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車子從大橋駛過, 橋下漢江濤濤, 對岸, 聞名遐邇的63金色大廈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藤蔓,表麵爬滿蒼翠。大廈頂端,一道氣勢洶洶, 雄壯無比的大瀑布憑空衝下, 遠遠望去,便可見水花飛濺,萬分壯闊。
照理來說,大廈底下的一條街應是漫成碧波湖水了。
但張玉坐在車上, 早已看見那道瀑布雖自樓頂憑空而生,氣勢萬鈞地沿著大樓衝下,卻又在落地之前, 憑空消失。仿佛來自天上,又去往異世,往複循環著落下——消失的過程, 隻有幾滴水花濕了地麵。
汽車駛進首爾,沿途, 便行車吃力起來, 一會下坡, 一會又奮力爬坡。城市道路崎嶇,宛如他們一行人是在山城重慶行車。
眾人從車窗看出去, 隻見果然如美國人所說, 整個首爾的地貌都發生了巨大神奇的變化。
它本是平原上的城市, 此時,卻部分地陷,部分小山隆起,
有些建築被抬到很高的位置,有些地方卻陷下去,變成了山穀一般。
他們看到青瓦台所處的地方、幾個大財團出資的大廈,都隆隆升起,就升到了很高的位置,建築高踞其上,宛如在山頂的神廟。
而有些地方則極力下陷,變成了山穀,裏麵的建築位於山穀最底下。
而有些城市鐵路幹脆被清澈的河水淹沒,變成了一條條穿過城市動脈的河流。
陽光穿過爬滿蒼翠的大廈,泠泠地照著如鏡水波。
水麵幾隻不知道誰放養的鴨子,抖著鴨羽,自如地遊著,鮮紅腳蹼劃過現代文明在水中的倒影,激起漣漪。
馬路上起伏的樹根、藤蔓,又增加了行車的顛簸。時不時咯一下輪胎,整座城市像是陷入森林之中,每一家商店的牆壁上都爬著青苔、長著花卉。
而城市最中央的位置,高樓大廈環抱之中,一顆參天的鬆樹頂開水泥馬路,拔地而起。
這顆巨大的鬆樹恍如神話時代的通天建木。肉眼看去,樹身足有幾十米寬度。高逾數百米,遠遠超過絕大部分的鋼筋水泥的大廈,樹冠鋪開如雲,陽光從樹冠的針葉間穿下,在樹蔭裏落了無數光斑。
但是現代文明並未因這改變而淡化。外表變作樹屋或者藤蔓屋子的商店,照常亮著燈光,門口的風鈴改成懸掛藤蔓上。
汽車努力地爬坡,電線杆在樹木間立著掛著,仿佛另一種形式的樹木枝幹。
首爾的居民在這樣異變的城市當中麵色如常地行走,上班族有的推著自行車騎過馬路,學生與同伴說說笑笑,走過爬滿薔薇的商店。
甚至於,他們與畸變的首爾相得益彰——街上絕大部分行人,頭頂都有一株植物。
這株植物並非裝飾,可以取下,而是直接從人類的頭蓋骨中,毫無破綻地伸展而出,與它的宿主渾然一體。
有的人,雖然麵向裏夾雜著皺紋、泛黃的臉色,帶著過去窮苦生活的憔悴跡象,此時卻身穿西裝,夾著公文包,姿態昂然,看起來非富即貴。這些人頭頂大多是一株大鬆樹。更神奇的是,他頭頂大鬆樹,居然還能挺胸台背,宛如頭頂的重量是虛假的。
有的人,看起來白白嫩嫩,十指不沾陽春水,卻穿著一些清潔工作的製服、拿著掃把,愁眉苦臉地清掃著大街上的落葉。這些人頭頂是一顆顆枯萎發黃的小苗,但他們卻彎腰駝背,似乎被這小苗的分量壓垮了。
人群中,還有的人,頭上是鬆樹苗,大多是氣宇軒昂,十分自信的青年人;有的人頭頂雖然也長著小苗,但是那小苗沒有變黃枯萎,大多是畏畏縮縮,十分萎靡的年輕人。
還有更多的人,頭上長著不高不矮的細細的小樹,但卻不是鬆樹,看起來也就是尋常人模樣。
安琪拉早就撤了屏蔽結界,中、日雙方的車隊到了美、韓的暫時據點,那是一幢看起來也塗著青苔,和畸變的首爾其他建築沒有區別的九十年代韓國大商場。
王勇察覺它的表麵隱隱覆蓋著一層能量,和此時站在樓下的安琪拉屬於同源。
美國人率先跳下車:“就是這了,這是安琪拉大人和我們的資深者隊伍暫時的駐紮點,也是韓國幸存的集團、政府人士避難的地方。”
“安琪拉小姐,又見麵了。”王勇、張玉同安琪拉握手。
一旁的小林美子卻沒有伸出手,隻是淡淡道:“安琪拉,很久不見。”
所有人都見怪不怪。
小林美子和安琪拉、王勇,同屬於領域類特質者,但是表麵上溫婉的小林美子,卻一貫不大待見安琪拉。
反而是麵色蒼白,拄著盲杖微微笑的安琪拉主動示好:“美子,上一次見麵還是兩年前的日本,我們在心願文本當中,你在我對麵。這一次,我們同樣地要為神的羔羊們而戰了。”
小林美子挑了挑細眉,從她身邊穿過去了:“不敢當。我是為人類而來的,不是為神的羔羊。”
安琪拉被懟了也不生氣,敲著盲杖,又引其他人進入據點。
張玉已經先行走在小林美子身邊:“為什麽不喜歡她?”
