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不一樣的難民
北風呼呼的刮著,淺灰色的彤雲沉重地凝滯著,天氣越發的冷了,估摸著入冬的第一場雪就要降落。
一群人牽牽扯扯地躑躅而行,老的拄著拐杖,女人苦著眉眼,孩童拖著鼻涕,一步一趨地緊跟著父兄推著的獨輪車,守著最後的一點兒家什,茫然不知前途。人人身上都披裹著破破爛爛的衣衫,用髒兮兮的圍巾包了頭臉,徒勞地抵禦著嚴寒。漢子們臉上盡是木木的枯槁表情,生活的艱難已經讓他們很難再生出額外的希望了——營養不良,導致每一個人都瘦的脫了形,假如那個傳言不準確的話,相信這一家子,不,是匯攏起來的來自各地的幾百口子,即將就會埋骨在這連綿的大山裏了!
牛骨頭是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因為骨節粗大,被喊做了骨頭,天長日久的,倒是鮮有人記得他的本名牛更生了。牛骨頭今年二十五,早早的沒了老爹,跟著老娘、妹妹過日子,是家裏的頂梁骨。妹妹叫牛彩雲,也是二十二歲的老姑娘了,雖然出落的一個標標致致的大姑娘,可她卻一直惦記著哥哥的親事。家裏太窮了,張羅了好幾年都沒有結果,按老娘的謀算,是打算用彩雲幫他換一門親。奈何牛骨頭倔強的很,堅持不同意換親這事,所以就一直拗著僵持到了大災來臨。
這不,為了活命,牛骨頭也隻得帶著妹子,推著老娘踏上了逃荒的路。好在潑天的災荒來了,鄉裏鄉親的也沒有幾家能頂得住的,即便是家裏有個幾十畝田地的,也撐不了幾個月,最後還是隻能加入到逃荒的隊伍裏來。
逃荒在外,其實是很講究活命的技巧的。在饑餓的巨大威脅下,弄不好為了一口吃的,就能起歹心害人性命!所以,背井離鄉之下,一莊一村的鄉黨總是會盡量走在一道,多少會相互有個照應。當然最好是一個宗族的,或者是親戚朋友的,則更加保險一些。如此,封丘牛家莊的一百多口子就艱難跋涉到了這四百多裏外的陌生地界,而牛骨頭因為氣力足,人熱情,加之會一些拳腳功夫,就被公推做了這一行逃荒的頭人,就連原來一言九鼎的族長牛八爺,也都甘願跟著他做個出謀劃策的師爺。
“骨頭啊,這眼瞅著天色見晌午了,大夥都走不動了,要不,咱歇一歇,多少也糊弄兩口祭祭五髒廟?”牛八爺人老不經拖,空著肚子走了半天,早就餓的頭暈眼花,眼冒金星了。所以他緊走幾步追上牛骨頭建議道。
“八爺,真不是俺不體念大夥,實在是沒有一顆糧了!”牛骨頭皺了皺眉頭解釋道,“俺是這麽想的,前邊都已經能看到大山了,俺們再堅持個半天就能到了。就這麽歇下來,最多也隻能喝兩口生水,怕是反而會勾起饞蟲……”
“娃,望山跑死馬,俺真是頂不住了!”牛八爺一屁股就癱倒在了路邊,用力捶打著自己浮腫了的雙腿喊道:“歇歇,歇歇,哪怕是喝兩口水也是好的呀!再強撐下去,你八爺我就要翹辮子了!”
“唉——,那就歇了吧!”牛骨頭也實在是沒轍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一路逃荒出來,快兩個月了,起碼餓肚子餓了五十天,要不是全莊相互照顧著,吊著一口氣,恐怕早就死逑一多半了。就這,也已經死了十幾個老人了,拋屍在外的路倒,連個祖墳都進不了,實在是慘哪!
“哥,就燒一鍋水嗎?一顆小米兒都沒有了!”彩雲和幾個姑娘媳婦兒負責燒飯的差事,不過巧媳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帶著一臉的憂愁,彩雲攤開了雙手無奈道。
“弄幾張樹皮放水裏煮煮噻,多少也有個嚼裹嗨!”牛骨頭也沒有辦法,就那幾張樹皮,還是和別的逃荒的搶奪回來的呢!這一路來,幾乎每一棵樹都被剝的成了光溜溜的白杆了,委實是找不見可以進嘴的東西了!
