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位於長江下遊的江蘇省, 幾乎是落後於湖南幾天功夫，就出現了大量的反常事件。


  江蘇省的特安局幹部陪同郝主任巡視，其中就有事發地的京州市幹部。他不由尷尬地笑道：“開始，我們以為是好事……”


  事情發祥於京州市。


  現在全國都有自動化浪潮, 由國家倡導，各地方推動。


  隻是有的地方自覺，有的地方不自覺, 進度慢。


  而江蘇省則是盡心推動的省份之一。


  但是省內總有些落後地區。比如京州市，因為其產業鏈大多落在一些勞動力密集而且技術需求比較低下的行業，這些行業可以提供大量的崗位，維持社會秩序, 降低失業率。


  而升級產業, 推動自動化，就必然要裁掉大量崗位。京州市政府對推動自動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那麽熱衷。


  而本地的工廠大多是微型小廠, 或者幹脆是一些小作坊。


  這些小老板本金不多, 大部分也比較短視，既然人力夠用，而自動化改造生產線一時要花的錢, 即使有補貼，他們也自覺承受不起, 寧可更黑心一點, 使用蛇頭坑蒙拐騙來的外地童工、偏遠農民工, 就得過且過。


  結果不知道怎麽回事, 幾乎是短短幾天，京州市的那些分散的小廠，忽然成立了一個什麽“微小型工廠自動化聯盟”，那些老板竟然一時之間聯合起來，將部分流動資金投入這個聯盟，而聯盟則幫助一些小作坊老板並入更大的同行企業，開始熱火朝天地主動開始對自己的廠進行自動化改造，清退工人。


  這樣一來，一些微型小廠的資金不足問題就得已大大解決了。


  幹部苦笑道：“你說，這難道不是好事嗎？他們企業家聯合起來互幫互助，推動工業生產自動化，難道不是好事嗎？您說我們有什麽理由去阻止？”


  但是接下來的發展，就遠遠超出了京州市的預料。


  隨後，這種企業家的公開聯盟，開始從微小型企業擴展到京州市的各行各業。


  企業家們又開始挾機器以令工人。


  幾乎可以說，京州市政府和京州的勞動者，一夜醒來，就仿佛變了天。京州市所有的民營企業，無論哪行哪業，居然都統一口徑，強製將工時改到了九九六，乃至於零零七。並且建立了跨行業的京州地域招工黑名單網站。


  哪個員工因什麽原因而辭職的，在職期間有何表現，都被一一錄入網站。


  一旦某個員工未經允許擅自辭職，或者被辭退，他將在京州的所有企業都被掛上黑名單。


  “這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少些勞動糾紛，穩定就業率，社會安定。”


  “隻是，沒想到，隨著這件事發生，社會風氣開始變化。”京州市官員組織了一會語言，想出了一個詞來形容：“民間風氣開始兩極分化，老百姓更加‘愛憎分明’。社會械鬥出現頻率開始日益增加.……”


  郝主任道：“解釋一下‘愛憎分明’。”


  京州市幹部道：“就是老百姓的敵我意識空前強烈。比如，以前，不少人對於某些事忍了就是忍了。現在麽，會選擇直接擼袖子上。”


  隨著社會風氣的變化各行各業都有相應的狀況出現，衣食住行各行業都產生團體組織，開始分化。


  為了應對企業家的聯合，京州市內的勞動者，也開始大串聯，開始是頻繁地罷工，然後是直接衝擊企業家聯盟，宣布成立勞動者聯盟。


  隨後然後，禍及政府部門。


  “本來我們想通過工會進行調解，沒想到工會成員一夕之間已經不受我們控製。”


  “他們說自己是工會，應該為勞動者說話。”


  “現在情況最嚴重的京州市，大大小小的團體組織不下上百。”


  “京州市的情況是，各行業內部的高等級人員團體及其資本控製者，都站在企業家聯盟那一邊，而各行業的低等級者團體，則都站在勞動者聯盟那邊。”


  京州市那位幹部愁眉不展：“現在局麵是京州市每天都會發生大型械鬥，或者是團體劇烈衝突。企業家聯盟雖然控製有社會資源，但是畢竟人數較少，此時苦不堪言，尋求政府的幫助。”


