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這一天的上海, 春風和煦。
程院長坐在辦公室裏,倒了一小杯法國知名酒莊出產的葡萄酒,晃了一晃,翹著雙腳。
門外響起敲門聲, 他院裏的鄧老師進來了。
程院長一看見他,就不大耐煩。
這是院裏的憨批。程院長曾經旁敲側擊,讓他多想辦法在國外的期刊上發些論文,給院裏多爭一點經費, 而不是把精力用在那些注定當代碼工人的小崽子身上。
他竟然來了一句:“大學老師也是老師。”讓程院長下不來台。
更不堪大用的是,程院長不計前嫌,提點他,希望他加入自己的項目。
畢竟這姓鄧的憨批, 雖然人木了一點, 人情世故不大精通, 在科研能力上還是很可以的,偏偏他自討苦吃, 不參加大熱的項目, 非要一門心思去研究目前國內緊缺的, 冷門的東西。
於是,程院長就如他所願, 七八年來,一直把他撇在一邊教書, 職稱分文不動, 甚至讓他去上文學院的交換課, 將他的課表排得最滿。
鄧老師一闖進來,木楞楞地,便一如既往地,一點兒客氣話也不說,隻急切道:“院長,院裏研發的芯片項目馬上就要參加國際展覽.……我覺得這塊芯片的研發過程有一些問題,可能涉及到造假,請求嚴查實驗室人員……”
“老鄧。”程院長的臉色一霎時變了,“那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在主持。你的意思是,我身為一院之長,學科帶頭人,帶頭造假?你別以為自己也搞過芯片研發,就指三說四的。如果你有什麽不滿,對著我一個人來,不要牽連院裏的項目。”
鄧老師方方的臉龐上急了,脫口而出:“我說的是真的。院長,那芯片我試過,根本不足以實現宣傳的複雜功能.……”
程院長打斷了他:“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些什麽?”
他冷冷道:“你一個外人,是怎麽取得芯片的?這是院裏早已申請下來,經費數億的國家級的項目,涉及本校整個專業的前途。你不是項目成員,卻擅自取得了芯片進行操作,探知研發進程。知不知道什麽叫窺探機密?我可以告你!”
“可是.……”
“沒有可是。”上課鈴響了,程院長緩和了臉色道:“我知道你一向非常關心國產高科技芯片研發。這一次,你擅自與項目成員溝通,觸碰機密,我看在你這麽多年來,勤勤懇懇教書做研究的份上,不予追究。但是沒有下一次。你出去吧。別耽誤上課。”
語畢,不容許他再多說一句,便趕了他出去。
程院長一邊啜著葡萄酒,一麵想:
這個憨批不能再留了。
項目裏也要清查。把和這憨批的交好的都清出去。
他喝完半杯的葡萄酒,忽然地麵一震,紅色的液體灑了他的名貴西裝領子。
程院長抬頭看去,卻隻見青天白日,玻璃窗外映紅了半邊天,
他皺著眉,拿掛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西裝,走到窗邊,抬頭看去,卻隻見天上黑壓壓一片,湧來一大批的烏雲。
江浙一帶,突如其來的暴雨,並不罕見。
程院長沒有在意。
但失魂落魄走出辦公大樓的鄧老師,卻聽一聲霹靂自烏雲中響起,雷霆大作,恍如有千鈞之力,正橫掃而來。
他抬頭,看到那怪異異常的烏雲,夾雜著一絲絲的紅痕。片刻,從烏雲裏開始飄下雨來。
隻是這“雨”光亮灼人。
竟赫然是一簇簇的火焰。
天上開始下火焰了。
“轟”
有無形的炸開的聲音。
鄧老師回頭看去,卻看見身後程院長所在的大樓,那輕飄飄的火雨落在其上,便像沾著易燃物,轟地燃燒起來。
但是迎麵撲來的風,沒有絲毫的熱度。
仿佛,那燃燒得極烈的焰火是冷的。
*
無數光點飛往參天巨樹後,它的樹冠越發如雲,樹身撼動天地。
內核層中風雲色變,劇烈的震蕩從四麵擠來,似乎空間在極速擴大。
一霎時,內核層與外界的聯係就被切斷了。
王勇心道不好,文本世界一定發生了異變,正要展開領域護眾人,抵擋可能到來的傷害,但不知道為什麽,那巨樹卻沒有對他們下手。
他們隻是眼前一黑,再次睜開眼,便見天地已經變幻,混沌中的巨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條咆哮的大河正在泛濫,兩岸一片汪洋,連綿群山,則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讓汪洋無處可泄,越發肆意。
陶術看著那條奔騰的大河的走向,對王勇道:“那好像是黃河。”
而眾人正站在一處山脈的高處,見到河岸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簡陋的茅草屋。
