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香玉姨娘確乎是被送走了。
府內氣氛驟然輕鬆。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主院的東老爺, 一連數日進了夫人房裏溫言軟語。
清晨,柳稍雀啼。
閨房內, 成熟儒雅的男子正為夫人畫眉。
小蓮端來盛著熱水的臉盆,把巾子一一掛到架子上。
老爺看了她一眼,笑道:“這丫頭生得不錯。”
夫人攬鏡而照:“這就是小蓮。”
老爺眼前一亮:“哦?真是個美人坯子, 可惜也確實是瘦了點。”
他上下打量著小蓮,那目光盯在她身上流連。
其他婢女低下頭,有人目露嫉妒。
砰!
臉盆從架子上摔落,熱水飛濺, 灑了老爺、夫人一身!
這幾天本就神思恍惚的小蓮,因為老爺的目光而陡然渾身一顫, 打翻了臉盆。
她嚇呆在原地。
雲紅等大丫鬟反應過來:“大膽!”
有力氣的婆子們, 上去就扭住小蓮, 把她的臉往地上摁。
雲紅等丫鬟忙圍著主子們:“老爺,夫人,你們沒傷著吧?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老爺擺擺手:“我們沒什麽事, 不必叫大夫了。”他身上的衣裳濕了小半, 門外小廝嚷嚷:“老爺!您來客人了!”
他手臂上被熱水濺到的地方果然一點兒紅痕也沒有, 聽到小廝叫喚, 便對夫人道:“我還有些事, 去換了衣裳就見客去了。芳卿看著處置吧。”就徑自穿著濕衣裳出了門。
而夫人也沒有什麽異樣, 隻是新撲的香粉被水衝出一大道來, 她看著鏡中被水潑壞的妝容歎息。
卻聽耳邊幾聲脆響。
夫人回身一看:
小蓮像一隻被嚇傻了的麅子, 被摁在地上。幾個婆子對著她虎視眈眈,準備夫人一聲令下,就隨時把她拉下去生吞活剝。
夫人道:“這是做什麽?瞧這可憐見的。快把人鬆開。”
婢女們麵麵相覷,雲紅道:“夫人,她服侍不利,險些燙壞了您和老爺,誰知道是不是蓄意的?您雖然一向仁善,但.……”
啪。
夫人重重放下香粉盒子:“我的房裏,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雲紅垂頭退下:“是。”
夫人走到小蓮跟前彎下腰,用手抬起了她的臉。
這張瓜子臉上滿是呆滯,眼中蓄著眼淚,似一頭等待宰殺的牲畜。
隻可惜,老爺說的對,仍是太瘦了。
“這是個好孩子。怎麽會是蓄意的?你是故意的嗎?”夫人輕柔地問。
抬著她下巴的手冷得像沒有一絲人氣。
淚一下子從眼眶裏湧了出來,小蓮一味地搖頭。
夫人站起來:“她說她不是故意的。誰沒有失手的時候?隻是獎懲也需分明,你服侍不利,便把你從我房裏調走,調去做別的活。你有意見嗎?”
小蓮掙紮著、顫抖著磕頭:“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大丫鬟、管事婆子們都暗自搖頭,心道夫人太過仁善,隻怕以後有些刁奴要爬到頭上去了。
雲紅心底正想:雖然夫人明麵上不懲戒她,但是她也一定要給小蓮一個教訓.……
“啊,對了。”夫人重新在梳妝台前坐下,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仍匍匐在地的小蓮:“不許苛刻這孩子應得的待遇,更不許打人。我們東府、乃至於豐朝,是一貫不許虐打仆奴的。要是叫我知道誰私底下動手,把這樣好的一個年輕孩子打壞了皮肉,縱使是我放過你,老爺也要送你去見官的。”
經常私下使喚、虐待低等丫頭的大丫鬟們一凜,低頭稱是。
小蓮趴在冰冷的地麵,俯首塵埃裏,聽見夫人的聲音溫柔地近乎輕飄飄地:“下去吧,我不罰你,好好睡一覺,養養身體。看看你這孩子,年紀輕輕都不鮮嫩了,連黑眼圈都掛起來了。”
失魂落魄、一身泥印子的小蓮踏出主院,穿過回廊。
陽光這才遲遲相照。
溫暖觸及肌膚的時候,小蓮仍白著臉,不停哆嗦。
她逃過了或被打死,或被發賣的一劫,應該是高興的。
應該是.……高興的。
可是,她卻總不合時宜地想著:人的肌膚,是那樣的嗎?
