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內核層中, 見王勇等人答應下來,“珍珠”道:“那麽,抓緊時間吧,否則等我們完全融合了, 到時候,它會把我們的文本能量一起吸收了,我們就再也無法束縛它了。”
一語畢,黃河, 城邦,聖像,白發的治水者們,都消失不見。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無數道金光, 黑瘦的少女最後衝他們微微一笑, 便也化作了一道金光, 匯入了光的洪流。
無數道金光化作光索,呼嘯而去, 死死地鎖住了那顆在內核層中若隱若現的, 參天巨樹的樹身。
巨樹意識到了不對, 拚命晃動樹身,如雲的綠冠上開始飄落片片“葉子”——那是一顆顆的火種。
但光索將它死死地鎖著。
珍珠的聲音回蕩在他們耳邊:接下來, 我會送你們出去。一定要按我們說的去做!
下一刻,整片空間都晃起來。王勇等人感到了巨大的拋力傳來, 他們背拋出了文本世界所在的空間。
*
現實, 平楚市。
郝主任得到特殊安全部總部傳回的檢測結果後, 很快,平楚市的文學參謀團,智囊團等人,也知道了。
其他人一臉震驚,唯獨常教授反而沒有絲毫震驚之色,微微一歎。
他正想說話,卻聽整個平楚市的地麵都震動了一下,天空迅速黯淡了下去。
昏天黑地之中,地上又晃動著無數火紅的光斑。
這一刻,所有人都驚呼了起來:
“那是什麽?!”
一棵宛如洪荒時代的參天巨樹的虛影出現在了天地之間。
從北邊的漠河,到南海的島嶼,從沃野千裏的平原,到雪山連綿的雪域高原,這一刻,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這顆巨樹。
巨樹頭頂蒼穹,直直伸向宇宙星河,根係卻深深地紮入地下。
從下到上,樹身上的每一根枝椏,都是曾經出現過的科學理論、發明具象化的縮影。
有的稚嫩的,有的成熟;有的出現時震驚天下,有的默默無聞幾個世紀才被發現。
每一寸樹皮上,都鐫刻著人類從誕生以來的所有文明。
有的牙牙學語,有的野蠻,有的精巧。有的虛妄,有的務實。
而那漫天彌散開的夾雜著火種的烏雲,卻正是它的樹冠。
樹冠遮雲蔽日,火種斑紋閃爍。
這顆雄偉壯觀至極的洪荒巨樹身上,還捆著一道又一道由光匯成的鎖鏈。
那光索似乎來自四麵八方,將巨樹牢牢地捆在地上。
其中一道光鎖,正是來自常教授等人手中拿著的,從朱駿德手中得到的《科學發展史》。
也有一道來自海南,年邁的韓珍珠老人枕下的《科學發展史》。
也有一道來自丁計劃收藏的那本《科學發展史》。
而如果此時有衛星從中國的地圖俯視下去,便能看到,整個中國亮起了數不清的光點。
每一條光索,就是一本或許名字不一,卻都曾經用過瓊崖科研站那版模板的《科學發展史》。
它拚命地晃動樹身,搖下一粒又一粒火種,似是極力想要掙脫光索。
每一次晃動掙紮,都讓整個中國都有微微一晃的震動感。
平楚市的眾人正看得瞠目結舌之時,卻見眼前的虛空一陣波紋晃蕩,狼狽地掉出了二十來人。
正是張玉、王勇一行人。
常教授一驚,連忙迎了上去:“王上校,這是怎麽回事?”
王勇擺擺手:“來不及解釋了,快點聯係郝主任,找一個人。”
“找誰?”
“找侯盛明。”
這位老先生在中國堪稱譽滿天下,無人不知。
常教授一驚:“找他做什麽?”