但是,洪水正不斷地侵蝕著茅草屋,衣衫襤褸,穿短褐,黝黑瘦削,紮著頭發的古人,惶然地背著自家的器具,不斷地往高處撤退。
麵黃肌瘦的兒童,嗷嗷待哺,哭喊著饑腸轆轆。但是洪水早已淹沒了農田,隻有禿鷲盤旋天上,等著餐食餓死的凡人。
此時,從每一間茅草屋中,都走出了人來。
親人將僅剩的食物與水,都給了他們。
他們便行裝,辭別父母,告別兒女,浩浩蕩蕩地分成了兩群。
一群人正扛著鋤頭,鐵鍬等,將濕透的褲子挽到大腿,踏過泥濘的兩岸,向洪水泛濫的方向而去。
而另一群人,則扛著錘頭,鐵鍬,背著大背筐,向群山而去。
此時,兩群人相會,彼此點點頭,便錯身而過,麵上都帶著堅毅,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背著泥土的那群人,向洪水泛濫的地方而去,他們開始挖鑿河道,用那石鑄的粗糙鐵鍬,一砸一砸地挖著河道。
他們的汗水流過瘦削的脊背,肌膚被曬得黧黑,腳上的汗毛因長期浸在濕毒的淤泥裏而脫落殆盡,露出兩條幾乎生了爛瘡的腿。
沉默寡言的治水者們,隻有極累極累的時候,才會稍稍停下,喝一點水,吃一點東西,擦一點汗,便又重新低下頭去,疏通河道。
等這一條河道挖通了,他們便又趕往下一條。期間,不斷地有人倒下,他們將倒下的人,沉默地埋在了他倒下的地方。
但很快,就會有人從其他茅草屋裏趕來,加入治水的隊伍,治水的隊伍越來越浩大。
陽光下,汗水泛光在他們背曬得黧黑的背脊上,將他們映成了一個個銅鑄的人。
而群山那邊,背著背筐,拿著錘頭的人們,則麵對著阻攔了汪洋泄去的群山。
群山高高,如側臥的巨人。石頭嶙峋,似亙古不變。
他們站在山前,如渺小的螻蟻。
挖山的人,就挑選群山連接的薄弱處,隻有一錘接一錘地敲在堅固的石頭上,一塊一塊石頭挖下來,背在框裏運走。
有人在挖鑿的時候,從山上跌了下去,也有人迎麵被石頭砸了下去,但是,很快就會有人從茅草屋中趕來,重新拿著錘頭爬上山。
粉塵落了他們滿頭滿臉,被汗水黏在身上。久而久之,無論男女,看起來都像一尊尊會動的石像。
內核層中的時間飛速流逝,堵塞了汪洋泄路的山,終於被鑿出了口子;淤泥堵塞的河道,終於暢通無阻。
洪水一年接一年,終於緩緩從大地上泄去了,河平靜下來。
河道邊,早已沿著河,埋下一具又一具屍首。
山腳下,堆滿了摔下的累累白骨。
寥寥無幾活下來的治水者,鑿山者,早已風塵滿麵,垂垂老矣。
他們互相扶持著,一步步回到了曾經的故鄉。卻愣愣地看到,物是人非,故土不再。
茅草屋早已集為城邦,城邦中間,豎著兩座高大的雕像:
頭戴王冠,華衣而坐,煊赫威嚴。
他們坐在雕像下休息的時候,因白頭爛衫,貧困潦倒,而被人當做乞丐驅趕,怕他們玷汙了雕像的基座。
人們高呼著“聖主”,說那是傳說中治水的君王大禹,是鑿穿山脈的英雄愚公,早已高踞聖座,統治著這座城邦。
白發的治水者,鑿山者麵麵相覷,默默無言。
眾人看得震撼的時候,卻聽到耳邊響起一個低低的歎息。
他們如臨大敵,極為戒備地轉身,卻看見瘦小的“珍珠”站在他們身邊,她的身影有些虛,垂眼看著山下那些喁喁而回的老人,麵上唏噓而傷感,懷裏抱著一本書。
見他們一臉戒備,“珍珠”笑了笑,望著他們,竟然帶著一絲長輩的溫和:“你們不必有惡意,你們現在還站在這裏,就證明我對你們沒有惡意。”
可是之前,她可是毫不猶豫地騙了他們的核心文本。
王勇盯著“珍珠”懷裏那本不再閃著金光的核心文本,道:“你是融合點。”
她是活著的融合點。
作為兩界的重疊點,融合點外泄的能量與核心文本上作為保護層的能量本是一體,能夠吸收核心文本上作為保護層的能量。
所以越靠近融合點,核心文本為了自保,“反抗”會越加猛烈,金光也會越盛。
但當到融合點附近,核心文本那特異的“金光”再也無法抵禦融合點泄露的能量,最終盛極而衰被吸收殆盡,反而金光消失。
所以持有核心文本,是天然的尋找融合點的引路利器。
“珍珠”莞爾道:“不錯。我是融合點。”
“但是之前文本沒有異狀。”
珍珠道:“直到你們放出人之火種,我才恢複融合點的‘身份’。”
“你此刻來找我們,到底有什麽意圖?那棵樹又是什麽?”王勇皺眉,逼上前一步,似乎要放出領域強行搶書。
珍珠的注意力被王勇吸引了,正要說話,餘光卻猛然見一卷紅綾襲來,迅如閃電,卷走了她懷裏的書。
張玉將核心文本拿到手,便猛然撕開!
核心文本登時像一本普通的書,被她撕成了兩截。
之前,王勇就在頻道裏示意她準備動手。
核心文本與融合點就在眼前,不管“珍珠”意圖如何,這都是直接摧毀文本的最好機會。
“珍珠”被搶走了核心文本,並見它被當麵銷毀,卻並不著惱,身形也並沒有潰散的征兆。
隻怔了一怔,笑道:“真是心急。”
她緩緩道:“你們以為,核心文本隻能有一本嗎?”