安琪拉和其他人還落在後麵,小林美子很喜歡這個小姑娘,輕聲對她說:“勸你們都離安琪拉遠一點。”
舊日本和美國走得非常近,是美國的一條狗。
作為舊日本極為看重的“當代晴明”,小林美子和安琪拉的合作機會遠比其他人想象的多。
“她,不是壞人。”張玉默然片刻,這樣說。
安琪拉曾經幫過張玉壓抑過特質爆發時的痛苦。
但張玉也確實覺得安琪拉有一些異常。
在日本合作的那一次,她的懲惡特質發作時,是安琪拉幫她扶平了特質爆發時的痛苦,她那時隻覺得金發少女身上很幹淨。
現在再次接觸的時候,卻覺得安琪拉在懲惡特質裏的感官,是一麵鏡子。
纖塵不染,反射著一切,除卻空靈神聖的微笑,什麽都照不出來。
小林美子歎道:“的確,她不是壞人。甚至可以說,但凡可以幫的人,安琪拉都會去幫。”
“但,不是壞人,不代表不危險。所有特質者裏麵,安琪拉是最危險的那個。”
“為什麽?”張玉問。
此時,所有人都到了,安琪拉便和眾人一起走進來,美國人殷勤地要去扶著安琪拉。
小林美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美國人身上的星條旗標誌,帶著一些厭惡,轉到安琪拉臉上的時候,又帶著一些歎息:
“因為她誕生在這樣一個國度,所以,她注定置身深淵。”
眾人走近了,美國人道:“兩位女士,請先去會議室。”
小林美子便不再開口,拉著張玉的手,跟眾人一起去往會議室。
會議室內,坐了四方的勢力。
中、日、美、韓。
其中中日雙方坐在一起,美、韓坐在一起。
郝主任這一次沒有親臨現場,跟之前的心願文本一樣,在海上等著。
美國資深者的代表,叫科迪·卡彭特,因為安琪拉通常不參與具體雜務,所以一般由他代為開口。
韓國那方則是幾個肥頭大耳,神態萎靡的財閥在那裏縮著,一言不發。
王勇冷著桃心小臉,當麵提出:“既然要並肩作戰,希望美方先把我國的三位公民以及擄掠我國公民的罪犯交出來。”
科迪笑道:“這當然沒問題。不過羅賓漢是韓國資深者,要待本次文本結束之後,由韓國決定。”
既然要合作,尋找核心文本的任務,當然移交給中國官方了。
有了官方的渠道,袁煦一家人,羅賓漢,包括那個權貴子弟,在美國人眼裏就什麽用處也沒有了。
此時,那權貴子弟還在悠哉著。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美國人出賣了。
科迪笑著把一份名單推了出去:“為表誠意,這是在暗網與我們有過‘人口/交易’的名單。”
王勇掃了一眼,上麵一連串觸目驚心的XX之子,XX之孫,XX的侄女等的名字,而且名字後還標注了對方家族裏地位最高的高官目前的職位,所在的省、市。
美國人賣得幹幹脆脆。
當然,想也知道,這肯定不是全部的名單。但這份名單已經足夠了。
王勇收下名單,又聽科迪笑道:“我們也沒有別的請求,隻請北京快點搜尋核心文本的下落,幫可憐的韓國人恢複國家正常。”
說得正氣凜然,那你為什麽不早點求助我們,反而拖延至今?
