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 章
冰天雪地, 霧凇河畔, 黑龍大嘴朝著河麵的冰窟窿一吸, 一股水柱卷著驚慌失措的魚群噴上了天, 隨著水柱落下,嘩啦啦,天上下了河鮮雨。
肥美的大魚小魚從天空掉下來,被零下二三十度的溫度瞬間凍僵, 魚鱗瞬間掛滿冰淩子,在岸邊堆成了凍魚小山。
老李用龍尾把凍魚山往特安局一行人的方向推了推:“給你們吃魚,這魚冬天在冰下吃得老肥了,配醃白菜最好.……”
“老李, 魚我們就不吃了。”郝主任道:“不過, 我們來請你來拿出另一件東西來招待我們, 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呢?”
黑龍把尾巴拍得震天響,像豪爽的男子拍胸脯:“你說!要啥,俺請!”
遠處的汽車廠已經打開了。
癡肥的老板、蛇精臉的老板娘不知道什麽時候跟工人們相談甚歡。
老板被工人們簇擁著, 他竟然手舞足蹈,在人群裏大聲地說著些什麽,隱約傳來幾聲“大家說的對……廠是大家的.……我保證.……”之類。
而本來擋在工廠前防止衝擊的武警等暴力機關正放下盾牌,含笑在一旁聽著。
舒市長和陪同的幹部們也混在工人當初, 難分彼此。
場麵一片和諧,每個人都那樣豪爽, 那樣痛快, 那樣的.……神態如出一轍, 動作幾乎一致,宛如複製黏貼。
郝主任看著碩大的龍目,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我要你歸還東北三省民眾的自由意誌。”
空中飄飛的雪花瞬間停滯,靜止半空。
遠處人群像被按下暫停鍵,每個人的臉上都褪去了表情,垂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郝主任道:“老李,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不能用你的想法去代替民眾的意誌.……”
“俺沒有拿走這個東西。那是他們自己的想法。”黑龍的龍鱗慢慢張開,龍目豎起,聲音褪去平日裏的豪爽憨厚,顯得冷酷異常:“俺隻是順應了他們的想法。”
以大江為真身的龍微微一抖,從鱗片間抖出了點點細碎光點。
光點裏漂浮著數不清的心聲,各色各樣的影子。
有年老的:孩子們都走了,都走了……啥時候回家過年.……
有年少的:爸爸媽媽啥時候回來?
有男子坐上火車,在冰雪上離鄉背井,一去不回。
有女子在關係網組成的本地社會裏黯然退場,從此半生漂泊他方。
男女老少們的心聲如歌曲,帶著重工業的硝煙汽油味,帶著煙囪滾滾,帶著拔地而起的座座工廠,在白山黑水間跳躍、撥動。
這曲子調悲傷,像挽歌,像恨語,像淚語。似質問,似哀求,似歎息。
也有得意的極少數光點,盤踞在人情網和世代富貴織起的安樂窩裏唱太平曲。
但是那曲調悲傷懷戀而不平的歌卻唱得太響亮了,極少數的光點慢慢也被覆蓋、同化。
這些細碎光點順著老李的聲音,伴隨著寒風,吹向東北的每一個角落,似有自己的意誌般改變著人們的想法。
老李傾聽著這曲子,巨大的龍爪在冰麵上一下一下地敲著,跟著曲子一起輕輕地哼唱:“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隨著老李的哼唱,黑龍江的江水拍打著厚實的冰層,也像是在和拍。他們眼中的世界變得奇異起來。
天上的漫天雪花重新開始旋轉,發出清澈童聲合唱:
“反動派,被打倒,
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
全國人民大團結
掀起了社會主義建設高潮建設高潮”
河畔結滿霧凇的鬆樹林竟然搖擺身體,清脆的女聲齊唱:
“共/產黨好共/產黨好
共/產黨是人民好領導
說得到做得到
全心全意為了人民立功勞
建設偉大共/產黨
要把偉大祖國建設好建設好”
大地開始震動,長白山脈似男低音雄渾獨唱道: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江山人民保.
人民江山坐得牢,
反動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會主義社會一定勝利,
共產主義社會一定來到,
一定來到!”
天與地齊聲同唱,這些歌聲從八方匯聚而來,仿佛夾帶著萬民的意誌。
奇特的壓力感沉沉壓下特安部眾人。似白山黑水睜開了雙眼凝視他們,訴說自己的想法。
他們在歌聲中越來越渺小,精神動蕩。
“噗”,一個精神類資深者吐出了一口血。
“停下。”一直沉默不語的白衣青年終於開口了。
他一開口,所有的歌聲戛然而止。拍打著冰麵的江水也停下了。
“霍先生,您也要阻攔我們嗎?”老李嗡嗡地說。
霍闕歎了口氣:“老李,時代不一樣了,別讓孩子們難做。何況現在已經好轉了,你耐心些,讓孩子們自己來,不要著急。”
巨大的黑龍卻仿佛聽不進去了,喃喃:“可是,霍先生,俺好難受呀。俺好難受啊……騙人……當年要說俺是大哥,要扛著祖國。俺一覺睡醒,東北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說好下崗後都會好的……說好要走社會主義道路的.……你們騙人.……俺好難受啊.……”
嘩啦啦,江麵的冰霎時消融。正在查看衛星的人們瞪大了眼,捂住嘴:
黑龍江從東北,從中國的地圖上消失了!
