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0 章
卷地忽然起風, 天空黑雲翻墨, 湖麵滾白浪, 漁舟被吹得七歪八倒。
一霎時八百裏洞庭兩邊兒分, 煙波浩渺碧濤開。
駕雲雨、呼疾風,青龍急入煙波殿。
水府深處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香氣襲人。
琉璃彩雲燈高懸,照得滿殿湖水光影動。香爐紫煙嫋嫋,滿堂客人衣袖浸透綺羅香。
清俊鯉魚撥琵琶,柔媚鮫女彈箜篌。如意神女雲裳飛,步搖珠翠迤邐開,三旋十八轉, 學作飛天舞。
青龍飛入水晶宮時, 南國大將齊聚一堂欣賞歌舞,一邊飲著瓊漿玉液, 一邊摟著衣衫半褪的雪白女體尋歡作樂。
呼啦啦, 忽然湖底波翻浪滾,青龍入水帶來的衝擊讓水波幾次蕩漾, 大殿上的侍女伶人東倒西歪,案幾上的美酒佳肴也滾了一地。
青龍旋身化作儒雅男子時, 一位大將醉醺醺笑道:“君上這麽快就回來了?嗝,宮裏新訓了一支歌舞, 堪比天庭裏仙樂, 嗝, 您坐下來好好聽一聽。”
洞庭君放下袖子。
殿內歌舞驟然一停。宮人們跪伏在地, 不敢抬頭。
南國將相們大吃一驚,鬆開懷中美人,立刻站起身:“這、您的臉怎麽了?是誰幹的?!是哪個不長眼的,敢來冒犯您!”
洞庭君右臉腫了一大塊,臉色蒼白,似還有淚痕。他歎了口氣:“還能有誰。”
“砰”,價值千金的夜光杯猛地被摔在地上。一位大將怒氣難消:“錢塘君太荒唐,他仗著如今主政,就如此不敬長兄!”
洞庭君歎道:“他一向如此,我習慣了。你們也不要吃酒了,快去各部調遣兵馬,隨我去一趟陰世吧。”
“君上,這是出什麽事了?”
洞庭君道:“阿韶不但攪黃了議和,還領了一幹小子,要去鎮海王那裏生事。我們要趁他給南國惹下滔天大禍前攔住他。”
南國大將們一下子就嗡地炸開了。
一位擔任南國副相的胡姓大將抱怨道:“這位主怎麽就是不消停!以前我們苦了四十年,他還逼我們繼續勒緊褲腰帶過苦日子,不許我們去買人家的好東西,能租能買的,非要自己造!耽誤了南國多少人力!現在又要去外麵攪風攪雨,讓我們南國四麵楚歌。”
還有人抱怨:“就是,我們的子孫不過是要些田地,要些房舍,要些金銀財寶過日子,他居然把我一個曾曾侄兒給貶謫八千裏,一點兒不念我跟他幾十年的情分!我們打天下,不就是為的坐天下?他倒好,他自己孤家寡人,還不許我們為兒孫攢一點家業。公平?鬼扯的公平!老子打下來的天下,憑什麽老子要跟人公平!”
其他大將也心有戚戚然:“我們又沒有背叛南國,隻不過想讓親人過的好一點,他都要盯著我們。他自己呢?能過太平日子,偏偏給我們惹禍!倒是好意思管我們。”
洞庭君道:“好了,不要抱怨了。這些以後再說,快去調兵遣將。”
大將們便應聲而去。
宮內的宮人、伶人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等大殿上大將們逐一離開,他們就收了管弦,收拾起一地狼藉。
大將們都走光了,洞庭君是最後一個出去的。
他走到大殿門口時,一個本來正跪在地上收拾的鮫女忽然撲了過來,抱住他雙腿:“君上!我有冤枉要訴!”
