棋譜展開,然後轉過頭去看了看那侍女,輕笑道:“來,你來與我一同看一看。”
那侍女也不問為什麽要看,更不會如同阿花或是蘇皖一般做出任何不妥當的舉止和回應,隻是脫去了自己腳上的木屐,對著晏昭昭福了福身,隨後直接占據了阿花的位置,坐到了晏昭昭的身邊。
“姑娘要看棋譜嗎?”
侍女微笑。
她的話語之中幾乎不帶有一點兒方言的口音,晏昭昭無法判斷她究竟是哪方之人,便也笑著將手裏的棋譜遞到侍女的手裏:“嗯,你幫我看看這個棋譜,若是你能解開了,我便立即同你去見先生。”
侍女謙遜一笑:“奴婢不會這個,在姑娘麵前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這個時候明九已經將桌麵上的棋盤完全擺成了棋譜上的樣子,晏昭昭抓了一把黑子放進侍女的手裏,眨了眨眼睛:“你用這些子,看看能不能將這棋局解開。”
那侍女也不說子少,接過了便開始思索究竟要如何才能破開這個黑子幾乎已經全線崩潰的棋局。
晏昭昭執了白子,與那侍女對弈。
阿花在一邊扁了扁嘴。
看著晏昭昭安靜從容的模樣,她真是覺得自己滿肚子是火——她怎麽又這樣從容不迫了,這處可不是她的家,而很有可能是她最後的墳場!
在阿花眼裏十惡不赦的晏昭昭卻根本懶得理會阿花心裏那些彎彎繞繞。
她正專心致誌地下棋。
俗話說棋如人,晏昭昭看的可不是棋子,而是看這侍女究竟如何落子,從她的下棋風格之中,推測她和她的主子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隻見她下手大膽,行棋詭譎,隻是有些有勇無謀。
晏昭昭的棋藝尚可,兩人倒是打了個五五開,難分伯仲,最終以晏昭昭略勝一籌結束。
這個時候晏昭昭心裏就有數了。
但是她又很快想到,那所謂的先生要見她,確實能看見她,但晏昭昭能不能看到他便不一定了——這兩個人,慣常是一副遮遮掩掩不明不白的模樣。
“姑娘,可以走了嗎?”
侍女也並不在意自己敗在了晏昭昭的手下,她起身之後再次詢問晏昭昭是否能夠走了。
晏昭昭點了點頭:“走罷,這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功夫,倒終於能叫我見一見你們這位金尊玉貴的先生了。”
那侍女笑了一聲並不回應,回頭之後又看了阿花和明九一眼,問道:“這兩個你要帶哪個去?”
這個問題看似尋常,晏昭昭卻已經品出來了其中的不妥當。
明九的蘇皖能夠騙過外頭那群傻子,卻未必能夠騙過麵前這些人。
說不定早有懷疑,隻是等她一個選擇表態,就能夠確定究竟誰才是不對的那一個,然後殺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