中方這邊所有資深者都內心腹誹。
在來的路上,他們已經聽美國人初步介紹了一下這次的文本情況。
美國人說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具體情況,當然純屬胡說八道。但是美國人前期也沒有及時察覺,倒確實如此。
韓國的異常確實是在兩年前出現的。
韓國是一個被財閥壟斷了的國家,全國前十的財閥,占了韓國GDP的百分之七十以上。
一個南韓人,他吃的,是雙星集團的農場種出來,經過雙星集團的食品加工廠,在雙星集團的百貨大樓裏銷售。
他住的房子可能是從雙星集團的原料廠運出來,經過雙星建設集團的建設起來,最後從雙星集團的房地產公司售出到他手裏。
衣食住行教育醫療養老,從出生到死亡,甚至進骨灰盒,都躲不過雙星集團。
韓國可謂是財閥的國家。
包括韓國總統,照舊要對財閥中人點頭哈腰。
甚至於韓國大部分總統,本身就是各大財閥扶持上去的一條指哪打哪的狗,很多總統、議員,則幹脆就是財閥家族的家臣、仆人出身。
在這樣的情況下,韓國人對自己的國家的競選情況是心知肚明的,無非是集團內鬥而已。
而普通人,想要爬到青瓦台,如果不向某一家財閥投誠,幾乎沒有可能。
但就在兩年前,發生了一件震驚韓國的大事。
幫勞苦的窮人打官司,跟有錢人、跟財閥梗脖子的窮苦出身,學曆隻有中專的律師盧武,居然活生生被韓國的窮人們用選票,抬進了青瓦台。
在此前,盧武也曾數次競選總統,議員,但是他沒有出身,總是給窮人打官司,並不受財閥待見。
韓國的西方民主選舉製度,就是拚錢的製度,雖然表麵上給了韓國人選票,但是那隻是個擺設。
政治宣傳是要靠燒錢進行的,沒有財閥的資金支持,你哪裏來的政治資源?
盧武有什麽呢?除了窮鬼們的支持,什麽都沒有。
所以,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參選,仍一次又一次地落選。
一直到兩年前,盧武以驚人的票數力壓財閥推選出的選舉人,當上了韓國總統。
當時,一切看起來都隻是巧合,恰巧上一任幹的不行,恰好財閥們內鬥嚴重,恰好韓國平民人心思變,加上盧武長年累月為窮人張目,非常受擁戴。於是,一切的巧合撞到一起,盧武這樣一個人,居然青雲直上,進了青瓦台
當時韓國實際掌權的十大家族掌門人們,雖然感到震驚,但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盧武當上總統又怎麽樣?不過是一條花斑野狗意外把我們的家養犬擠下去了而已,但那又怎麽樣?照舊是狗而已。經濟命脈掌握在我們手上,還不是得聽我們的。
絕大部分韓國人,吃大公司的,喝大公司的,聽大公司的娛樂,為大公司幹活,甚至於祖祖輩輩都為幾大集團幹活。
從祖父到孫子,可能都在同一家財閥集團名下的公司,幹著同一個崗位。
盧武空有一幫支持者,但是大部分韓國人的命根子都攥在財閥手裏。
他做不了什麽。
但意外,也正發生於盧武當上總統之後。
不知不覺間,韓國民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比如,從每戶人家門前,都悄然地長了一株植物開始。
一夜之間,財閥門前長了無數小苗苗。
而盧武家門前卻長出了一大顆青鬆。
而這些微不足道的變化,當時尚且沒有任何人察覺。
“說起來,我相信中國人肯定更了解你們國家的詩詞。”
科迪說:“除了找《要喝酒》的核心文本外,貴國的古詩詞的專家,請也務必調來。”
“我們一直很困惑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麽‘要喝酒’的文本世界當中,最先出現的卻是那個什麽左大腦思考的《歌頌曆史》。”
中國人都愣了一下。
因為他們服下了翻譯魔芋,所以聽到的是奇詭的意譯。
陶術最先反應過來,琢磨了片刻,臉色古怪地問:
“你是說,最先出現的,是左思的《詠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