就在夫人俯下身,抬起小蓮臉龐的時候,大約是因為熱水潑上去的關係,貴婦保養得玉脂一樣的手,近在咫尺,卻有些像是什麽薄薄的皮子濕了開水,黏著發皺,竟微微堆起一層褶皺。
那微褶皺的手碰在她臉上,仿佛打濕後的皮子緊貼著肉,顯出一種奇異的顆粒感,血肉上生著無數凸起顆粒的異樣感覺。
那一刻,本自嚇呆到麻木的小蓮,一絲惡寒閃電般躥過背脊,酸澀的淚水不由自主奪出眼眶。
那並不是來劫後餘生的悔恨與慶幸、求饒。而是一種發自本能的,人類近距離接觸捕食者時的戰栗、生理淚水。
就像……就像那個晚上一樣。
不!小蓮抱緊在陽光下發冷的自己,告誡自己:
什麽都沒發生,什麽都沒發生,這幾天不也是照樣好好的嗎?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胡思亂想。
她穿過回廊的一角,經過廚房走向自己睡的下人房。
廚房裏,廚娘和另一個幫傭正一邊摁著一隻肥鵝,一邊道:“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小丫頭片子,招這麽小的丫頭,就知道追雞鬥狗的,沒事跑來尋這隻鵝的開心!瞧把它累得都瘦了一大圈,想來肉質都不鮮嫩了。”
“要不然再養幾天吧。要不然肉質憔悴,主人家是要責怪的。”
她們看見小蓮一身憔悴地走過,都笑著和她打個招呼。
誰知道平日裏會怯生生回禮的小蓮,看到她們,竟然大叫一聲,渾身哆嗦,臉色慘白,拔腿逃一般遠離了廚房。
第二天,小蓮被調去幹灑掃庭院、照顧草木這些低等婆子幹的苦力活。
她卻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憔悴了幾天的臉上,頭一次出現笑影,搶著幫其他婆子幹活。
初夏,東府的花園草木繁盛,分外顏色嬌豔。
一個苦力婆擦去汗水,嘀咕:“花花草草的,這兩天怎麽開得這麽旺?憑空多長了枝椏,害我們修剪得累死。”
她丟下剪子,叫小蓮:“小丫頭,你先幹著,我這老骨頭撐不住了,得去歇歇。”
小蓮的鼻頭也帶著些許薄汗。人人都知道她是伺候不利才被打發下來的,苦力婆子也敢在第一天就輕慢、指示她。
“好。”小蓮不敢對此有半句怨言,逆來順受。
她從小也幹慣了農活,不是那些金貴的“半小姐”。
隻要不調她回去伺候主子們,叫她幹什麽都好。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稍顯炎熱的陽光下,園中翠綠藤蘿如簾,蒼蒼樹木成蔭,間雜煙霞般的花朵。無人經過,唯獨鳥鳴婉轉。
盡管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小蓮一個人幹活,卻心神慢慢寧靜了下來。
啊,她不經意地想,最近的植物確實是開得分外嬌豔。連夫人那株綠蘿也是這樣。
想到夫人的時候,她一邊弓腰修剪花卉、盆栽的葉子,一邊不知不覺挪動,退到了靠近山嵐院的邊上。
咯噔。
布鞋踩到了幾塊大約是硬石子。
小蓮低頭看,看到一株茶花下的泥土被她踢開了些許。
隻一眼,她僵住了。
也或許是昨夜的雨衝走了一些浮泥,濕泥裏露出了幾根慘白青灰的手指。
一息、兩息.……
小蓮牙齒站站,顫抖著用剪子撥出了它們。
那確實是幾根手指。
但是隻有手指。
每根手指上都有牙印,有被啃齧的痕跡。
其中一根手指上,戴著一枚金指環。
電光火石之間,本以為忘卻的記憶如翻滾的沸水,爭先恐後咕嚕嚕出來。
一攤口水。
夜色裏的咀嚼聲、血腥味。
肌膚下的顆粒觸感。
夫人奇怪的用詞。
廚娘們宰殺大鵝.……
最後定格在那一天的驚鴻一瞥:
綠蘿窗前走過的香玉姨娘,故作風騷抬起的手,撫弄髻上步搖。陽光下,一道金光從她的纖細手指上一閃。
“砰”。
剪子砸在泥中,小蓮跌坐在地,裙子也一並沾滿了濕泥。
*
“你手下有個丫頭要提前用掉探親的機會,出府探親?”