洞庭君被攔住去路,低頭看她:“怎麽了?”他生得儒雅俊秀,此時臉色蒼白,卻仍然語氣十分溫和。
洞庭君一向待人慈仁,下屬沒有不說他好的。
鮫女心生希望:“君上,我妹妹被已有妻兒的吳將軍霸占,吳將軍是洞庭大將,我妹妹隻是小小宮人.……我、我不知道到哪說理去,誰都叫我不要說,說這是她的福分。可是我、我實在不甘心.……請您為我姊妹做主……”
洞庭君蹙眉道:“竟有這樣的事。等要緊事處理了,我會讓人去查證的。”
鮫女感激萬分:“謝謝您,謝謝您……”
他分波而去時,還能聽到身後傳來鮫女不停的叩首聲。
那小女子自以為隱蔽。其實南國大將們大多法力高強,耳目通明,早在岸上就聽到了這樁風月官司,不由對身邊同僚的吳將軍擠眉弄眼起來。
洞庭君到湖麵上時,南國軍隊早已預備好,準備直奔陰世——不是衝著妖魔去的,而是去阻攔錢塘君犯下糊塗過錯。吳將軍正是其中的指揮之一。
洞庭君問:“那女子可是自願?”
吳將軍摸摸鼻子:“.……後來自願了。”
洞庭君道:“你啊你。身居高位,這種風月豔情容易留人口實。回去之後罰你三月俸祿,以後好好對待那女子,不可再犯。”
吳將軍連連稱是。
南國大將們便向陰世開拔而去。
途中,胡大將湊了過來:“君上,您真是寬厚仁慈。如果讓錢塘君來處置,老吳非得倒大黴。”
“可不是嘛。”老吳心有戚戚:“之前那個同僚,戰場之上,也曾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不過是弄死了個民女。錢塘君連將功贖罪的機會都不給,非要把他‘按法處置’,居然在陣前把他斬首了。難道一個草根女人的賤命,能比一員猛將的命貴重!”
另一位副相也道:“錢塘殿下可做神,不可為君。他做君是糊塗君,滿口公平,一心正義,卻不管遠近親疏,尊卑貴賤。你看他宮裏就縱容那些下臣,搞的君不君,臣不臣的,亂了禮數。長此以往,朝廷的心就散了。錢塘一脈主政南國,豈是長久之道?”
他們對錢塘主政的意見大的很。
洞庭君道:“你們說的是什麽胡話?阿韶沒有壞心,隻是有時候手段過激,你們原諒他們三分罷。”
其他大將便不再開口,隻是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嘿嘿一笑。
*
去往陰世的路上,錢塘水兵們還為九娘兄妹憤憤不平:“洞庭君上怎麽能這樣做呢?”
錢塘年輕的兵將們忿怒不消:“他明明一向宅心仁厚,難道以前都是裝的!”
“不,哥哥沒有壞心。”方才還和洞庭君大鬧一場的赤龍卻淡淡道:“他也沒什麽太大的私心。”
“君上!”一位蝦兵叫道:“您可不能偏袒兄長!”
風雲從耳邊拂過,龍背上的眾人聽到赤龍聲音裏帶著歎息:“哥哥他確實沒有多少壞心,他隻是看見誰受苦,便幫誰;誰跟他更接近,他就幫誰而已。當年南國蒼生被妖魔屠戮,禍及人族。而兄長是人族,對這一切曆曆在目,自然發誓幫助人族。現在,他得道之後長居洞天,蒼生於他已然遠了,更近的是身邊的子侄與戰友。戰友受苦,親眼所見,痛徹肺腑;蒼生受苦,遠在天邊,不痛不癢。同理,九娘他們雖苦,也遠在天邊,於他而言,也可以忍受。”
張玉忽然道:“所以你在天庭說希望眾神離開天宮,重返人間。”
錢塘君頷首:“不錯。很多同僚並非壞人,他們隻是離開人間太久,高舉神國太高。我希望他們能回到人間,重新沾點人味,看看蒼生之苦。這樣,才不至於.……”
風留雲過,已入陰世範圍。雷鳴轟然作響,淹沒了錢塘君的後半句話。
赤龍龍須飄起,巨大的龍目微微一眯:“來了。”
下一刻,陰世響起充斥天地的咆哮聲,震蕩聲衝擊得眾人頭腦發暈:
錢塘君,你身為南國之主,為何在議和後擅闖陰陽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