  “沒有出動武警部隊嗎？”


  “這.……”京州市幹部躊躇片刻：“不敢出動。武警部隊出動稍久，隊伍內部也開始分化。一部分人似乎也受到了這種詭異的影響，站在勞動者聯盟那邊，不肯幫助我們鎮，哦，維護社會穩定。”


  郝主任等理解京州市的選擇，現在隻是大型社會械鬥，是群眾自組織。一旦出動部隊，如果這張情況波及部隊，那可不是說著玩的。


  現在就已經超出了國家的容忍範圍，如果涉及部隊，更是踩到了底線。


  王勇等人對視一眼，心道難怪國家認為江蘇這邊的情況更危險，調他們過來先解決這邊。


  江蘇省特安體係的官員道：“省裏認為這種情況可能涉及特殊安全，因此曾調我們的儀器到京州市檢測。這份，您請看，這就是成果。”


  一份長達七十頁的報告。


  報告上記錄了這段時間當中，京州市的社會異常情況調查結果以及目前的發展趨勢。


  目前的發展趨勢是：這種反常的社會矛盾激化，從京州市開始向別的地級市，乃至於外省蔓延。


  “我們儀器確曾檢測到文本能量。但它是波浪式的，有時候它會劇烈爆發，有時候它潛伏不動，仿佛從不存在。因為檢測結果太過反常，我們無法判斷，隻得上報中央。”


  郝主任翻看了報告：“目前有無出現惡性的、涉及大量人員傷亡的事件？”


  他已經做好聽到更糟糕消息的準備了。隻希望傷亡範圍控製在一定限度內。


  “沒有。”


  郝主任頓住了翻看報告的手：“沒有人員傷亡？”


  “確實沒有.……截至目前為止，我們的監控下，雖然京州市以及附近地級市，出現大量的社會械鬥事件，社會矛盾激化，勞資矛盾空前。但是，尚未出現因此的傷亡。至少不過是個別人員受傷，但是沒有受重傷的。”


  京州市幹部沒有說出口的是：甚至於，京州市的惡性犯罪案件在這段時間大幅度下降。


  不過，說出去誰信呢？明明社會矛盾這樣激化，民風愛憎分明，械鬥事件時有發生，卻反而各類的刑事、民事案件大幅度下降，社會治安更加良好，幾乎到了夜不閉戶的地步。


  郝主任皺著眉繼續翻看報告，又問道：“社會經濟損失的統計呢？”


  “沒有統計.……”


  “為什麽沒有？”


  京州市的官員更尷尬了：“因為沒有什麽社會經濟損失.……”


  這下，連王勇都看著他了。


  他隻得說：“這段時間以來，就業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市平均每小時工資水平大幅度提高，民眾消費水平提高，生活幸福感提高.……”


  聲音越來越低：“目前，我市的經濟發展狀況非常良好.……”甚至比出現反常之前更加良好。連其他市自動化革新展開後增加的失業率問題都沒有。


  “你在逗我們？”一位資深者脫口而出。


  明明社會矛盾這樣激化，民間都自組織起勞資團體，民風愛憎分明，大型械鬥時有發生，卻反而就業率空前高漲，工資水平提高，消費活躍，居民生活幸福感提高？


  你這特麽是在逗我們？

  京州市來的另外幾位連忙說：“我們可以證明，他說的都是實話。”


  江蘇省的那幾位也忙未京州市的官員作證。


  郝主任沉吟片刻，道：“你帶我們先去京州市各處轉轉。”


  *

  京州市。


  某工業園區。


  一家大型服裝加工企業。


  廠內早已更換了自動化生產線，窗明幾淨，機器隆隆而作，工人不多，但是生產效率一點兒都不低。


  技術工人們工作時就埋頭操作機器，極為認真。等休息時間閑暇時分，就坐下讀書。


  老板一點都不敢吆喝他們，隻陪在官員身邊介紹著機器，時不時以極度仇視的目光瞪視著那些敢明目張膽地“休息”的工人，不停地訴苦道：“您們怎麽還不派人來？他們都翻天了，竟然敢不遵守我們約定的廠內工作時間，公然說什麽六小時工作製，實際上隻幹四小時的活，因為還有午休兩小時！而且每逢周五就停工！一周足足休息三天！”


