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天真
帳篷內沒有其他人，葉青衍坐在主位上，他一手攬著袖袍，一手執著紫玉壺，帶著嫋嫋白霧的茶水緩慢從壺口裏沁湧出來，他那份悠然自得，仿佛此刻不是置身於寒風呼嘯狂卷的草原，而是在春風和煦的三月江南水榭。
“你身子不便，我讓人將椅子加高了些，你坐下說吧。”
葉青衍清潤雅致的聲音徐徐傳來，花染目光落在他對麵的椅子上。
椅子下麵穩穩的墊了木條，高度適宜，上麵還細心了加鋪了兩層毛墊。
花染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麽感受，很複雜。
她緩步上前，在葉青衍對麵坐下。
葉青衍將剛倒好的茶水放到她麵前。
“這是我特配的青果茶，性溫不寒，還有驅寒除濕的功效，你身懷有孕，還奔波了許久，適當喝一些，對你身體有好處。”
睫毛輕顫了兩下，花染沒有喝茶，反是抬眸，目光複雜的看著葉青衍。
“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我沒什麽要說的，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現在隻想問你一句…你…有可能停手嗎？”
葉青衍一直垂著眼眸，聞言，他執壺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片刻恢複自然。
花染隻聽得他輕笑了一聲。
“抱歉，我的答案，可能會讓你很失望。”
他的語氣，就像是閑話家常一般。
花染心裏卻慕的生出來一股怒意。
她咬了一下牙床，凝聲道，
“為什麽？明明一切都還來得及的。”
葉青衍終於抬頭了。
他身子微微往後一靠，修長靈修的背脊端坐的筆直。
他那雙深邃幽深的眼眸靜靜地看著花染，如果花染沒看錯，他眼眸裏，帶著一抹極淡的笑，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且還有些涼薄淡漠。
他問花染，
“你覺得一切都還來得及？”
就在花染要點頭之時，他忽的輕笑了一聲，
“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那麽，不說別人，就單論你而言，你不恨嗎？你能完全放下嗎？”
葉青衍聲落，花染沉默了。
她凝眸看著葉青衍，
葉青衍做了什麽？
他在她幼時，想殺了她，她命大，沒死，但是，花悅險些失去了生命。
他因為自己的私心，挑起了戰亂，雖然沒有戰亂，景帝也不一定就能容下墨景淵，但事實就是戰亂，給了景帝機會，間接害死了墨景淵，也讓墨少陵年幼便失去了雙親，自此獨自承受了許多。
他機關算進，導致了許多無辜的人枉死，他將天下拉入了戰火之中，毀了太平安寧。
他辜負了西冥之人對他的信任，導致墨少陵和花悅斷情絕愛……
他，的確很壞，也很惡。
但是，他也很可憐，很無奈。
“大祭司是聰明人，我沒辦法騙你，我也不想騙你，你傷害我的事，我可以原諒你，但我無法原諒你傷害了我阿姐，以及其他無辜的人。”
花染聲落，葉青衍一點兒也不意外。
他眼尾朝上揚了揚，隨後，抬手緩慢的摘下了帶了多年的麵紗。
淺青色的紗巾緩慢飄落在桌子上，一角飄落到茶杯裏，很快被茶水打濕。
花染瞳仁微微凝了一下。
葉青衍長的極其俊美，他的俊，和墨少陵不相上下，他的美，和蘇子辰難分伯仲，但俊和美融合於一體，他給人的驚豔感，就是墨少陵和蘇子辰，也要遜色兩分。
花染沒說話，
葉青衍突然摘下戴了多年的麵紗，自然不是為了顯擺自己的容貌。
果然，很快，葉青衍開口了。
“你或許沒見過我的母親，她當年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而我的父親，也是大景世家公子中容貌上的佼佼者，我是他們的孩子，我的容貌，很幸運的集齊了他二人所有的優點……這樣的容貌，換做其他人，可能會很開心…但我不行，因為，隻要我摘下麵紗，我的身世，眨眼間就會暴露，而我母親和父親的事，也會隨之被公之於眾。”
葉青衍抬手，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在眉眼上碰了碰，他目光深邃幽深了許多。
“作為他們的孩子，我比誰都想讓世人承認他們的感情，我也想能夠大方坦蕩的告訴別人，我是他們的孩子，但不可以，因為，世人都知道，我的母親，是拓達的可敦，她用她一生的幸福，維係了拓達和大景表麵上的和平，我的存在，會讓她的犧牲，瞬間變的一文不值，所以，這麽多年來，我隻能戴上一塊麵紗，遮擋了自己的容貌，也遮擋了自己的身世。”
葉青衍低低笑了一聲，如同一個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一般，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花染滿心複雜。
“你覺得一切都還來得及……不對，來不及了，從李家皇室逼迫我雙親分開，脅迫我母親遠赴拓達和親，從我母親執意生下我，從李家皇室背信棄義殺了我父親，從我母親孤身慘死在冰冷的天山雪下……所有的一切，便都來不及了，我生，是為複仇而生，花染，我別無選擇。”
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用力，許久，花染啞聲道，
“可現在，拓達盡在你掌控之中，而大景，李家皇室血脈接連離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已經達成了你的心願，你……就不能到此為止嗎？”
花染幾近天真的聲音落下，自己率先垂了眼眸。
果不其然，葉青衍輕輕搖了搖頭，嗤笑了一聲。
“花染，別天真了，你真的覺得可能嗎？現在，就算是我停手，拓達王室之人緩過勁來，能放過我這個野種？大景皇室回過氣來，能容得下我？天下之人，能允我苟活？”
他自問自答，語氣悲涼。
“不會，無論是曾經被我傷害過的人，還是心懷正義之人，都不會允許我安然活在這個世上，我的存在，從一開始，便脅迫到了很多的人，隻有我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他們才能安心。”
花染沒有再開口，
因為，
她知道，葉青衍說的，沒錯。
如今，即便是西冥之人願意再次相信他，維護他，但單憑一個西冥，也對抗不了天下之人。
而葉青衍，他這麽驕傲的一個人，也絕不會再依賴於那個被他所辜負了的西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