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郝主任聞訊, 先是皺眉, 隨即霍然站起:“快!傳令下去,所有部隊,去檢查潭州市市民!”
“檢查什麽?”
“檢查他們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一語未落, 郝主任已經匆匆走出了門去。
大街上一地的人——市民們就地睡著, 潭州市仍舊被神異的童話裝點著。他們睡在絢爛的奇景中沉沉不起, 如童話世界裏的睡美人。
“呼吸沒有異常.……”郝主任蹲在一位居民身旁, 在他鼻子下探了探,又掀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
抬起手,郝主任啪地重重一擊打了一巴掌在該人臉上。
一點反應都沒有。
照理來說,王勇隻是讓他們沉睡,如果重擊之下,他們是有知覺的, 甚至還會覺得夢裏被什麽東西拍打了,翻個身。甚至刺激之下, 還有可能醒來。
但這個人依舊這樣直挺挺地躺著, 除了呼吸和心跳外,一點反應都沒有。
“叫醫生過來!把他送到醫院去!”
*
聚光燈下,紙板汽車載著影子母女, 方方的輪子滾呀滾,伴隨著《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歌作為背景, 駛向另一塊布景板。
這塊布景板遠繪著一幢潭州市的典型現代老舊居民區。隻是被人強行歪歪扭扭用黑色的馬克筆塗了四個大大的字:上海弄堂。下方一行小字:注:五六十年代。
紙板紅旗轎車就停在它旁邊。
車上扮演母女的兩個黑漆漆剪影從車窗飄然而下, 四五個紙片箱籠也跟著一起落下。
母親說:“這就是你新爸爸家了, 小萍, 他是個廳長,你要好好表現。”
小女孩垂著頭,垂著頭,瘦小的影子一動不動地依偎在母親身旁,向那塊布景板走去。
隨著它們越走越近,一步,兩步,三兩步間,鑲嵌著燈泡的天空、林立的背景板們,都一一朦朧,淡化,扭曲。
那一動不動的雲開始飄動,白晃晃卻不耀眼的太陽熱了起來,粗糙塗著天藍色的晴空慢慢高遠。
紙板紅旗轎車的車身漸次金屬閃過,蠟筆塗出的車窗變成了真的玻璃,紅筆塗的紅旗變成了隨風飄舞的真紅旗。方方的輪胎逐漸變圓。
紙車變成了真車。
母女倆身上也發生了極為神奇的變化。
它們身上的黑色漸漸淡去,而女人的烏發、白膚、紅唇露了出來。小女孩的略顯蒼白的臉頰,極黑的眼睛露了出來。然後,它們扁平得像薄紙片的身體,一點點鼓了起來。鼓成了成熟女人的前凸後翹,鼓成了小女孩消瘦的尖下巴。
它們變成了她們,四五個紙片箱籠鼓脹,變成了一堆堆的行李。
一扭身,身後哪裏還有布景板林立的“古怪舞台”?哪裏還有強行用馬克筆塗上去的上海弄堂?
身後窄窄一條街,衣物拉起的根根繩索如上海女人靈巧的織毛線的亂麻,懸著一件件在不富裕的年代,依舊稱得上精心和時髦的衣裳——在五六十年代來說,確乎算得上時髦。
眼前是貨真價值的一條五、六十年代特色的上海弄堂。
女人們探出頭來,望著停在弄堂口的紅旗轎車和車旁的四五堆行李竊竊私語,也盯著那對即將嫁進弄堂當廳長夫人,卻拖著一個小女孩下來的女人,暗地裏品頭論足。
一個高大的,有點將軍肚的,頭頂頭發稀疏,官威甚重的男子,在大房子前,耐心地等著她們走進來。
耳邊吊索的齒輪隆隆聲,黑影們躲在幕後的“燈光往這邊打一點”的喊聲,攝影機的滋滋聲,都一霎時隱去了,變作了充盈耳畔的吳儂軟語。
而那嬌滴滴,矯揉做作唱著“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歌聲則變作了胡同中到處都是的紅色標語。
仿佛一霎時走進了電影中的世界。一切都分外真實。
當然,美中不足的虛假是:那母女倆分外顯眼,似乎聚光燈藏在了地下,還暗暗地打在她們臉上,用光影構圖告訴全世界她們是此刻這一幕的主角。
此時,王勇等人正站在弄堂不遠處的馬路邊,低頭一看,他們身上不知道何時都換成了一身五、六十年代的軍裝,混在過往的人群裏,一點都不顯眼,與時代風味融為一體,作了母女倆的背景之一。
王勇擰起了眉。他們進來之前也大致了解過《青春》的內容:這一幕應該是黃小萍生父死後,她母親帶著六歲的黃小萍,進了一位廳長的家門。但眼前這情形,內容倒的確是黃小萍的童年故事,卻怎麽看都不像是正經的劇情。
正這樣想時,那看起來嬌柔好看得有點俗氣的女人——黃小萍的母親,微微提高了嗓門:“怎麽了?你爸爸等著你,進去啊!”
原本乖順的黃小萍來到真實的環境後,卻揪著手指,大眼珠子咕嚕嚕轉,一語不發,一步不肯往弄堂裏走。
母親催了幾遍,她都站著不動。
弄堂裏,女人們議論的話語已經重複了三遍,似乎說盡了台詞的NPC,機械地重複著上一句台詞。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已經重複了三遍,同一位老人甚至在原地踉蹌了三次,每一次摔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母親”明顯有些焦急了,推了她一把,低而責備地:“小萍,快進去!別讓他,”她抬頭看似望了一眼那禿頂的男子,卻又似往更高處看:“別讓他等急了。”
但“黃小萍”隻是一動不動,她的視線一直在掃視著周圍的街道。
而那看似真實的天空上,也傳來一陣陣細微的議論聲,被耳目靈敏的資深者們捕捉到了:
她在幹什麽?
