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一入城, 城外一片黑夜, 城內卻明亮得很, 宛如白晝。
眾人在夜裏走得久了，乍被光線披了一頭, 雙眼刺痛，情不自禁舉手擋了一擋光線。
一股熱氣透過地麵熏上來，便覺羽絨服穿著熱出汗來。
城外漫天風雪, 城內卻如溫暖如春夏之交。
耳邊是一陣略帶腥氣的香風, 耳邊傳來眾多女子的嬉笑聲。
“瞧這些呆子，裹得這麽嚴實。”
“嘻嘻，都是男子呢。”
但等稍稍適應了光亮, 睜開眼，一眾精壯之年的資深者登時呆滯原地：
城內百花遍開, 光鮮明麗。
遠處有兩座高台，直聳而起, 而高台下, 盡是南來北往的女子，身上皆不著寸縷。
光一照射下來，白花花一片晃來晃去, 而個個麵色坦然，嬉笑打鬧, 若無所覺。
而街頭巷尾, 耳邊盡是野獸一樣的嘶吼聲, 原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男女。
他們像最初尚未進化完全的原始人類一般, 與大自然裏的獸類無二。
光天化日之下，席天枕地著……
資深者們下意識地移開眼光，卻無處可移——到處都是。年輕的漲紅了臉，目光不知該安放何處。
王勇下意識地踮腳要去捂妹妹的雙眼。
卻見張玉反而奇怪地拉開了他的手，看著個個不自在的資深者：“怎麽了？”
她蹙著眉，與其他資深者的反應不同，似看到什麽可怕的場景，瞳孔微凝。
他們一行呆立路中央太久，便有數個女子見他們呆立在原地，竟湊過來就笑嘻嘻地拉人：“來，來，外來的客人，快來與我快活.……”
“活”字的尾音沒收，她們尚未沾到資深者們，張玉冷眉翻掌，乾坤圈嗡鳴衝下。
女人們慘叫一聲，四下奔逃，逃得慢的，竟被乾坤圈環身上的金光稍得身上起火，八條胳膊足足被砸掉兩條，在地上渾身起火翻滾哀嚎.……
等等，八條胳膊？
資深者們頭上像都被潑下一盆冰水，心中的燥火全熄滅了。
那女人哀嚎了一陣，它終被燒焦，變成了一隻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蜘蛛的東西，化為一陣青煙消散。
王勇意識到他們和張玉看到的林城應該是不一樣的。
褚星奇挑眉嘀咕：“幻術？”他將鏡花水月化作拂塵，自空中一掃而過。
果然，下一刻，周圍的環境水波一蕩，似扭曲的水幕緩緩被拉開。
這是血紅的光，黑灰色為主導的妖魔之境。
地上布滿黏糊糊的蛛絲，與血肉混為一色。觸目所及，時不時有一坨一坨蛛絲纏成的白色巢穴，躺滿了蜘蛛卵。
行來過往，盡是半人半蜘蛛的蛛女。
上身是嬌滴滴的赤身女人，不停地向他們一行人拋媚眼，重複著輕佻的語言。下半身卻是有八隻複眼，八條腿上長滿毒刺的巨型蜘蛛，蛛腿上或刺穿著一個屍骸，慢條斯理地食用髒腑。
地上爬著一個又一個原始自然到連衣物都拋棄的人類，男男女女都有，個個骨瘦如柴，臉色發青，形同骷髏，卻一臉迷醉，似乎快樂到極點，地吻著它們的蛛腳。
有的被蜘蛛蠶食了一半，腸子都拖在外麵。
有的則身上長出蛛腳，臉部長出複眼，正向蜘蛛轉化。
遠處，有兩座隆起的小山，雪白，膨脹，軟綿綿，觀之，如某樣女性的器官從焦黑的土地上長出。
蛇化的般若女，身上長著鱗片，鬼目猙獰，將無限拉長的白生生的身子，盤桓纏繞著兩座乳山。長長分叉的舌從獠牙邊伸出，吞吐雲霧。
她們吐出的雲霧裏沉沉浮浮著許多顆人心，每顆人心俱是一張美人麵，或嗔，或喜，或妒，或愛欲纏身。若有滿意的，般若便挑揀一張，戴在麵上。若是不滿，便將那張求告的美人麵，連帶那顆心髒一起吞吃下肚，重新挑揀。
而乳山附近，咕嚕嚕有幾個大的岩漿池子，裏麵孵化著一顆顆蛋，每有屍骸落入其中，便化為岩漿的養分，供蛋們孵化。
血紅的光映照著天空，則時不時有生著人頭的鬼鳥飛過，它們閉著眼，慘白的臉，豔紅的唇，麵容嬌軟，卻背生黑羽，爪牙似猛禽，時不時發出“呀~”、“呀~”仿佛曖昧呻著的叫聲，似勾引獵物湊近。
如果人類被那嬌聲吸引而湊近了，它們立時用那利爪將其開膛破肚，啄食肚腹，餘下的屍體拋入岩漿。
妖山魔海，孽海無邊。
霍闕卻並不驚訝，隻道：“塚蠅追腥逐臭，它所盤踞處，必定引來惡物群集。”
此時，因同伴慘死，其他虎視眈眈的蛛女徘徊了一陣，仍然不敢靠近他們，卻也不肯輕易離去。遠遠望著。
這幅景象讓資深者們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
但他們因此前的耽擱，已經跟丟了李峰。
正環顧時，卻見天空中的鬼鳥忽然停翅落地，避進岩漿中；般若們忙收神通雲霧，將蛇化的身軀縮回來，盤成一團。
而蛛女們窸窸窣窣，匆匆忙忙往巢穴爬去，蛛網封住洞口，將身體蜷縮在裏麵。
