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內核層中, 黑夜永不褪去, 茫茫風雪永不消停,原野白乎乎一片, 望不見盡頭。
一行人在雪夜裏跋涉,一腳深一腳淺地趕路,不知走了多久, 才看到了前方風雪中, 矗立一座流光溢彩的城池。
它隱隱是中國古代城池的模樣,卻通體由玉雕成, 玉髓內光華流轉, 在風雪之中分外顯眼。
但也不甚稀奇。因為內核層中,光怪陸離, 由無數具有象征性的意像組成, 出現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眾人走近了, 卻看那座城池的城門上懸著牌匾, 刻著三個篆體大字——黃沈城。
黃沈城城門緊閉。城門口守門的, 是兩隻人立而起的灰老鼠。
它們穿著古代士兵的盔甲,長長的吻撅著, 拖著長戈,縮在城牆一角躲避風雪, 生著一堆篝火,一邊烤火, 一邊不時地跺腳, 順便再解下腰上的葫蘆, 喝兩口酒禦寒。
兩隻灰老鼠喝得醉醺醺地,圍坐著篝火,不憤地吱吱叫:“真不服!真不服!新王品行壞,還不如當初不叫老貓王死去!”
正吱吱吱地抱怨著,卻就見風雪裏來了一行陌生人。
老鼠士兵跳起來:“站住!你們是幹什麽的?”
“我們是進城的旅人,麻煩鼠兄行個方便。”
守門鼠對視一眼,其中一隻嘟囔著:“一個兩個的外人,都想入城.……喂,有沒有金子?”
隊伍中的一位年輕人笑,晃晃耳釘,手一拂就掏出一大塊金子來:“這些夠了嗎?”
老鼠們看得眼睛都直了,忙用爪子兜過金子:“夠了夠了!”
“外麵風雪大,你們快進城避避風雪罷!不過,千萬不要衝撞國王,否則你們就再也出不了城了!”
嘎吱一聲,城門緩緩打開。
資深者們聽到身後的鼠們烤著篝火,在雪裏喝起小酒,一邊喝著一邊迎著漫天風雪,唱起怪裏怪調的小調:
“吱吱吱,他到哪裏去了?
吱吱吱,他到哪裏去了?
我們的老國王呀,被打倒了。
我們的新國王呀,你怎麽長得和老國王一模一樣呀?”
他們進了城,卻見黃沈城內,張燈結彩,沿街掛著亮堂堂的大紅燈籠,鞭炮劈裏啪啦,飛雪也掩不住喜氣洋洋。
沿街站著的卻盡是些鼠類,各種各樣的鼠,倉鼠、灰鼠、白鼠.……
一隻隻穿著人衣裳,人立而起,在街邊忙碌,鋪紅毯的鋪紅毯,掛紅繡球的掛紅繡球,還有的正到處張貼“囍”字的紅剪紙。
資深者們問街邊一隻婦人打扮,頭上毛毛裝點成兩揪發髻模樣的灰鼠:“夫人,我們初來乍到,不知道貴城裏這是有什麽喜事嗎?”
“當然啦。”雌灰鼠指了指滿城的張燈結彩,搖頭晃腦:“你們瞧,這喜慶的,今天正是我們公主的出閣日哩!”
說著,它打量一行人幾眼:“聽說駙馬也是跟你們一樣的外來人,雖然沒你們俊,不過真是幸運,入城第一天,就被王室看中了,尚了大公主!”
跟他們一樣的外來人?
一行人不禁麵麵相覷。
那雌鼠卻拎著燈籠匆匆地去懸掛了,沒工夫再與他們多說半句話。
很快,街道都布置好了,紅毯長長,紅燈籠懸滿兩畔,群鼠裏有鼠喊了一聲:“大公主的馬車來了!”
