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矛盾
大約是公主和南山老人還有話要說,便將晏昭昭遠遠地打發了出去。
晏昭昭一心想和南明和說話,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也不知身後的正房中兩位大人都想到了什麽,忽然便爆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
晏昭昭無意窺探母親和南山老人在說些什麽,提了裙擺,走起來的速度便更快了。
“誒,難得見他還有這樣窘迫的時候。”
南山老人撚著胡子在公主的下手坐了,十分不見外的樣子。
“莫欺少年窮啊。”公主意有所指地一笑。
南山老人立即瞪圓了眼睛:“此言差矣,怎麽說我與他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交情了,他總不能因這樣一點事情就與我賽臉吧?”
“他的性子,你不知道?”
公主借喝水的姿勢,擋住了臉上抑製不住的笑意。
“他回頭若要朝你下手,你可別來求我幫你,原也不是我要你這樣說的。”
南山老人臉上的神情瞬間就生動了起來,他呐呐地張了張口,剛想說話的時候,又覺得鼻頭十分刺癢,一開口就是連續不停的噴嚏。
公主已經笑得眼兒都眯了起來:“你瞧我說什麽來著,報應這不是就到了?”
南山老人還想狡辯幾句,但連續不斷的噴嚏讓他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不停地打著噴嚏,涕淚橫流,雙眼紅腫地如同兔子一般。
“我......我可真是......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咳咳咳!”
南山老人咳得肺都要掉出來了,還要強自說話,結果越說話越噴嚏,叫人看著滑稽不已。
他咳嗽間還不小心將自己臉上的長胡子給揉下來,仔細一看那胡子竟都是假的。
“那孩子的心思你還看不明白,他平素裏冷心的厲害,可若是碰到他的逆鱗,下手便比誰都狠。”
公主歎氣,看著南山老人目前的樣子,有些無奈地說道:“你這個樣子,還不如先別說話了,越說越難受,我也愛莫能助。”
南山老人確實完全說不出話來,過了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才冷靜下來,但他臉上粘上去的假胡子已經全掉了,看上去淒淒慘慘戚戚的很。
公主臉上的笑意才收了起來:“若是叫旁人,這也算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了,隻是咱們到底與旁人不一樣。”
這句話之中的深意到底難以揣測,南山老人自認為自己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但往深了想想,眼前又閃過那雙無波無瀾的雙眼,忍不住收了所有的心思。
“難不成他還能吃了我不成?無論如何,我都占了一個為人師表的先理兒。”
南山老人十分不在意地歎了口氣,又伸手去撚桌案上的水果吃,話鋒一轉道:“小公主許久不見倒是愈發像公主了,我瞧著甚至有兩分當年陛下的架勢。”
小公主說的乃是晏昭昭。
晏昭昭不知道的,所有歸屬於公主的部下在暗地裏稱呼她都為小公主,無論晏昭昭是否受到大羲女帝封賞,她的地位永遠不會變化。
“你還說。”公主冷哼了一聲,“你難道不曾仔細聽她說話?”
南山老人傻眼了:“哪一句?”
“最後一句。”公主輕輕將茶盞放下,眯起眼回想剛剛晏昭昭說那話時候的神態。
“她問你是不是喜歡檀香。”
檀香香氣淺淡幽香,使人心情愉快,很多人都喜歡檀香——但還有一種可能,有個地方是最喜歡點檀香的。
這話仿佛冷水一般兜頭從南山老人的頭頂澆了下來,南山老人臉上的神情都呆住了,喃喃道:“不......不可能吧?”