管家撥著算盤:“她家是哪的?”
“是我們府上的莊戶。”負責花木的雜役婆子說。
“準了。”管家懶得看是哪個粗使丫頭,隨手批了。
拿到批條的雜役婆子罵罵咧咧著“多事精”回去,卻見到小蓮已經早早收拾好了包袱,坐在床上。
臉蛋蒼白,身形搖搖欲墜,連聽見婆子進門的風聲,都險些跳起來。像一隻隨時會奪路而逃的小鼠。
她那個包袱,也隻是裝了幾件衣裳,便宜的銀首飾。單薄得沒任何重量。
婆子把紙條揉成團砸她臉上,攤掌:“拿來。”
小蓮剛倒出金錁子,婆子便劈手奪過,放在嘴裏咬了咬,眉開眼笑。
等她回過神,卻發現小蓮已經拿批條,帶著那個小包袱不見了。
“呸!”婆子唾了一口:“跑的倒是快,沒福分賤骨頭的黃毛丫頭,土腥味還沒褪呢,就急著去見那渾身沾著泥巴的爹媽!”
一個被貶下來的小丫頭而已,她沒有在意,小心地收起金錁子,喜滋滋地自去搓葉子牌。
*
天色昏暗了下來。
吳家莊裏,村人陸陸續續結束耕作。炊煙緩緩從莊裏升起。
“吳老爹,你閨女回來了。”一村人隨口對扛著鋤頭,牽著牛回家的吳老爹說。
“瞎扯,我閨女在東府裏當差呢!”吳老爹不以為意。
這個光棍村人擠擠眼:“可不是當差回來的?剛剛進村,我們還站那認了好一會!才三個月,瞧那臉比以前白多了,還胖了,怪不得都說進府過的是小姐日子!”
“瞎扯!你再編排小心我鋤你!”吳老爹罵得狠了,但是聽他說的這麽有鼻子有眼的,心裏也想:難道真是閨女回來了?
他加快了腳步,拉著牛往家裏趕。
果然,遠遠看見家門口圍了一大群人探頭探腦。
老遠就聽到自家婆姨那尖利得叫人腦門疼的嗓子在嚎哭,隱隱綴著一個低沉、清脆些的哭聲。
他栓好牛,不客氣地轟散人群,擠進門去。
那光棍倒是沒騙他。在炕上摟著自家婆姨哭得稀裏嘩啦的,可不就是閨女?
“大丫,哦,小蓮,你這是咋了?被趕出來了?”吳老爹還記得那來挑下人的管事嫌“大丫”難聽,給閨女改了名個叫“小蓮”。
小蓮麻木地走回來,待見了母親抱住一場大哭。此時才像從一場噩夢裏醒過來,擦幹蒼白臉龐上的眼淚,露出個勉強的笑:“不是,我是告了假,來探親的。”
“咱家離府裏也不遠,你這才進去三個月就出來了,主人家不怪?”