王勇道:“.……讓他還一樣東西。”
*
冷焰的雨,開始在大半個中國下了起來。
介於有形無形之間的大火由平楚市向著全中國蔓延。
郝主任打了一個電話。
中南海的電話。
過了一會,郝主任得到了許可,。
身在北京的侯盛明病體初愈,他年事已高,在學術界威名極大。一向是有麵子的。
很快,消息轉到了他這裏。
他答應了下來,緩緩地走到落地窗前,看了窗外的參天巨樹很久,終於等到了門外的敲門聲。
“老師……”他的學生欲言又止。
侯盛明揮揮手,示意他去開門。
門被打開了。
“侯院士。”門外站的一個金發藍眸,肩膀別著上校軍銜的小女孩,身後站了一位麵無表情的少女,以及一行奇裝異服的人。
侯盛明道:“你就是王上校吧。”
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特殊安全部的存在,是一個近乎半公開的秘密。
他自然也知道這位中國的特質者。
王勇敬了一個禮:“請您跟我們走一趟!我們會負責保護您的安全!”
侯盛明點了點頭,被他的學生攙扶著,走出了辦公大樓。
那顆參天的文明之樹下,靜靜地站著一個少女的背影,她的身形是光凝就的。
似乎離得很近,也似乎離得很遠。
他的學生朱駿德也站在一旁,正神態激動地與少女說著些什麽。
侯盛明示意學生鬆手,他拖著老邁的身軀,慢慢地走向了這個背影。勇等人對視一眼,緊緊跟在他身後。
一陣水波輕漾,眨眼間,看似還在侯盛明的大樓下,但嘈雜的人間聲音遠去了。朱駿德的身影也淡去了。
文本的本體還在平楚市,但是文本世界卻早已忽視了空間的距離。眾人走了幾步,便直接由北京,跨過了數重空間,直接進入了文本世界的內核層。
直到此時,“珍珠”才轉過神來,少女聽到聲音,轉過身來。
眾人眼中,她是“珍珠”,但看在侯盛明眼裏,她的麵龐上重疊了很多很多似曾相識的影子……
他還活著。年歲已邁。
他們的影子看起來正是盛年,卻早已是虛幻。
侯盛明歎了一口氣,望著那些影子,他看到了很多老朋友的麵孔,似是懷念,也似是歎息:“很多年不見了。”
“珍珠”望著侯盛明,溫和地點了點頭道:“很多年不見了,你身體還硬朗。不過,那東西,在你們這裏放了太久了,我們得拿回來了。我們不能再停留在這裏了,這已經不是我們的時代了。”
侯盛明聽了點點頭:“是啊,你們都走了。我也老了。”
珍珠便向他一指,他的胸口浮出漸漸浮出許多許多的光點。
這些光點裏有古稀之年的老人,感激地望著電視中侃侃而談的“活人之士”,有出身貧寒的稚嫩兒童語調堅定地說:“我以後也要研究糧食,讓更多的人吃飽飯!”
也有無數汗流浹背在田間地頭,看起來像是普通農民的,抬起頭,聽了一耳廣播裏慷慨激昂的宣傳。
這些積累了幾十年的光點裏滿是感激與懷念,滿是不舍與尊敬。千言萬語,千萬光點,最終匯聚在一起,明亮亮地到了珍珠手上。
侯盛明身體微微一晃,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眾人以為就此結束的時候,卻看見以珍珠手上的光團為吸引源,整個中國,有源源不斷的光點匯來。
連那空間中央的參天巨樹,都仿佛被源源不斷的乳白色光點淹沒了。
每一顆光點,便是一個幻影。
無數幻影的故事在乳白色的光點裏重現。
有舊社會的孤女,被賣到婆家當童養媳,做了風浪裏來去的采珠女。
她身世堪憐,活了十幾年,甚至沒有一件完整的衣裳。
直到解放後婚姻法頒布,她才被救出來,得以脫離了童養媳的身份,分到了自己的住處,在公社化後參加了生產隊,得以掃盲。
參加生產隊以後,響應國家號召,為了農業生產,要培養大量的氣象員,各省號召有條件的公社可以建立氣象站,培養自己的氣象員。
每個生產隊裏都推出人去參加氣象培訓。