  京州市官員，硬著頭皮在郝主任的注視下，應付這老板：“你們不能強製他們幹足時間嗎？”


  老板訴苦：“不敢啊！我們企聯（企業家聯盟）人少，他們勞聯那邊人多。我上次隻是讓他們遵守企聯定的996和007的工作時間而已，這群窮凶極惡的家夥，就聯合我廠裏的這些家夥，把我廠給封了，拿著棍棒之類的，圍了我家足足三天，您瞅瞅，把我揍得眼圈都青了，到現在沒好！我老婆都不敢出去買包包了.……”


  “警察沒有來過？”


  “嗨，瞧您說的，警察裏現在大部分人不也跟勞聯穿一條褲子嗎？”


  老板正訴苦時，卻聽京州市官員身旁，一位看起來就像個油光水滑的高級官僚的郝主任打斷他，問道：“你們工廠因此比以前少賺了多少？”


  老板呆了一些，隻得訕笑道：“不多.……不過，領導，他們要是按廠裏規定的兩班倒，那可以比現在多賺好幾倍啊！”


  等出了門，京州市的官員才告訴郝主任說：“其實雖然工人幹活時間少了，但是幹得更認真了，何況機器效率比從前高多了，加上同類的服裝企業廠，在勞聯的逼迫下，一樣被迫實行六小時工作製和休三製度。總體算下來，因此這家廠子並沒有少賺多少，反而多賺了一倍不止。”


  隻是老板猶嫌不足而已。


  此時，正是中午時間，一行人緩步行在京州市的市區街頭。


  看起來，京州市確實比資料裏的更繁華許多。市容整潔、街道上人人笑容更多。


  街頭，確實有不少的自發性的群眾團體。


  比如，時不時就有戴著紅袖章，衣著樸素的中老年婦女，在那逮著亂丟垃圾的人一頓說：“這是公共場合！是全京州市人的街道！怎麽能亂丟垃圾的呢？”


  奇的是，那些行人連聲道歉，一點兒怒氣都沒有。


  隻是，街上稍嫌擁擠，人來人往。


  褚星奇笑問：“今天是什麽京州本地的節日嗎？”


  京州官員說：“這倒不是。隻是前端時間勞聯帶著人和企聯幹了一架，逼市內所有企業必須放足中午兩小時的午休.……所以中午時間街道上會熱鬧一些。”


  郝主任的目光注視著街上一幢豪華的百貨大樓。


  不少帶著孩子、老人，明顯是穿著工裝的工人、農民工走入其中。


  他忽問道：“你們現在市內的消費、娛樂等，是否比以前發達了？”


  “您怎麽知道？額，自從市裏‘默認’實行六小時工作製度和休三製度後，確實比以前繁華了一些，GDP增速快了一些，GNP高了一些.……”


  正說著，街頭又走過一群奇怪的人群。


  郝主任問：“勞聯還幹了些什麽？”


  京州官員領著他們到了一處拐角，那裏有一所新開的學校。


  裏麵進進出出，背著書包的，夾著書的，盡是四、五十歲的，最少也是二十來歲的。


  “這是什麽？”


  京州官員頗有些咬牙切齒道：“他們逼我們開的！那些因自動化下崗的工人，還有那些失業的，跟勞聯一起，圍了企聯和政府幾天幾夜，逼我們一邊搞自動化，一邊撥財政，要企業家們自掏一部分口袋，給因自動化下崗的工人開大量免費的技能培訓學校！還搞大學培訓！”


  “更可恨的是還有不少人圍攻私立醫院，逼迫我們政府買下醫院.……”


  “.……”


  見郝主任一臉古怪地看著自己，這位官員有些綽綽不安。卻見郝主任搖了搖道：“繼續走吧。”


  接下來，在京州市轉了一圈，郝主任才真正明白為什麽社會矛盾激化，勞資矛盾明麵化，民眾敵我意識強烈，社會頻發械鬥，卻反而經濟良好，失業率下降，治好良好，一派欣欣向榮了。


  等巡視了一圈，郝主任對目前京州市的情況心裏有了一點數，正要開口時，手機響起。


  是湖南那邊的電話。


  那廂的聲音十分急迫：


  “主任！以湖南潭州市為中心，出現大麵積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