“瞧你說的什麽話,閨女剛走回來,你就上審呐?”小蓮母親吳李氏埋怨丈夫。
吳老爹也就不說話了,小蓮卻反而打量了屋子內外幾眼。
自從戰亂結束,現在的豐朝建立,這兩年,不但風調雨順,連地裏的莊稼比起往年的長勢,都好得詭異。
小蓮一路走回來,隻看到一片青青稻田,風吹海波動,一株株都長得牛高馬大,分外健壯。結穀子的時候,大約也能飽滿得壓彎枝條。
她家院子裏的幾塊閑地,種了蘿卜,蘿卜長得尤其好,宛如小孩子的白胖手臂,長得極旺。
家家戶戶都是這樣。這些蔬菜裏除了有一部分要敬獻給這些莊園土地的主人外,其他的都歸耕種著所有,喜的人人合不攏口。
但小蓮看的卻不是這些:“爹,哥和弟呢?”
“你哥有出息,被調去另一個莊子當差了,聽說還是裏麵的管事。”
“弟呢?”小蓮家裏還有個小弟弟,小蓮離家時候他還不滿三歲。
小蓮從小替農活繁重的父母照顧小弟弟,十分喜歡這個胖嘟嘟的小弟,回家來轉了一圈,卻沒看到小弟。
屋內的氣氛一僵。
吳老爹轉過了頭,吳李氏紅了眼圈。
小蓮意識到了什麽,果然,吳李氏哭道:“你可憐的小弟,一場病就沒了。”
小蓮意外:小弟分明生得十分健康,怎麽忽然就沒了?
但她並不過於傷心。這年頭,莊稼人生孩子固然是一個接一個生,但能活到長大的孩子卻不多。
光是在小弟之前,吳李氏生養了七八個孩子,熬過周歲的隻有四個。而活到少年、成人的隻有小蓮哥哥和小蓮。
她隻問了小弟埋下的位置,歎息著與母親又哭了一陣,也就罷了。
期間,吳李氏去屋外拔了蘿卜,說要煮給小蓮吃。
但是小蓮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一截分外白嫩的蘿卜,有股反胃感,她拒絕了。
吳李氏就另外為她煮了碗粥。
等用過飯,團聚的高興勁過去了,吳老爹抽著旱煙問:“待幾天?”
聽到這個問題,小蓮沉默了下來。
“不回去了。”她說。
吳老爹一頓:“啥叫不回去了?”
“爹,”小蓮的嗓子微微發顫,“爹……他們不是人……我不回去了,留在家裏……”
“你瞎扯啥?誰不是人?”
“.……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小蓮抓住母親的手,一下子抓痛了,“我看見……被吃掉了……他們還要吃我.……”
她斷斷續續、顛三倒四,把自己的遭際一一講給爹媽聽。
吳老爹和吳李氏在這一刻互相看了一眼。
吳李氏擔憂道:“老爺夫人是出了名的仁善,連租子都不怎麽收。兒啊,你是不給魘了?我們要不找村頭的神婆看看.……”
吳老爹則抖了抖煙灰,對女兒說:“什麽吃不吃的?那都是你瞎想。你這話隻能在門子裏講。出了這門子,你講這話被人聽見,傳到主人家,我們全家都倒黴,還得連累你哥!”
“新朝的老爺都是好人家,我家成了他們的莊戶後,生活好過多了,土地也肥起來了,連地裏的菜長勢都好了。你今晚睡家裏,明天就給我回府當差去。我們好不容易給你送進去服侍……”
“不!我不回去!”自從到家以來,原本表現得像個正常人的小蓮聽到最後一句話,忽地站起來,驟然崩潰一般,聲音也尖了起來:“我不回去!”
“你……”吳老爹被女兒頂撞得正生氣,忽見小蓮慘白著臉,喘著粗氣,竟然一頭撞向泥牆!