“如今她已經甚少說廢話了,她既然這麽說,恐怕對於你的來處已經有些猜測,隻是看在我的麵兒上懶怠多想。
你永遠不要忘記,她雖不姓梁,卻也是我老梁家的女兒。”
公主笑了笑,目光之中有些感慨,又有些輕微的引以為傲。
晏昭昭並不知道在正房之中發生的這些談話,她如今滿心都是南明和能不能說話,在外頭轉了兩圈,果然在一處藤蘿花下找見了垂眸靜靜的南明和。
“二哥哥,你以後就可以說話了。”
晏昭昭很高興。
對於這位上輩子給予了她所有兄長寵愛的少年郎的嗓子終於有救一事,晏昭昭心裏隻有開心。
南明和的神情對比起激動的晏昭昭來說平穩很多,隻有晏昭昭的眼底滿是溫柔。
南明和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手放在了晏昭昭的發頂揉了揉,張了張口。
晏昭昭聽到一個簡單的氣音,但大約是他太久沒有說話,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二哥哥,你想要說什麽?”晏昭昭可記得自己要幫著南明和學說話呢,連忙狗腿子似的湊了上去,眯著眼兒問道。
南明和的手在晏昭昭的臉頰上輕輕點了點,昭昭回想了一下剛剛南明和的口型,發覺他想說的應該是她的名字。
昭昭。
昭昭,明也。
晏昭昭腦海之中不知為何忽然就想起來這句話,誠然,這句話不過是說“昭”這一字意指明亮,可她又想起來南明和名字裏的那個明字,心裏陌生的震顫感愈發奇怪。
“昭,昭。”
晏昭昭一遍一遍地教南明和說自己的名字,她全神貫注,甚至有些抓耳撓腮地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方法,全然沒有發覺自己身邊的南明和隻是低頭看著他身邊的嬌小姑娘。
“誒呀,二哥哥,總是我在說,你也說一次呀。”
昭昭皺眉,一轉頭就撞進了南明和溫和深邃的雙眼之中,心跳就亂了半拍。
“昭昭。”
南明和歎了口氣,他微微彎下腰來和晏昭昭平視,果然看到那雙杏眼之中瞬間迸發出難以抑製的驚喜和快樂感。
這世上,也隻有這樣一個人,會因自己會說話而感到純粹的開心——她看他的眼神永遠不帶任何功利,乃是他所有黑暗之中的唯一的一抹光亮。
昭昭是他唯一的一束光啊。
這樣的光亮,究竟要讓他怎麽辦?
南明和忽然就被自己心中湧起的巨大浪潮給吞沒地不知所措。
昭昭,昭昭,昭昭......
南明和忽然覺得難以呼吸起來,從前他隻想好好地守護他掌心裏的這一抹潔白無瑕的亮光,如今他卻覺得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越過了當初想好的那條線。
得了一寸,又想再進一尺。
再進一尺,恐怕還想要一丈。
渴求如同絲絲荊棘纏繞在他的心上,想起來的時候連呼吸都在疼痛。
南明和不止一次地想,自己是不是還有旁的機會,也忍不住蠢蠢欲動,想要順應心意不管不顧,他心裏偏執的野獸早已蓄勢待發。
要他怎麽辦?
南明和低頭看著那雙依舊純淨的眼,看著那雙眼裏低眉順眼的自己,看不到除了快活之外的任何情緒——她還隻是自己的妹妹而已。
是他曾經親口說的妹妹。
倘若野獸出籠,他會毀掉她的。
是他不配,地上的泥土如何能去肖想天上的太陽——太陽應該高高懸掛,而不應該被他拖到淤泥之中。
南明和煎熬地閉上了眼。
他忽然就推開了身邊的晏昭昭,幾乎是失態地說了一句:“抱歉。”便急匆匆地落荒而逃。
晏昭昭還沒有反應過來,南明和的身影便直接越過了這一樹花牆,匆匆忙忙去了。
晏昭昭忽然便覺得失落起來,可她明明沒有任何失落的資格。
此後近一個月,晏昭昭都沒有再見過南明和的身影,甚至主動拜訪,都連他一麵都不曾見到。
晏昭昭還記得她要教南明和說話,可南明和甚至從碧雪館之中搬了出去,去了一個離她十分遠的院子,說是已經請了專人教導,不需要麻煩妹妹了,言語之中竟是生份起來了,連昭昭也不叫了。
晏昭昭聽了覺得這般話語確實沒錯,可她總覺得心裏不甘心,這種不甘心毫無緣由,卻令她煩躁不已。
難不成自己做錯了什麽,竟惹得南明和對自己忽然有了這樣大的惡意?
任謠的身體尚在修養,宋福金的事情也毫無進展,晏昭昭便想出去散散心。
可惜岑相宜被她那表哥纏得分身乏術,沒空出來陪晏昭昭玩耍。
晏昭昭心中的煩躁和委屈終於累積到了最大值,她想著無論如何南山老人也是自己請娘親請來的,南明和就算忽然看不慣自己了,如論如何也要對自己道謝一二罷。
如今閉著院子門連人都不見,他是什麽意思?
她在心裏這般想著,怒從心頭起,竟是連丫頭都沒叫,一個人撐起傘就往南明和如今住的院子跑。
那院子偏僻的很,雨勢又大,晏昭昭小小一個人兒,那傘撐了如同沒撐似的,在淒風苦雨裏仿佛一朵被打得殘破的花。
她是趁著小翠不在,碧璽被她支使去碧霄館取東西去了才跑出去的,等半晌丫頭們沒在房裏找見她,這才慌了起來。
姑娘去哪裏了?
她們的姑娘一個人跑到了十分飄遠的清涼閣,正瞧見了南明和在廊下靜靜站著不知想什麽,忍不住開口喊他:“二哥哥!”
南明和猝不及防地聽到她的聲音,瞳孔猛地一縮,竟是如同避著洪水猛獸一般,轉身就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