怎麽辦?要換演員嗎?
再等等。人類裏這個年齡的聽話的不好找。
這時候,“黃小萍”終於捕捉到了沒有重複的王勇等人,她眼前一亮,忽然大力撇開“母親”的手,轉身要往外走,小嘴張開似乎想要喊叫。
冷冰冰的一聲哢。
一切褪去了顏色,仍然是熱不起來的燈泡太陽,粗糙塗抹的塑料天空,浮雕的雲;
依舊是林立的背景板,依舊是聚光燈打著的馬路,依舊是粉霧低垂。
“母女倆”身上人類的顏色一霎時褪了幹淨,複還兩個輕飄飄的黑色剪影。
“母親”麻木地垂首站在一邊。
那小女孩的剪影則驚恐地看著自己複還成黑色的手臂,撒腿想往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逃去。
粉霧深處,卻驟然伸出了兩隻巨大的胳膊,像捏住一張紙片一樣捏住了她。
黑影們紛紛歎息:唉,我早說了。這個年紀的人類幼崽,再聰明,不懂事的。
剪出來的又呆呆的。
怎麽辦?
這個年紀的黃小萍出場次數不多。將就一下吧。
兩隻巨手上便捏住那不停掙紮,喊叫著的小女孩剪影,放回了粉霧深處。
然後巨手縮了回去,天空之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仿佛塑料天空外有什麽巨大的東西在翻箱倒櫃。
這雙巨手再次從粉霧裏伸出來的時候,拿著了一把碩大的剪刀。
這把剪刀足足有二米高,拿在巨手手心,卻仿佛小巧的手工剪刀。
巨手又在粉霧裏摸索了一陣子,摸索出一個新的黑色影子來,隻是這個黑色影子是一個少女的身形。
少女的影子一被摸出來,就跟小女孩的影子一樣,在拚命掙紮。
就這個吧。個頭不高,剪得快。
剪刀叉開,飛快地沿著少女黑影的邊緣開始剪切。
一刀,一刀,又一刀。
每一剪子下去,少女的影子就痛苦得極度扭曲,影子一點點縮小。
最後,活活矮下去兩個頭不止,被剪成了一個小女孩外形的黑影。
隻是這個黑影被剪得有點粗糙,畸形。剪完後,被巨手放在地上,呆呆地,再也不掙紮。
*
測試的結果不樂觀。
無論電流如何刺激,居民都毫無意識。
助理睜大了眼:“植物人?”
一連對百來位市民進行檢測,他們雖然貌似睡著了,呼吸和心跳俱全,但實則意識全無,腦電圖是散亂的,像植物人。
“這是怎麽回事?”常教授也趕來了。
站在醫院跟前,郝主任臉色陰沉:“媽的,我們著道了。”
“這玩意能操縱情緒意識附體,也能玩這一手。”
他們以為用實體化的手段,將粉霧驅逐出市民的身體就行了。
沒想到反過來被文本生物算計了一手,恐怕市民們的肉身雖沉睡在現實的潭州市,但是意識文早就被文本生物以某種手段接入了文本世界。
正這時,負責監控一處學校的小隊發來信息:“報告!有一學生渾身抽搐!中途短暫睜開眼過!”
“她的智力出現明顯受損狀態,宛如六、七歲的兒童!”
“現在呢?”
“報告!現在重新昏迷過去了!”
*
“嗯?”那雙巨手縮回去後,粉霧裏的黑影們望向某個布景板後的方向:你們有沒有聽到響動?
似乎有生人味,從之前我就一直嗅到一股味
你們別是饞過頭了,聞錯了。別疑神疑鬼了!
想吃生人,以後有的是機會。李峰就快要來了,快快,必須把黃小萍的故事時間線加快。
黑影們收回視線,在粉霧深處重新操縱著呆呆的“小女孩”和“母親”,重新排起第一幕“黃小萍童年”來。
布景板後。
“放開我!”張玉瞪著霍闕,冷冷地,難得帶著憤怒的情緒。
她低吼道:“髒東西,臭!”
霍闕不為所動地按著她,溫言道:“克製。你現在衝上去沒有用。”
他垂著淡眉,一派纖弱,張玉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按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掌:“背後的東西不在這個維度。你現在衝上去,就算救下人,也隻是徒然暴露,讓它縮回去而已。”
王勇也道:“冷靜一點,小玉。不能打草驚蛇。”
特質的發作期慢慢熬過去了,張玉逐漸冷靜下來,感受了一下:那東西在她的六感裏,雖然髒臭得如同腐爛了不知道多少年,卻如同之前在潭州市被粉霧隔著的感覺一樣,也如霍闕所說的一樣,隔了數重厚厚的壁障。
“她、怎麽辦。”張玉看著那個有點呆呆的“女孩”剪影。
霍闕說:“我會想辦法。”他輕描淡寫,但是所有人都無端地相信他說出口,就必然會做到,能做到。
張玉沉默。
而此時,周圍的場景變化,重新進入了看似真實的世界當中。
黃小萍站在了弄堂口。
這一次,她沒有停住腳步,而是溫馴地被母親牽著走進了弄堂。
※※※※※※※※※※※※※※※※※※※※
狀態不好,今天也沒有補上雙更。猛虎落地式道歉
食言而肥我肥了,一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