怪物們藏好的一瞬間，天空上血紅的光一點點黯淡，夜色緩緩爬上來。
幾乎是瞬間，原先雖然血紅卻到底明亮的天色，眨眼變成了與城外一般無二的黑夜。
而兩座乳山、岩漿、蛛絲、蜘蛛巢穴，滿地血肉，一派妖山魔海，欲孽滔滔，全都消失不見。
天黑了。眾人卻而訝然看到，林城變成了一座老式的小城。
建築群從五十年代的樣式一直到七十年代的樣式。
然後，地麵開始搖晃。晃了一陣子，每一塊地麵都打開了，爬出來一個個漆黑的人形。
他們渾身上下滴著淤泥，麵目黧黑，幾乎辨別不出容貌性別，爬出來後，便遊蕩在街上，向一座座建築走去。
資深者們打量這些人形的時候，一個細微的腳步聲，突然響起在他們身後。
資深者們回過頭，看到不遠處，正站著神態冷峻的李峰。
他擰眉看著眾人，一字一句：“你們跟了我很久了。”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正此時，霍闕的麵容映入李峰的眼。
他愣了一愣，像是麵對什麽熟識而著名的人物，幾乎脫口而出：“霍主席？”
*
隨便找了一間六十年代的平房，其中一個淤泥的人形沉默而友善地將房子讓給了他們。
李峰撣了撣凳子上的灰，請霍闕坐下。
眾人都被那一聲“霍主席”震得不清，紛紛拿眼睛覷霍闕，心癢難耐。
但是李峰叫了那一聲後，雖然對霍闕依舊年輕的麵容，與纏身的鎖鏈感到疑惑，但見霍闕沒有提起的意思，他也就再也不言語了。
而霍闕微笑說了一聲：“好孩子，多年不見了。”也再不提及這個稱呼。
有霍闕在場，李峰很快就相信了眾人的解釋，幾乎知無不言。
“哦……你們是新中國的同誌。”他宛如並不知道自己是文本生物，態度由之前的警惕、冷峻，刹那放鬆下來，摸著頭，露出了像大男孩一樣陽光春風的笑——李峰也確實隻有二十來歲。
隻說：“你們也是來找林阿姨的嗎？”
“林阿姨？”
李峰道：“林阿姨因為我的關係，跟沈叔叔一樣，被困在這裏了。”
“我從之前的黃沈城脫困的時候，聽到沈叔叔暗中告訴我，說林阿姨也被困在這裏。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林阿姨救出來。”
他沒有具體說林阿姨是誰，似乎篤定眾人知道她是誰一般。
王勇想問，卻見霍闕向他暗暗地搖頭。王勇也就不再問。畢竟，這一次的指揮權是交給霍闕了。
有資深者問李峰：“你知道這座城是怎麽回事嗎？之前，我們看到了一些妖魔，然後，天一黑，妖魔們消失不見，地底爬出了一些漆黑人形.……”
李峰冷笑道：“那些妖魔恐怕並不以為自己是妖魔。”
這座城建立在火山口上。原住民是之前那些從地底爬出，身披淤泥的人。他們是城市的原住民，本來是辛勤的建設者，也是火山的鎮壓者，是正常的人類模樣。
忽然有一天，城中來了一隻足有一幢大樓那麽高的人麵大蜘蛛，它上半身是個女子模樣，下半身是蜘蛛。
它身具神力，自稱是“女神”，編織的網能夠汙染環境，顛倒黑白。
它占據火山，汙染了林城的環境，從此後，林城的白日變成了一派欲孽滔天的世界，妖魔惡物橫行。
居民們隻能躲避到地下，在夜裏出行。
大蜘蛛更宣布自己和自己的妖子魔孫才是正宗的人類，而居民們是竊據地下沒有人性的怪物。
而更為可怕的是，它言出法隨，居民們身上一層層結著淤泥，日益沒有人形。
那隻大蜘蛛就宣布：如果林城居民都投靠它，它就放他們回地麵。
“漸漸開始有人投靠它，它的臣屬越來越多。但是，投靠它的人，很快就會完全變了一個模樣，會沉淪欲望，一天到晚除了滿足生理快感、性、繁殖這些念頭之外，什麽也不再記得。”
“最後隻有兩種結局：要麽被它的妖子魔孫吃掉，要麽變成它們的模樣，轉化成妖魔。”
“妖魔們尤不滿足。它們舉行祭祀，呼喚來邪神，希望林城從此永遠是血紅天，再無黑夜。從而徹底汙染剩餘的負隅頑抗的人類，換來這座城的歸屬權。”
聽完李峰的敘述，王勇問他：“你要找的林阿姨在哪裏？”
李峰沉默了片刻，忽聽門外傳來了震天的響動。
身披淤泥的居民紛紛逃遁。
他們往外看去，一時窒息：
那是一座巨大如一座山峰的汙泥，那與其說是汙泥，不如說是什麽惡意粘稠的聚合，往下流著毒液，惡臭的汙泥山上，長著數不清的人類誕生後代用的器官，與無數張白麵紅唇，精致裝扮的柔美女人麵。
那些器官裏源源不斷地湧出膿液，噗噗噗地往外生產者各色各樣的妖魔。
人麵蜘蛛、般若、鬼鳥.……
而美人麵則無時不刻不張著嘴，說著各色甜言蜜語，聲波不停地外擴，聽到聲波者的人就被誘惑著朝這座惡意的泥山而去，然後被吞沒。
原住民駭然地喊著“邪神來了”，四下奔逃。
李峰望著這座泥山，說：“那就是林阿姨。”
“被徹底汙染的林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