砰。屋頂簌簌落灰,鮮血順著額頭流下臉龐,染紅了牙齒,小蓮眼前一黑,萎頓在地。
她爹媽嚇得撲過去連聲喊兒,卻聽見小蓮嘴裏猶自低低地一口咬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聲音漸低,昏了過去。
……
一直天全黑的時候,小蓮才終於醒了過來。頭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了,包著幹淨的布。
娘坐在炕邊抹眼淚,爹一口口悶聲抽旱煙。
見她醒來,爹歎了口氣:“閨女啊,要不是咱家做了東府的莊戶,你這一撞,擱從前,也沒錢給你治。”
這兩年豐朝建起來了,包括東府主子在內的老爺不但分田、對自家的莊戶減免租稅,還教怎麽種田。
戰亂結束,豐朝建立不到兩年,朝廷修養生息,甚至派人下來指點平民如何撿起荒廢的田地。平民家裏條件逐漸好起來,吳老爹才有此一說。
吳李氏心疼閨女,抹眼淚道:“兒啊,你這是何苦啊!你不過是個下等婢女,要是真不願意去,咱們家也可以叫你哥跟老爺夫人求個恩典,就說你在家出了意外,沒法再服侍主人了……東家一向善待我們.……”
吳老爹歎了口氣:“你在家再等幾天吧,我們湊點錢,叫你哥贖你出府。”
這一夜,小蓮睡下的時候,真正地寬了心。
她想,自己應該能真正睡一個好覺了。
隻是,半夢半醒間,小蓮卻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不遠不近地叫她,十分幽怨:
姐姐,我在田裏呀。姐姐,我在田裏呀,你快來,快來。
她宛如夢遊一般,循著聲音爬起來,在黑暗裏摸索,一路摸索出了門。
卻見到夭折了的,渾身透明的小弟站在田裏,指著蘿卜,幽怨欲絕地看著她。
小蓮走上前,屏住呼吸,定睛一看,眼前水波一晃,她睜大眼睛,卻看到地裏白胖粗壯的,哪是蘿卜?分明是一根根小孩的手臂!
上麵還套著她送給弟弟的一個銀鐲子!
小弟見她終於看清楚了,又向外指了指。
小蓮看出去,月光清淩淩地照下來,田莊的稻海不見了,卻有無數麵目扭曲的魂靈紮在田地呼號……
整個莊子猶如一片地獄。
她的牙齒開始不由自主地打顫。像在東府裏那樣。
這時候,她聽見了爹娘的屋子亮起了微弱的油燈光,傳來了霍霍磨刀聲.……
躡手躡腳,貼過去一聽,父親在磨刀。
母親在說:“小蓮似乎發現了,咋辦?”
父親說:“不差她一個女兒,咱們也不算大,還能再生。如果不是老爺們教我們的辦法,讓原本貧瘠的土肥起來,哪裏有我們莊稼人的好日子過?”
母親說:“咱們的田還不夠肥,你說小蓮夠了嗎?”
透明的弟弟站在田埂上,向她張開嘴,無聲地尖嘯:
姐姐,快跑,快跑!
下一刻,嘎吱一聲。
父母的屋子門輕輕開了。
*
“這鬼地方到底是怎麽回事?”好不容易避開了追兵、以及自發追緝他們的民眾,一位資深者忍不住抱怨,“我們也沒做什麽吧?怎麽一見到我們就死命地追?連個七八歲的小孩也會指著我們喊‘外麵來的’?”
他們一進到這個世界,剛與土著的文本生物打了個照麵,還沒摸清楚情況,就一路被通緝。
此時,他們重新畫皮,化整為零,正排著長隊,準備出城。
卻與一個十四五歲,赤著腳,披頭散發的土著少女擦肩而過。
那土著少女不顧走過的地方全是血痕,憔悴不堪、跌跌撞撞,滿麵淚痕地往城裏衝,嘴裏隻知喃喃:“我要進城,我要報官.……都變了.……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