人們知道她常年采珠海上,能夠平安生存下來,掌握不少海上的氣象變幻。她掃盲識字又極用功,認得字最多。
剛剛掃盲完,寫字尚且手抖的小孤女,被隊裏推選上去了。
這個從前被人家輕蔑地說:“隻配豬圈裏睡著”的孤女,拚命地學習,甚至以最好的成績從氣象培訓中結業了,成為了公社的象站的氣象員。
後來,氣象站的站點又和科研站、農技站協同,她又光榮地被選調加入了科研站去參加全國大協作的底層工作。
也有貧農出身的小夥子,曾經一度被地主逼得家破人亡,母親和妹妹餓死在眼前。
他做了乞丐,解放後才得以返回家鄉。連一條好褲子都沒有的貧寒者,曾經流浪無家可歸者,卻得已重新擁有了自己的家園。於是,當聽說要幫助科研站進行協作時,小夥子毫不猶豫地參加了。
還有出有名的知識分子夫妻,曾經出國留學,學習化學,在本專業很是有點名氣。歸國後被日本人扣押,要他們參加化學毒氣的研發。
夫婦倆知道這種武器最終肯定是要投在中國的國土上,死活不肯答應,因而被關進大牢裏,幸被朋友救出,從此隱姓埋名,拋卻半生所學,在鄉間教書。
他們寧死不肯與日本人、國民黨同流合汙,他們自己餓得麵黃肌瘦,接連幾個孩子,都因為營養不良而夭折了。
解放後,夫婦終於能夠恢複姓名,重新回到自己熱愛的事業當中,卻早已半生蹉跎,滿麵風霜。
此時,他們的老來子出生,夫婦倆給他取名駿德,希望他長大後學有所成,做一個品德高尚的人,能為國為民有所貢獻。
這孩子在父母的熏陶之下,果然為人正直,青年時代沒有選擇父母從事的化學相關的專業,而是投奔了農林學,希望讓更多的人能吃飽飯。他跟隨者自己的老師,也來到了科研站中。
一個,兩個.……乳白色的光點無窮無盡,各自身份,各種相貌的麵孔也數之不盡。
而乳白色的光點越匯越多,最終成了一團星雲的時候,無數的個人的故事,也最終匯聚在了一起:
農林相關的學者。
基層的科研工作者。
幾十萬農民。
他們行走在稻田間,頂著烈日,年複一年,重複著最基礎,最艱辛的工作,走得腳底冒泡,隻為尋找能夠讓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不再忍受饑寒的種子。
陶術望著這一幕,喃喃道:“全國大協作……”
最終,南北,東西,多個點,都陸陸續續地尋到了適宜的作物種子。
這些從來默默無聞的人們眼裏閃出淚花,那些黑瘦的麵龐歡呼雀躍,被曬得脫皮的手背,一年複一年的南來北往,匯成了嗷嗷待哺的新生共和國一步步擺脫昔年饑寒的狂喜。
在這一霎,星雲大亮,竟然隱約能看得到其中的中國版圖!
而珍珠的手上浮現出了一本書。
那是一本半透明的《科學發展史》,赫然是被張玉毀掉的那一本。
星雲帶著中國版圖呼嘯著衝入了半透明的《科學發展史》,它透明的封麵變成了實體。
珍珠麵露感傷,歎道:“終於補足了。”
下一刻,珍珠捧著那本書,一步步走到王勇、張玉跟前,將這本書放到了王勇手中:
“撕掉它,所有的分核心文本都會一起消失。而與我們融為一體的殘餘的大家夥,也會一起消失。”
王勇接過文本的一霎,起風了。
黑瘦的少女在他們跟前化作一顆星星,呼嘯而去的長風,穿過了風塵,俯瞰人間,
無數虛影疊在同一張麵孔上,“珍珠”的目光穿過底下怔怔而立的侯盛明,也穿過千山萬水,似乎俯身望著人世,他們化作清風,留戀地望著長江波浪千百年流淌。
也望著黃河奔騰如雷,仁人誌士聽著豪氣入眠。
他們穿過田間的老農,也走過新起的高樓,無人駕駛的汽車。
他們穿過那些正在進行的會議,那些實驗室裏的年輕人,瞧過那些課堂上學著理化的新一代。
最終,這陣清風衝入了《科學發展史》,再也不見。
清風消失的時候,哢擦一聲,內核層竟然開始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