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四月
她垂下眼，掩住了眸中忍不住的笑意。
何止是看不上，簡直是從未放在過眼裏。
若非是晏芳華這回實在是惹不住動了手，推了她下水，恐怕自家娘親根本懶怠動這一對跳梁小醜。
公主轉過身來，蘊著一些莫名的喟歎，看著自己還未長成的小小女兒。
“我的兒，我從前覺得你小，而今才發覺你也是個有自己想法的，那我便也不想和你說那些虛的，我隻告訴你一句話。
我手握重權，我兒日後也當如此。”
她示意晏昭昭看那在淒風苦雨之中看上去格外淒涼格外狼狽的一雙母女，微微一笑。
“她跪在那裏，格局也就永遠止於她的雙膝之下了。”
這話將晏昭昭心裏的所有的思緒都給點開了。
上輩子她自奔到梁喑身邊，許多人罵得要多難聽便有多難聽，她被名聲捆得死死的，可實際上她的名聲早已全毀了。
正因她的名聲已一片狼藉，她反而卻更加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聲，最後卻被這一點兒虛無的東西拘囿地寸步難行，時時都覺得難受，自己也覺得抬不起頭來。
可現在娘親這樣和她說，她忽然覺得，這些果然都並不重要了。
刻意經營的名聲確實能給她們帶來許多的好處，但對於晏昭昭這般的人來說，名聲頂多算得上是錦上添花，卻絕非必須之物。
就像此時此刻，晏芳華這襄城有名的賢惠之女，王氏這襄城有名的賢惠夫人，她跪在那淒風苦雨裏的時候便會覺得更舒服麽？
自然是不會的。
前世她最後幾年，手中權力最重的時候，這些人敢與她直視麽？
晏昭昭歎了口氣。
是她自拘自囿了。
上一世自己一手好牌打的稀爛，這一世，她合該驕傲肆意，如她的娘親一般。
晏昭昭又莞爾一笑，她看著身邊眉目蕭冷卻不掩容色的娘親，歎道：“娘親說的是，名聲是留給她們這般的菟絲花的，對我來說，實在不必錦上添花。”
她的格局，不應當隻在後宅之中，而當在這方圓之外，當在天下四野。
重生以來的諸多仇恨和鬱卒在這一刻仿佛消散許多，晏昭昭是在這一刻才發覺，她重生一次，倘若生命隻為複仇，那也太過無趣。
走出層層疊疊的陰影，外頭仍舊會有燦爛的陽光。
公主是第一次見到晏昭昭在她的麵前流露出這般的情緒，她明明還未到自己的腰間高，眉目也還一團稚氣，卻隱約有了成年人身上才有的豁達。
她的容顏與自己並不相似，反倒更像她爹爹多些，唯有一雙眼之中能看出些老梁家的痕跡。
老梁家的孩子，合該這般。
於是公主微微一笑，愛憐地揉了揉晏昭昭的頭發，說道：“當然，我兒也很不必與她們爭吵，有些事情娘親來做會更合適，你前頭無論如何，都有我和你爹爹在。”
這是她拚了一半性命才生下來的小冤家，一輩子也就得了這麽一個，比她的眼珠子還金貴。
南明和已經從書房出來了，他原本有意等昭昭一塊兒回去，不過碧霄館的大丫頭鬆子說公主留姑娘有話要說，讓他先回去。
他心中雖有遺憾之意，可如今確實一下子忙碌起來了，便隻得一人回去。
南明和心中還在想近日昭昭愈發勤勉，便覺得背後仿佛有目光遠遠瞥來。
似乎是在高處，南明和一回頭，便在那三層小樓的頂層看到晏昭昭那小小一捧臉兒。
她應當是很早就瞧見了他，見他回頭，便很開心地跳起來揮揮手。
南明和臉上帶了笑，回過神來朝著她和她身邊的公主拱手一禮。
行過禮之後，晏昭昭的小臉便瞧不見了，應當是被公主帶去了其他地方。
南明和從容轉身，從碧霄館出去之後，便毫不意外地瞧見了王氏一行人。
他臉上原本溫和的輪廓一下子就冷了下來，嵐樂在他身邊替他打傘，也瞧見了大房之人，旋即明白了自家公子這番變臉所為何事。
自家公子也就是對五姑娘神色好些，旁人要得他一個笑容都難，何況是大房那起子心懷鬼胎之人。
南明和並未朝大房之人行禮，目不斜視地從她們身邊走過。
大約是地上水滑，嵐樂不小心沒站穩，竟將晏昭昭之前送出來那小火籠給撞倒了。
裏頭的炭火瞬間就滾了出來，將在一邊蔫蔫站著的晏芳華嚇了一跳。
“作死的奴才，走路不長眼睛麽？衝犯了主子，你可擔待得起？”
兩人背後的婆子立即叫罵起來，一見是南明和，心裏一直積攢著的邪火竟高漲起來。
南明和停了停，冰涼的目光在她身上滑過，絲毫沒有停下，又在跪伏垂眸的王氏身上轉了轉，最後落在沒精打采的晏芳華身上。
晏芳華滿肚子的氣，瞧見南明和在看她，正想斥責，卻不料他勾起唇角十分冷淡地一笑，幽深的目光一轉，便將她肚子裏所有的話都給憋了回去。
南明和轉身便走了，嵐樂撐傘跟上。
那婆子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罵將起來：“真是主子奴才一個樣，都是舌頭斷了的死啞巴！”
南明和與嵐樂的身影已經逐漸消失在雨幕之中了，晏芳華還愣愣地沒有回過神來，那婆子忽然就驚叫了一聲，鼻腔裏倏忽一下湧出血液來，竟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晏芳華的神情便如同見了鬼似的，突然尖叫了一聲，竟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碧霄館門口頓時亂成一團。
到底最後王氏也沒見成公主之麵，晏芳華卻生起病來，來勢洶洶，竟是昏了過去。
大房之中如何忙亂不說，晏府卻收到了樂安郡主的拜帖，說是請晏家姑娘們去四月四的女兒節。
這四月四乃是襄城的一個風俗節日，大約是女兒們一同出行，世家弟子之間的四月四也不過是聯絡情誼的好節日，由幾大世家與王公貴族輪流舉辦。
前世晏昭昭這個時候因落水之事氣悶不已，並未赴約，晏芳華卻在四月四大放異彩，好不熱鬧。
她本不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想起這麽一層，便覺得可欣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