霎時鞭炮劈裏啪啦作響,群鼠忙忙伏跪。
眾人也忙避在街道之後,卻看見遠遠地一架鳳鸞轎被健壯的袋鼠們吭哧吭哧地抬著來了,坐在鳳鸞上的,穿著綠綢嫁衣的是一隻極瘦極小,身材幹癟的雌性灰鼠。而坐在它身旁的,卻是身穿大紅華服的一個年輕男人。
飛雪漫天飛舞,微微遮擋了眾人的視線。等得喜轎經過的時候,資深者們才清:
那坐在鳳鸞轎上,被袋鼠門抬著的年輕男人,繃著臉,圓圓的臉,濃眉,精神的大眼睛,看起來既像上個世紀的戰鬥英雄,又帶著一點兒孩子氣。
他生得和雷鋒幾乎一模一樣,不是李峰是哪個?
此時,李峰坐在鳳鸞轎上,身側跪坐著那穿綠綢緞嫁衣,鳳冠霞帔,珠簾擋住了麵孔的鼠公主,在內核層意象所化的黃沈城中,招搖而過!
李峰繃著臉,身旁的公主細語輕聲:“你忍一忍,隻要拜過了父王母後,進了洞房,我就放你走……”
鑾駕一路向黃沈城中央金碧輝煌的宮殿而去。
資深者們對視一眼,悄然跟上了公主的鑾駕,一路借著霍闕的水幕遮掩氣息,溜進了王宮。
黃沈城中央有一座宮殿,它的風格看起來既像老鼠的洞穴,又帶著一點江南白牆青瓦的風格,但偏珠光寶氣,金碧輝煌。
活脫脫是個四不像。
鼠公主的鑾駕正被袋鼠們抬著,一路進了那王宮。
王宮內,大殿正中高座一對兒夫妻。
最正中的椅上坐著一隻成人高的白貓,它頭戴王冠,身披禦袍,貓眼睜圓了,極力顯示威嚴,胡須一顫一顫,貓嘴幾乎咧到兩頰,露出獠牙,又帶幾分猙獰。
而白貓旁稍低一階的椅子上,則坐著一隻十分美貌的白鼠,毛發如雪,順滑得幾乎反光,美得甚至有點俗氣。一身王後華服,頭戴鳳冠,十分端莊地坐著,一隻前爪放在膝上,一隻前爪輕輕放在扶手上。稱得上儀態萬千。
而白貓國王與白鼠王後的座下,還有兩隻毛絨絨的小白貓兒,一雌一雄,正是王國裏頂頂小,也頂頂受寵的小王子,小公主。
“父王,母後。”吹鑼打鼓,到了殿前,大公主夫婦早已下了鑾駕,步步到禦座前,俯身盈盈而拜。那駙馬動作僵硬,卻被灰鼠公主強行扯著,膝蓋虛虛著沒碰到地的半蹲下來。
“我的兒,難得你也有個可心如意的人兒,這大喜之日,也不必如此多禮,快快入座罷。”白鼠王後難得慈愛地像一位母親。
白貓國王則看不出什麽喜色,仍是一如往常的冷淡語氣,對大公主說:“駙馬是外來客,不懂我們這的規矩,你以後要多教教他。”
“是。兒臣謹遵聖命。”
謝過禦座上的王與後,大公主夫婦正要起身,卻聽白貓國王忽地十分不悅,露出獠牙,齜牙道:“來人!把它拖下去!”
大公主匆忙回身,看見自己的一個親近的小宮女被白貓國王的侍衛拖了下去,苦苦哀求:“公主救命,公主救命……”
白鼠王後嗔怪:“孩兒的大喜之日,你這是做什麽?”
白貓國王指著那隻宮女小灰鼠,怒道:“它隻是一隻七級鼠。到了殿前,以它的身份,應該是兩隻腳並攏站著。它卻敢將兩隻腳分開站,可見是一個不懂規矩的謬種!”
“哎呀,王呀,喜日見血,太不吉利。”王後勸道。
慘綠的貓眼就瞪著白鼠王後:“怎麽,王後,你是說,我的規矩還沒有什麽‘吉利’不‘吉利’重要?”
兩隻小白貓兒依在父王膝下,也奶聲奶氣地學聲:“規矩,規矩!”