“樹皮昨晚上就摻到粥水裏了,你還說先頂了這一晚,活到明天再說的呢,咋就忘了呀?!”彩雲提醒道,一邊就抹起了眼淚了:“哥,俺們真是要餓死了呀——嗚嗚嗚!”
“唉——,雲,你唄哭了,是哥記差了啊!”牛骨頭被妹子哭的心酸,卻依舊要安慰她:“你放心,哥這就去找找啊,興許就能找些樹皮草根啥的啊!唄哭了!”
……
“喂——,鄉黨!你們這圪墶人挺多唄!能加上俺們這幾個嗎?”這邊牛骨頭忙著安慰妹子,冷不防遠處山坡上跑來了兩個漢子,大聲地招呼著。漢子的腔調聽著有些怪調,勉強用了些河南話,但聽著怎麽都覺得有幾絲大茬子味,別扭的緊。
“嗨,鄉黨,俺們這一路就小二百人了,你幾個再加進來,可不好弄呐!”幾乎是本能的,牛骨頭就瞧出這兩個漢子是練家子:步履沉穩,腰脈輕靈,雙肩擺動頗具韻律,絕對是長期鍛煉的結果。再看他們的氣色,麵色紅潤,氣息均勻,眼睛光彩明亮,絕對沒有那種逃荒者該有的頹廢與疲憊,關鍵是沒有那種麻木絕望的神態。所以,盡管他們也穿著破破爛爛的棉襖,甚至還破了口子,露出了髒兮兮的棉絮,臉上也是一道道的黑灰,但絕對可以斷定他們沒有餓過肚子,起碼不會是逃荒多日的樣子。所以牛骨頭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他們!
“哎呀,鄉黨,俺們人不多,大家夥兒就搭伴一起嘛!”領頭的漢子頗為自來熟的模樣,笑嘻嘻地從後腰摸出一個小麵口袋來,伸手拍拍笑道,“捎上俺們,這袋子大米就算是俺們報答你們了!”
“嗯?大米?”牛骨頭一下子眼睛就離不開那個小袋子了,雖然袋子不大,可裏麵最少也有三五斤米吧,咋?這就送給俺們?!牛骨頭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還能有這好事?!
“拿去吧,鄉黨!瞧瞧老人孩子們,都餓成啥樣了!”漢子微笑著將袋子拍到牛骨頭手上,笑著對身後的漢子喊道:“去,把那個剩下的骨頭也拿過來,讓鄉黨們熬煮了,也打打牙祭!記得驢皮也拿來給他們啊!”
“那怎麽好意思?這真是救命的恩情呐!”牛骨頭囁嚅著,手卻緊緊地攥住了那個小口袋,甚至都沒有和八爺幾個商量,他就招呼道:“鄉黨,你們等下就來吧!俺們也實在是沒啥好還禮的,還望你們不要見怪啊!”
“哈哈,相遇就是緣分嘛,兄弟你太見外了!”漢子無所謂地擺擺手,招手叫自己的伴當們全過來。這一行“災民”一共十二個人,七個男人五個婆娘,帶了兩輛手推大車。大車上看著破破爛爛的,卻滿滿當當的裝滿了東西,嗯,即便是逃荒的,也是一隊有身家的災民!
“再往西走三十裏,就是進中王山了。聽說那邊災荒不大,有人管吃的喝的,你們怕也是奔著這來的吧?”圍著一排溜擺開的十幾口鐵鍋,漢子居然還拿出了一盒香煙分散給八爺、牛骨頭幾個,像是很隨意地和他們嘮著小嗑。
“可不!也不曉得是真是假,一路走了兩個月了,要是假的可真是沒有活路了!”驢皮驢骨頭混合著米粒在鐵鍋裏翻滾著,不一會兒,就有刺鼻的香味飄散了出來,惹得牛骨頭幾個哪有心思多陪他們說話哦,眼睛盡骨碌碌地往鐵鍋裏張望著!
“哈哈哈,當然是真的啊!你們來的可是時候,正好趕上了秋收,聽說山裏糧食堆碼的像小山一樣高呢!”漢子慢悠悠地吸著香煙,盡量掩藏著眼底的鄙夷之色,笑著打趣道:“明兒俺們一道去山裏,可著勁兒地吃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