大江直接化身成了一條由水構成的巨大黑龍,身上波翻浪滾,每一片鱗片都是巨浪波紋,透明的龍身裏遊蕩著驚慌失措的魚群、河鮮,散落著碎冰。以支流為爪,以主河為身,騰飛在中國上空,龍吟聲咆哮回蕩:
“你們騙俺!你們騙俺!
聲如萬丈雷霆,橫劈南北。
“糟了,他發狂了!”霍闕見勢不妙,沉聲道:“小郝,把鑰匙給我!”
情況緊急,郝主任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叫閔衛拿馭靈環暫時解開了霍闕身上的鎖鏈。
下一刻,一條同樣龐大的白龍飛騰上空,追向黑龍要阻攔它。
兩條巨龍在天空搏鬥,霎時風雲色變,烏雲滾滾,雷霆霹靂橫響寰宇。
一時烏雲裏白龍咬住了黑龍的脖頸,一時黑龍抓傷了白龍的鱗片。
龍尾龍身穿梭在驚雷之間,黑龍逐漸落於下風,每次被抓下鱗片,落下血,身上就簌簌地往下掉魚,掉碎冰,還往下灑雨。
萬萬眾都親眼目睹了飛上空的兩條巨龍:
“看,那是什麽?”
“OC,看,雲裏有龍啊!還是兩條!”
“下魚了!”
郝主任趕緊給各個部門打緊急電話:“飛機停飛!已經飛的立刻落地!通知各地民眾避難,在家裏不要出來!緊急管控網上輿論!”
等國家機器全力運轉起來,天空中的搏鬥也總算告一段落。
霍闕變回人身,眉目凝霜雪,押著個胖大黑臉漢子從天空落下。
他隻是雪發微亂,身上的白衣被抓破了幾截。
胖大的黑臉漢子卻滿臉沮喪,臉上好幾處傷口,鼻青臉腫。
霍闕冷聲道:“現在清醒了?”
黑臉漢子沮喪地點點頭。霍闕道:“現在老老實實回江底休息,不要再擅自化身窺探人間。”
老李在他麵前很乖順,依言變回了黑龍江。
消失的大江帶著它的支流再一次出現在了中國地圖上。
但是眾人卻能聽到這條大江在抽抽噎噎地哭著,似乎很不快樂。
哭了一會,又響起呼嚕嚕的鼾聲,似乎大江睡著了。
然後東北的一切都回恢複了原狀。
不——不能說恢複了原狀。
老板和他的婆娘清醒時,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跑出了武警的保護,站在了工人之間,不由發出了一聲慘叫。
舒市長接到一個電話:“什麽?薩滿鎮後悔了,要轉回來?告訴他們,不可能。應了就是應了。”
某知名傷痕作家哭哭啼啼地發了一條微博,辯解時政百分百節目上的異狀:都是極左害我!都是極左害我!
他們還記得自己做過的事,但已經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了。
看了眼發出豬叫聲的老板和懵了的武警,郝主任卻不關心接下來的事了:這些是當地政府要處理的,他們特安部隻負責特殊安全。
郝主任皺眉問霍闕道:“霍上校,禿尾巴老李為什麽忽然發狂了?他接下去還會出問題嗎?”
霍闕道:“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人和土地意誌是互相影響的。人能夠影響土地意誌,反之亦然。老李很喜歡人間,所以聽取土地上的聲音過多,被影響了心誌,喚起了執念,反過去用自己的能力同化了東北的民眾。我已經讓老李接下來盡量保持沉睡的狀態,他可以少聽取一些人間雜音,就可以保持正常。”
郝主任鬆口氣:“那就好。”
一位資深者好奇道:“土地意誌也會有執念嗎?”
霍闕點點頭:“會有。對於土地意誌來說,執念,就是這片土地曾經最輝煌的時候,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人最有希望的時代。”
東北之興,興於作為共和國長子,社會主義重工業的發展。
東北之衰,衰於公有製不斷退讓。
東北之興衰,根源在於世易時移,私進公退。
老李作為東北的土地意誌,執念正在於此。
霍闕說完,又道:“雖然其他水係暫且正常,但是仍要加大監控力度。不,”他似乎有點不放心,沉吟片刻,才道:“我親自走一趟。麻煩小郝幫我申請以及解釋。”
“沒問題。”郝主任道。
“那就都拜托你了。”霍闕卻似乎有些擔心其他水係的狀態,郝主任話音才落,他就化作白龍,順著地下水往黃河的方向去了,那邊是最張狂的河伯。
他動身速度太快,常教授似乎有什麽想問他的,也沒來得及問出口。
“怎麽了老常?你有什麽要問霍上校的?”郝主任注意到了。
“唔……我是有一件事想問。”
常教授道:“你們沒發現嗎?老李聽取人間百姓心聲和信息的做法,很像文本本裏錢塘君洞庭君等人的一個神通-‘觀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