白鼠王後見大女兒一霎時麵如死灰的樣子,被瞪得渾身一寒,也隻得與丈夫賠笑道:“多少年的夫妻了,您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大公主也隻得強顏歡笑,低頭不語,裝作沒有聽到那小鼠在殿外的慘叫聲。
白貓國王見妻女都畢竟是識相的,才緩和了麵色,對大公主道:“為父已替你除了一個謬種孽障。須知,不懂事的謬種,以後必然有蹬鼻子上臉,踐踏主人威嚴的謬行。”
“下去吧,良辰吉日,不要錯過。”
公主夫妻低著頭,向國王王後一拜,這才逃似也地出了宮殿,卻見殿外,那小鼠被打得鮮血淋漓。
大公主的綠綢裙裾拖過,就染了血跡而不自知,匆匆忙忙逃命一樣拽著駙馬,再無半點喜氣地逃離了正殿。
待進了自己布置得喜氣洋洋,紅燭照紅紗的側殿,才鬆一口氣,對宮人道:“本宮今夜新婚,不需要爾等伺候,都退下吧。”
宮人們應聲退下,殿內隻剩下大公主夫婦二人,李峰才道:“請公主履行諾言,放我離開。”
大公主將自己蓋頭掀開,它是一隻極瘦小的小灰鼠,此時才淚流滿麵道:“李郎救我!”
*
眾人潛身宮中,隻聽得充作宮女們的雌鼠從新房內退出,提燈夜遊走廊,巡邏宮室,一邊悄聲議論:“可嚇死我了。真就那樣被打昏了。王上未免也太苛刻。”
“噓,你不要命了?沒看到連大公主都寒蟬若噤,新婚夜被打壞了身邊宮鼠,都不敢吱聲嗎?”
“王上一貫如此。之前,如果不是大公主堅持要與駙馬成婚,恐怕,連駙馬爺也保不住命呢。”
“那真是貓毒不食子,王上為了女兒,連規矩都破了。”
“嗤”,一位宮女笑了,“你們是新來的吧?什麽貓毒不食子,國王是一隻白貓,王後是一隻白鼠,小王子小公主也都是白貓,怎麽生得出大公主一隻灰老鼠來?大公主是王後改嫁的時候帶進來的拖油瓶哩,聽說生父是一隻沒什麽本事的灰老鼠。王上對駙馬網開一麵,還不是我們王後貌美絕代,迷住了國王,才求下駙馬一命來。”
他們聽了一陣,才漸漸聽明白。
原來黃沈城的白貓國王性情殘暴,最重規矩。黃沈城等級森嚴,規矩嚴苛,城內居民稍有逾越,就可能麵臨逮捕,乃至於殺頭大罪。
而白鼠王後本來是一個平民女子,還曾嫁過一夫,生下了一個女兒。隻因夫婿早死,它帶著女兒難以度日,這才憑借美貌,鯉魚躍龍門,嫁進了王宮,一躍成了王後。連帶著它與前夫生下的灰鼠女兒,也搖身一變,成了金枝玉葉的大公主。
後來,駙馬爺進城的時候,因不懂等級規矩,逾越了。國王勃然大怒,要斬殺駙馬。
幸而當時大公主心地善良,見此,忙說自己對駙馬一見鍾情,非他不嫁。又有王後從中說和,國王這才放了駙馬一命,命令他與繼女當即成婚。
眾人一邊聽八卦,一邊順著宮女們巡邏的位置,搜了一遍宮中。
“沒有找到。”
“一麵也沒有?”
資深者們搖頭:“沒有。此前我們看了一遍居民家裏,沒有找到任何一麵鏡子。現在,又翻了一遍王宮的各個角落,也沒有找到鏡子。”
霍闕微微蹙眉:“奇怪,照理說,塚蠅所在處,必伴生有一麵鏡子。它既然躲在內核層之後,那鏡子必然也藏在內核層中。”
“現在隻剩一個地方沒有搜過了。”褚星奇說著,朝那間新房努了努嘴。
*
那張鼠臉上長滿灰色的毛發,眼淚濡濕了毛發。
李峰道:“我形同階下囚,不知道能幫公主什麽?”
那聲音極像沈小萍,身世也跟沈小萍一樣堪憐的鼠公主哽咽道:“駙馬不必自謙,因你是外來的,所以有一事必然隻有你能做到!”
它說:“求求你,救救我父王!”
“它本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殘暴的!”
“它是被那麵魔鏡蠱惑了,是被那麵魔鏡變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