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星辰
晏芳華這輩子恐怕就要掉死在這權勢裏了。
丫頭匆匆忙忙地就去了,晏昭昭便一邊撥弄著自己軟墊上的流蘇,一邊惡劣地想著。
丫頭才不知道嬌嬌五姑娘心裏在想什麽,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晏昭昭不會說假話。
她說不想帶晏芳華進宮了,那可不會騙人。
晏昭昭聽著丫頭細細喘氣的聲音漸漸遠去,忍不住歎了口氣。
上輩子這輩子昭昭都覺得晏芳華也不見得多喜歡梁喑,她恐怕隻是喜歡那萬人之上的位置。
那她和梁喑還真是絕配,一個想做皇帝,一個想做皇後。
隻是晏昭昭覺得皇後仿佛也沒有什麽好做的,她上輩子想做皇後,不過是貪圖梁喑這個人,皇後原本隻是個貪圖梁喑的附屬品罷了。
這輩子晏昭昭屬實連看梁喑都懶得多看一眼。
想到這裏,晏昭昭又忍不住去看一邊的南明和——她二哥哥好看的很,她是作甚不看自己貌美如花的二哥哥才去看梁喑那混賬?
“貌美如花”的二哥哥並不知道自家小表妹做什麽這般看著他。
小表妹從前與他關係是好,可她也從未有過這樣依賴自己的時候。
二哥哥想不明白,隻覺得是有人趁自己不在的欺負可憐的小丫頭了。
他以為昭昭是委屈了,便偏過頭去看她一眼,沒料她彎著眉眼笑的動人,唇邊的小酒窩嬌軟到犯規。
“二哥哥,爹爹今日叫你抄了什麽詩呀?”
南明和也不知想了什麽,竟從袖子裏拿出一卷書冊來,隔著小窗遞給她。
她便接過來看看,發覺這並非書局的書,倒是一卷自己裝訂的白絹,前頭已經寫了不少詩,都是南明和的字跡。
上頭抄的都是正正經經的詩詞,倒是有一首在晏昭昭眼底一跳。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一頁夾著一朵幹花,乃是一朵杏花。
杏花被書頁壓的扁扁的,早已沒了水分,倒免去了腐落成泥的命運。
杏花潔白的花瓣不免有些泛黃,與白絹壓在一起卻沒有絲毫皺褶,卻能瞧見主人如何小心。
昭昭覺得這朵杏花稍稍地有那麽一點兒眼熟,不過更令她驚異的是這詩。
纏綿悱惻,情深意重,尤其是那一句“昨夜星辰昨夜風”。
上輩子梁喑糊弄她的時候常說後一句,不過管他勞什子的“身無彩鳳雙飛翼”,晏昭昭卻從來覺得唯有那一句“昨夜星辰昨夜風”最為愛重。
前頭的詩句都沒有記下年歲,倒是這一首記了,乃是去歲上元節的時候。
元夜琴鼓奏,花街燈如晝。
晏昭昭想起來了。
那一年春節原本是一家人一塊兒過的,可惜出了戰事,公主匆匆忙忙地便走了——上元節晏珩被留在宮中赴宴,昭昭因病不能成行。
原也不是什麽大病,昭昭隻是有些流鼻水,可惜晏珩可不管什麽重不重,他是最不肯讓昭昭吃苦的,宮裏頭的宴會禮節繁複冗雜,不如在家裏吃杏花圓子安逸。
晏昭昭一個人覺得無趣,便攛掇南明和一同出府看花燈。
民間的花燈自然是沒有晏府的精致的,但勝在熱鬧非凡,有人在耳邊歡聲笑語,似乎生活也不再孤寂了。
晏昭昭是怕南明和想父母,覺得生活無趣。
結果很顯而易見,若非南明和沒有那個摘星星找月亮的本事兒,恐怕小表妹一個皺眉,他都能將這天穹夜幕給她拽下來。
兩人如願偷偷出了府。
襄城當真是富麗堂皇,那一條養大無數襄城人的清河上下萬千燈火,小小少年帶著更小的少女在人流之中穿梭,看了滿眼的人間熱鬧紅塵囂囂。
晏昭昭記得自己明明想的是讓南明和高興高興,最後卻是自己一個人玩的不亦樂乎。
南明和給她買了許多她想要的東西,討得她一路歡聲笑語,回去的時候,晏昭昭折了路邊的一支杏花相贈。
那一朵隔了兩輩子記憶的杏花,如今就夾在了這本書中,落在晏昭昭的指尖,下頭壓著的詩詞,乃是那一句字如其人的清俊。
昨夜星辰昨夜風。
那一夜星辰如何晏昭昭屬實不記得了,她倒是記得南明和的眼,燦如星辰,盛滿了自己。
晏昭昭的心裏跳了一跳,壓下了自己心裏亂七八糟的情緒,笑嘻嘻地問南明和:“二哥哥怎麽抄寫這樣的詩?”
南明和的目光落在她手裏的杏花上,染了一絲旁人看不見的輕眷。
他隨身帶了狼毫小筆,便執了筆在空白的書頁上寫:“那一夜被舅舅戴了個正著,舅舅讓我寫一篇遊記給他,我懶怠寫,便抄了這個。”
舅舅正是晏珩。
晏昭昭覺得也是,南明和這般正人君子,哪裏會有什麽花花腸子,便將那書冊合了一合,遞了回去。
她已經自動忽略了自己心裏的一點矛盾的失落與竊喜,開始計算晏芳華究竟還有多久才能到自己跟前來。
果然晏芳華實在沒有辜負昭昭對她的期盼,她尋常走路弱柳扶風,這會子竟跑的比兩個丫頭還快。
晏芳華屬實是精心打扮了一番,遠遠看去仿佛一朵將開未開的花骨朵兒。
隻是這朵花骨朵兒身上出了一身汗,咬牙切齒的目光恨不得把她給撕吧撕吧吃了。
她遠遠地瞥了一眼晏昭昭,就看到她沒骨頭似得躺在那襄城獨一份的公主儀仗裏,就算是半副,都能把她氣的牙癢癢。
晏芳華原本不想和她計較,轉過身想上給自己備好的轎子,卻不料左右空蕩蕩的,除了晏昭昭的宮轎便是南明和的轎子。
這叫她怎麽辦?難不成還走去皇宮麽!
晏芳華臉上的神色實在精彩,晏昭昭欣賞了一會兒,終於大發慈悲地招了招手:“大姐姐,來坐。”
晏芳華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她潛意識裏根本沒有想過晏昭昭竟會讓自己坐她的宮轎——她是肖想過很多回,可從沒覺得自己當真能上。
“你不來,我就先走了。”
晏昭昭狡黠地笑,晏芳華心裏一橫,提起裙擺便上了宮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