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看到有警察、鄉鎮黨員幹部等公職人員到場, 酒席上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黃牙爹站出來:“這,警察同誌,我們這犯什麽了?”
“童婚, 你沒聽懂嗎?”為首的警官肅容:“你兒子十四歲,你‘兒媳’十四歲。不但沒到結婚年齡,甚至沒成年, 你們還讓倆孩子從義務教育輟學了。”
黃牙爹恍然大悟,心道:肯定是那幾個多管閑事的老師舉報的!
他心下記恨, 打算去學校大鬧一場。
但麵對這一群公職人員, 隻能賠笑道:“不算的不算的,這倆孩子是自願在一起的, 我們家長都勸過,但他們就是不想回學校, 這, 小兩口喜歡,我們不也沒辦法,沒力氣管.……”
黃牙也慌忙站起來,自辯:“我是自願的……”捅了李嵐一下。
李嵐玩弄著手機, 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另一個年輕警察怒道:“未成年人不懂事,所以才需要家長監管勸說, 你們以為把責任全推到‘孩子自願’就行了?這是犯法的!”
黃牙爹的語氣見他們如此強硬,他家在當地頗有些親戚關係, 何況這些人前兩天才拿過他家紅包, 說會幫忙辦.證。現在這是翻臉不認人?語氣也漸漸不好:
“要不然呢?如果倆孩子自願滾一起, 滾大了肚子,你還強迫打胎?打出事情來你們政府負責?”
見現場氣氛有些僵硬,酒席上的客人們也不好再幹看著。
七八大姑八大姨湧上來,秉著樸素的法不責眾的邏輯,你一語我一言地勸:“警察同誌,先結婚生子後領證,我們這幾個村一向都這樣的,很多人都這樣的,不止我們家的。”
“對啊,要不然孩子們以後去打工,或者自己隨便找了個人,那多不好,還是父母找的有保證一點.……”
“這小兩口喜歡,我們做大人的也不好說啥啊.……”
村幹部看見上級來了,幹脆在一邊裝死,裝作自己是帶農業公司的人來談事,心裏暗暗叫苦——這些上麵下來的不接地氣啊,幹嘛管這些民不舉官不究的事?奇怪了,這些鄉鎮的,以前也不管這些事啊。怎麽現在管了?
有幾個來吃酒的老人偷偷溜走了,其他吃酒的吃人手軟,幫著黃牙家說話。
偶然還有黃牙爹不斷抬高的聲音:“那麽多十幾歲結婚的,怎麽不抓別人,偏偏抓我們?覺得我們家沒好欺負?”
場麵一片混亂,黃牙和李嵐縮在一邊不敢說話。
沒有人有閑心注意眼前這幾個鄉鎮幹部、警察們的神態。
縮在霧氣中的“她”卻注意到了。
在“她”的視野裏,公職人員對麵的李邦、黃牙爹、黃牙、李嵐、村幹部、三姑六婆、吃酒的村人、神漢神婆這些人,每個人的表情、神態都由細微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這很正常,沒什麽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黃牙爹對麵的那群現實世界的公職人員。
他們每一個人都神色嚴肅,眉毛皺著,不同的長相,神態和表情肌肉的走向,卻一模一樣。
一個人笑了,其他人就都露出同樣弧度的笑容。一個人皺眉,表示對某句話不認同,其他人也會同時表露不認同。
混亂的場麵裏,一般人注意不到這種詭異。
作為“超凡”的“她”卻將每一分情狀收入眼底。
雖然現場都是凡人,“她”卻越發謹慎,不敢輕易出現,觀察著這詭異的場麵。
黃牙和李嵐滿不在乎的臉。
李邦漠然的臉。
黃牙爹理直氣壯的臉。
鄉人們有的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臉,有的覺得他們多管閑事的臉。
神婆塗著的大花臉,悄悄收了桃木劍。神父捧著經書畫阿彌托佛。
但他們背後,是明明已經在黨和政府幫扶下高大了許多的農村新建房、嶄新家電。
是明明在扶貧政策已經逐漸富裕起來的生活,李嵐手裏正拿著現代科技的產物在玩耍。
身雖易,心難改。
在氣氛越來越緊張的時候,為首的那警察笑了,他身後的幹部們也都笑了,竟一齊開口,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聲音,同樣的語調:
“你們覺得‘自願’就行了?那好吧。都自願吧。”
下一刻,“她”忽然覺得渾身刺痛,仿佛有什麽巨大的力量將“她”的根從李嵐、黃牙、黃牙爹、李邦等人的意識當中活活拔了出來。
不,是擠了出來!
