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廊前的開闊地帶, 霎時寂靜。
幽暗拐角處,終有一“人”緩步行出。
他應是一個年紀極輕的少年男子,身軀修長而單薄,穿著一身染血的素白病服。長眉斜飛入鬢, 容貌清秀帶著英氣,端看麵目,是朗朗如珠玉的少年人。
隻是他緊緊閉著眼, 這顆好頭顱正被一雙指節分明的手提在半空,而從斷開的脖頸中往下滴著血。
而少年身軀的腔子上,空無一物。
楊海林看見那顆頭顱的樣貌,便失聲叫了“維安”。
“謔”地, 那被提在手上的頭顱, 緊閉的雙眼睜開了。全乎幽黑的眼,看不到眼白,詭異得令人心顫。
他直勾勾地盯著楊海林, 泛白的雙唇沒有張開, 卻從身軀的胸口位置發出聲音:老師,多年未見了。
聲音一如昔年的清朗溫和,帶著些許懷戀。
精神恍惚的楊海林不覺得恐懼, 隻滿心酸楚,不自覺地向前走了一步。
提著頭的“鄭維安”卻向後退了一步, 將身體退回了一半在陰影之中:
老師, 不要再過來了, 您年邁而生, 我少年而死。生死有界限,大可怖。
楊海林想起這個孩子死時才十七歲,登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客上前一步,向他道:“鄭維安,你知道雄劍在哪嗎?”
少年的頭顱轉了一轉,幽黑眸子從楊海林身上轉向其他人,大約是在打量他們:你們是誰?
客道:“我們是幫你報仇的人。”
赤向楚王複仇,是三王墓的主線劇情,資深者決不能允許主線劇情脫離軌道,文本生物脫離“劇情”控製。這一點上,資深者們和眼前的“鄭維安”的利益也是一致的。
劉副局長也連忙道:“我們是來幫你對付楚王的。”
鄭維安沉默片刻:楚王勢大,十六年來,人人緘口不語。你們為什麽要幫我?
客道:“沒有為什麽。世上既有不平事,拔刀相助而已。倘若你相信我,我必定助你複仇楚王。”
少年的頭顱便定定地盯著她,似乎要透過章亦凝美麗的皮囊,看到其下的言語者。
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蜷縮在病床上,忽見窗外的夜色中,有熊熊焰火而起,奇詭的無數景象在半空的火焰中演化。
有正在打劍的古代裝扮的夫妻,有端居王座,神態陰冷的君王,禦座之下奔散滿天黑霧,彌漫向人間。
與此同時,他的耳邊忽然聽到了有人在商量,聲音清晰得如在耳側:鄭家人都不安生,這姓鄭的臭小子活著就不安分。
他一時分不清虛幻與真實之際,卻見遠處天空的焰火有一道金光衝破了黑霧,從中走出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的少年,相貌奇特,眉間廣尺,捧著一柄冷颼颼明亮亮的青鋒寶劍,走入連綿的深山之中,且行且歌,淚流滿麵。
耳邊,那清晰的對話聲還在繼續,另一個人說,從這裏弄下去,不會有人懷疑吧?一個人說,不會的,診斷書上都寫他有病了,跳下去就說他精神病發作。
眼中,那眉間廣尺,相貌奇偉的少年流淚行歌,越走越近,最終穿過了層雲,穿過了高樓的玻璃,自虛空之中,走到了他跟前,將劍往前一遞。
這柄寶劍青鋒閃光,劍柄刻著字形繁複怪異,卻能看出大約是“幹將”的字樣,劍身略有些透明。
耳邊,幾個陌生的成年人腳步聲雜亂地逼近了房門。
他怔怔地望著這少年的動作,兩個同齡人四目相對,一個淚流滿麵,神情悲戚;一個身著病服,憔悴不堪。
無言之中,他明白了一切,慢慢爬起來,跪坐著接了劍。
即使是死,也不能無謂地死。
他舉起寶劍,橫到頸邊,毫不猶豫,劍光一閃。
電光火石之間,無數畫麵一閃而過。
是一向正直,卻無故失蹤的父親。
是溫婉堅強,卻浮屍河中的母親。
是白發蒼蒼,卻活活餓死家中的奶奶。
是親友無奈勸他放棄的麵容,是所有知情者畏懼的緘默。
一切歸於黑暗前,落地的頭顱見到的最後一眼,是那眉間廣尺的少年含淚低語了一句話,便向他張開雙臂,虛幻的身形漸漸與他合為一身。
身後,尖叫聲響起。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卻知道從此後,生而為人的鄭維安確乎是如某些人所願地死了。
而割下頭顱,化作非人,躲藏在泉台之下,準備複仇的,卻是赤了。
生前終是等不到公正,毅然自盡,化作文本生物,容貌永遠定格在了十七歲那年的鄭維安——或者說,赤,盯了客很久,久到眾人都有些忐忑的時候,那顆滴血頭顱上的少年麵孔,終於露出了一抹苦笑:你們來得太晚了……晚了十六年。
客默然片刻,沉聲道:“抱歉!”
赤低低一歎:不用道歉,雖然晚了十六年……你們終是來了,這就夠了。
他驅使著身軀將手一抹,一把劍身透明而虛幻的寶劍憑空浮出,上刻幹將字樣:
這是我手中雄劍的虛影,它與雄劍的本體之間有一定聯係。根據它的指引,雄劍幹將的真身應就在這裏。隻可惜,我藏身匿跡,躲避楚王的日夜巡視,尋劍十六載,卻一無所得。而沒有雄劍,誰都奈何不了楚王。
褚星奇道:“校園就這麽大,幹將劍能藏到哪裏去?”
赤將資深者當做是客的同伴,答道:我猜測,必定是楚王和它走狗的氣息,遮蔽了幹將劍與虛影的聯係。想要找到幹將劍的真身,恐怕,必須先驅走楚王及其手下。
但楚王和它的走狗確實沒有實體,它們隻是一股情緒,一種情感,極度自私的情感。舊瑤縣的活人既是它們的寄體,也是它們的來源。隻要有人還懷抱這樣的情感,即使驅走了其中一些,楚王還是能源源不斷地從整個縣喚出鬼兵,守住學校。
褚星奇笑道:“那如果把所有活人一起消滅了呢?”
赤怔了一下,張玉蹙眉叫了一聲:“褚哥哥!”
褚星奇笑道:“我開玩笑的。”
張玉道:“不能傷到,活人。我可以驅走它們。”
赤之前也在暗中看到了這個少女驅逐鬼兵的場麵,這也是他最終決定現身的重要原因之一:你的能力很奇異,但還不夠。
褚星奇道:“小妹妹,長期驅使風火輪對你的損傷太大了,你現在承擔不起。唉,這場景,倒是讓我想起了之前的‘真理’,我們在一個鎮上遇到的無形之物……”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和張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人。
褚星奇摸著下巴道:“之前郝主任是不是說,派了閔衛來支援我們?”
他們現在最苦惱的,可不就是楚王它們並無實體,作為一股情緒情感,驅走又附體的無形特點?
他此時才恍然為什麽郝主任派了閔衛過來支援。
閔衛的能力,就是暫時化無形之物為有形,從而擊破。而且他手上,還有一個放大他能力的文本道具。
宿舍大樓之外,藤甲鬼兵們開始逐漸重新列隊。
褚星奇將此事告訴了在場的眾人,赤聽了,沉吟片刻,道:果有如此異人,或可一試。隻要能暫時將楚王的力量暫時隔絕出去,我就可找到幹將劍本體。
鏡花水月嗡鳴起來。
褚星奇看了一眼自己的信息接收器,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閔中尉已經到舊瑤縣了,此時正趕來學校。”
而此時,窗外,烏雲也集結完畢,早已撲到文理中學。
無數藤甲鬼兵和鐵甲兵,重新凝結。
慘淡陰沉的天色下,數不清的血紅眸子,盯住了玻璃門後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