好痛……比之前那該死的家夥動手碾碎她的時候還痛.……
“她”無聲地在霧中慘嚎,周身一寸寸化掉。
瞬息之後,“她”徹底消失了,原本籠罩整個村子的霧,也徹底消失了。
為首的警官準確地看向某個方向,仿佛能看到“她”消失後殘留的一點痕跡:“啊,那東西消失了。”
黃牙爹說:“啊,那東西消失了。”
黃牙說:“啊,那東西消失了。”
李嵐說:“啊,那東西消失了。”
李邦說:“啊,那東西消失了。”
神婆說:“啊,那東西消失了。”
神父說:“啊,那東西消失了。”
堂哥說:“啊,那東西消失了。”
村幹部說:“啊,那東西消失了。”
酒席上的所有人異口同聲,一齊開口,又齊刷刷露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笑容。
李邦對黃牙爹說:“兩孩子都才十四歲,還是在義務教育階段,怎麽能夠輟學?這是違背國家法律的。趕緊送回學校去吧。手機也要沒收掉,不能給他們玩。”
黃牙爹點點頭:“嗯。”
黃牙理理衣服,站起來,對李嵐說:“李嵐同學,我們這個年紀,要以振興中華為己任,好好學習,自覺報效祖國。”
李嵐站起來,將手機一放,握起拳頭堅定道:“黃天宇同學,你說的對,我們才十四歲,還是少先隊員。作為少先隊員,我們不應該為花花世界所迷惑。學習再苦再累,也不能輕言放棄。”
他們一齊道:“爸爸,我們不能再耽誤學習了,現在就回學校去複課。”
他們純潔背起書包,翻找出離開小學後就不再佩戴的的紅領巾,手拉手,一齊向學校走去,步履堅定。
他們身後,那群原本在輟學邊緣徘徊的村裏小年輕肅然起敬:“李嵐、黃天宇同學覺悟真好。我們也不能落後!”
紛紛告辭回家,準備去上很久沒有去過了的學校。
三大姑八大姨們歎息:“我們太不進步了,婚姻觀念身為新中國的婦女,太落後了。”
村幹部沉痛而嚴肅道:“我身為村幹部,卻對這些落後可悲的現象低頭。我對不起黨和人民,我對不起國家。我自願接受調查。”
神婆臉上的脂粉簌簌落,她大聲說:“文明是社會進步的重要標誌,也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重要特征。但是,很讓人悲痛的是,封建迷信屢禁不絕。警察同誌,我這裏有一份找我搞過封建迷信的名單!”
神父不甘落後:“警察同誌,幹部同誌,我這裏有一份村地下教會名單!還有,我知道我們村和隔壁村的地下教會,表麵上是正經教會,其實是xx邪教!我就是其中之一的頭目!”
李嵐堂哥忙不迭地掏出自己騙來的身份證們:“警察同誌,我也自首。我本來是來騙本村小青年去外省黑工廠當童工、奴工的。覺得我們需要跨省聯係他省警方。這些黑工廠踐踏中國的公正法製,必須端掉!”
來的警察、公職幹部們欣慰地點點頭,道:“不要緊,知錯能改,我們都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而努力。”
“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而努力。”李邦、黃牙爹說。
“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而努力。”神婆、神父、大姨們說。
“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而努力。”堂哥、村幹部說。
眾人齊聲,聲音遙遙在陰天下傳開,飄過五星紅旗,也飄過公告欄上的巫山神女宣傳圖。
*
巫山深處,神女廟。
破敗的神女廟在這幾天被修繕清理過了。
修繕者是特殊安全部門的員工。
瑤姬神像重新塗了彩繪。
案幾擦了幹淨,香爐供了香。牌匾扶正,壁畫生光。
在瑤姬神像的胸口,根據瑤姬本人的要求,特安部還精心別了一枚黨員徽章。
神像微微發光起來
原本在神像裏沉沉睡著的瑤姬,虛影從偶像裏浮出——某股忽然匯來的力量,將她從虛弱裏喚醒了。
低頭一看,驚異:
她的雙手色澤凝實,似乎整個形體都在自發地凝實。
她試探著走出神廟,卻發現在虛弱時對她活動範圍的限製竟然消失了大半。
青鳥從壁畫裏醒來,飛到瑤姬肩頭,哇了一聲:“殿下,您看,我的羽毛,真實了好多哇。”
青鳥也依附瑤姬的力量而生。
瑤姬站在廟門處,若有所感,遙望巫山外:“或許.……是巫山諸峰附近的村莊出了什麽異變。”
早在那自稱巫山女的“她”出現時,作為曾經的資深者,瑤姬就已經發現,她們之間力量的此消彼長,隻與人們認知有關。
瑤姬道:“流光,隨我下山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